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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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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刚说出口,钟妙妙就后悔了。

    “谈不上指教,”她强自镇定下来,语气还算自如,“或有暴雨将至,不若早些下山。”

    谢琅丢了手中的树枝,随意地拍了拍手,口中应是。

    一声谢琅叫过,那场短促的争执仿佛消散无形,两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钟妙妙随口问道:“为何到山上来?”

    是啊,为何会到山上来?

    飘忽的思绪将谢琅带回午时的姜家庄,用完饭后众人纷纷回房晌歇,谢琅自然也闭目养神。忽然间听到一阵纷乱脚步声,不知因何挤来一群村民聚在院中,七嘴八舌讲起话来动静很大,一个问山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另一个插嘴关心起绿婵如何平安归家,还有一个偏要众人议议姜家庄日后该何去何从……

    实在是太聒噪。

    谢琅肃着脸推门而出,甫一露面,院中霎时静下来,个个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待他迈下台阶,院中窝在一块的村民自觉地分成两列,中间留出条宽敞的道。

    出了院门,谢琅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紫越峰。彼时魔物的尸首还在峰顶,他嫌脏了地方,索性一并处理了,紧接着跃到树上躲清静。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动用罡气的缘故,谢琅久违地泛起倦意。在成荫的绿叶丛中,他悄然入睡,坠入一个让他醒来后反复回味的梦境。

    起先谢琅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梦境,只是在漆黑的夜里,在破光剑中的百年时日教他早就习惯了无边无际的黑。

    是夜无星无月也无风,旷野寂静无声,只有他沿着荒无人烟的小径一路疾行,仿佛要追赶什么人。

    要追谁呢?他一时半会想不起。

    行至半途,视野里陡然间闯入三块垒起的巨石,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姜家庄。

    他的身形立时顿住,猛地反应过来此地他来过。思到此处,双脚不受控制地轻轻踏了下马蹬,整个人掠过石墩,沿着白日的路线飞身而去,最后停在两扇院门外。

    映入眼帘的是黄色泥巴砌成的院墙以及平整光滑的木头大门,是他不久前刚离开的院子。

    泥巴院子的屋檐下挂满了红色纱幔和喜庆的灯笼,红色灯笼里的幽幽烛火照亮了两扇院门上张贴的红双喜字,也照亮了谢琅轮廓分明的侧颜。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门后难道是——

    仅仅是意识到有这种可能,他的心几乎在瞬间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扑通、扑通……一声快过一声。

    可人却僵在原地没有动,拢在身侧的长袖中手捏紧又松开,再握紧……

    反反复复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缓慢地抬起手,赤红的烛光从半明半昧的侧颜摇曳到修长的指节间,一路护送着纤长而有力的手按在被经年风霜润泽过的院门上。

    他掌下不曾用力,但“嘎吱”一声,木门自动向两边开启,谢琅抬腿跨过门槛步入院中。

    院中依旧漆黑一片,唯独不远处的正屋有灯影煌煌。不过数块石板的距离,他定了定神,刚要迈步,陡然间耳边阴恻恻地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

    男人嘶声笑道:“终归是踏上了我的旧路。”

    谢琅原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个人,不曾想灵敏的听觉比他自己的心反应得还要快。

    “子肖其父,纵是恨我,厌我,又能如何?”

    “你想要的就在那扇门后。”

    “你欲如何取之?”

    他的话如同密密匝匝织就的网,将人铺天盖地网住。男人嗓音刚一响起,谢琅的眸光霎时冷了几分,待到听清他的话,那张俊朗出众的脸上彻底变了颜色。在夜色掩映下,谢琅周身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雾,慢慢向外弥散。

    “我不是你,”谢琅咬着牙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我绝不会——”

    双眸在暗夜中泛起幽光,谢琅这样说着,却不自觉地往前踏一步。

    “你真的不会?”

    此时又一道浑厚中带着惊诧的嗓音响起:“天生地长的魔心,你生来就是魔!”

    “难道你不想要吗?”

    “何必抗拒,”他附在谢琅耳边蛊惑道:“本座窥见了你心底的欲念,你知道该去何处寻本座。”

    “我等着你。”

    是魔尊的声音……

    谢琅的双眸愈发暗沉,如同看不见底的深谷,而萦绕在他周围的黑雾也越来越浓厚,倒显得谢琅像是从黑雾中走出一般。

    两道恼人的声音反复响起且同时在耳边交错,此外,石板地蓦地伸出好些双黑漆漆的手,紧紧拽着他的黑靴不让他走,要他留在这里听这些诵经似的低语,逼迫他一一回应。

    谢琅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两道剑眉紧皱,俄而,他右手张开,低喝道:“剑来——”

    旋即,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凭空现出一柄长剑,谢琅旋即握紧。若是此处有烛火照亮,便可教人看清长剑的真面目。

    但谢琅不必看也知道。

    此剑定是通体漆黑,无复杂纹样雕饰也无珠宝玉石点缀,宛若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这样的剑钟拂之也有一柄,她曾要他为剑取名,谢琅叫它——

    破光。

    只是钟拂之的剑是步少秋从凌云派珍宝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是真正蕴藏着除魔之力的宝剑。

    而他手中的这一柄剑,谢琅漫不经心地垂眸扫了一眼,而他手中的这柄“破光剑”则是由魔气变幻而成。

    从地底下生出的魔气幻化成数不清的手,这些手各不相同,或干瘪枯瘦,或涂抹丹蔻,或细皮嫩肉,或粗糙有力,不约而同地听从某种号令扯住他的踝,攀上线条流畅的小腿,试图将人留在原地继续听魔音贯耳。

    谢琅不欲再忍,“咻”的一声扬起剑,黑剑在他的掌中嗡嗡作响。谢琅反手挽出一个剑花,剑在空中飞快地画出一个圆圈,剑尖所指之处,眨眼前还在攀扯他的手应声消散。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谢琅提着剑,剑尖轻点在石板地上,他重重地吐出胸口郁结的闷气,掌心黑剑功成身退,化为一阵黑雾拥在他的身侧。谢琅复又转眸去看正前方——烛影摇晃,光华流转的窗棂,纸糊的窗户上仍旧贴了赤红的囍字。

    盯得久了,仿佛被跳跃的烛火燎伤了双眸,他只觉一阵眼热。随即不再犹豫,大踏步朝前走。待到抬起双臂,一双手再度按在两扇木门上时,谢琅愕然发觉身上黑色袍衫不知何时变为一袭大红色圆领吉服。

    但他手上动作不停,径直推开门沿着大红彩绸的指引向屋内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林木清新的香味,不甜不腻,圆桌上两根小儿手腕粗的红烛慢慢地燃烧,谢琅就在圆桌前站定,定定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床帐。

    床榻上铺上了红色被面的被褥,桂圆、红枣、花生、莲子等物凌乱地散落在上头,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端坐床边的一抹红影身上。

    缀以流苏的红盖头遮掩住清冷的容颜,惯常执剑的手如今交叠在一起,柔顺地搭着膝上的红嫁衣,在铺天盖地的朱红色里,十指葱葱,白得刺目。

    只一眼,凭着身形他便认出眼前之人是——

    钟拂之。

    他竟担心唤她名字时气息太重,唯恐惊扰了这一隅天地间的宁静。

    到了此刻,原先在院门外时的预感成了真,他反而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谢琅莫名觉得喉间发紧,周身血流加速,一颗心狂跳不止。他情不自禁地上前,黑靴踩着床下的踏垛欺身而上,一腿抵在她双膝之间,另一条腿则屈膝跪在她的腿边,整个人俯身向前,将她拢在怀中。

    他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把掀起红盖头。

    红盖头被随手一扔,飘飘荡荡地从半空落回地面,谢琅一错不错地端详着近前的那张脸,用目光反复地描摹远山似的眉,琥珀般的眸,高而挺的鼻,她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如今却是触手可得的。

    满室的轻纱薄幔映在谢琅眼底是铺天盖地的红,而他此刻满心满眼只看得到一人。

    她似是在笑,唇边泛起一抹弧度,谢琅低眉敛目,视线不禁多停驻片刻。

    两个人此刻离得极近,呼吸亲密地缠绕在一起,谢琅忽见她眼皮轻抬,浓密的长睫好似羽毛一般扫过他的脸,随后朱唇微启。

    “谢琅。”

    谢琅掀起眼帘。

    她唇边笑意清浅,轻声附耳道:“这便是你的求不得么?”

    声音很轻,却如一滴冰水坠入滚烫欲沸的心,激得谢琅身形一颤。

    他闭口不答。

    惯于握剑的手拂过他的侧脸,又问了一遍。

    “谢琅,这是你的求不得么?”

    被戳中心底幽秘,谢琅忽觉狼狈。

    头戴凤冠,身披红衣,盛装打扮的钟拂之在烛火的映照下肤如温玉,双眸如星,整个人熠熠生辉。只是眼底情意全无,等不到回答的她翻脸无情,从凤冠上拔下一根玉簪,动作迅如闪电,翠绿玉簪直刺谢琅心底。

    谢琅不躲不避,硬受了这一击,痛意从心口向四肢百骸弥散,他沉沉地抽气,刚要说话,钟拂之手腕用力,玉簪刺得更深。

    果然这作派才像她。

    这时谢琅的唇边蜿蜒着溢出一丝血痕,他一把攥住抵在胸前的手,略颔首抵上她的额头,口中喃喃道:“有些疼。”

    “谢琅。”钟拂之的声音无波无澜。

    谢琅用气声回应:“嗯。”

    他听见钟拂之冷声道:“你怎么敢?”

    听得谢琅直想笑,是啊,他这个天生的魔物怎么敢去肖想无欲无情的钟拂之。

    注定是求不得。

    胸口再次一紧,剜心之痛愈发刻骨。

    “我奉师父遗命特来清理门户。”

    好耳熟的话,冷冽的嗓音凝成一线,如利箭擦耳而过,谢琅倏地睁眼,绿叶层叠掩映,周遭光亮全无,他背靠着树干,后心已被汗湿,唯独一颗心跳得重而快。

    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胸口,肌肤光洁平滑,无疤无痕。

    原来只是一场梦。

    许是今日晨间出手时动用了罡气,反而刺激了被封印的魔气,两者斗法,倒让他捡便宜做了一场美梦。

    绿叶重重,谢琅抬手折下横在眼前的树枝,讥嘲地冷笑一声,只可惜连在梦中都不能如愿。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声音很快停下,随风传来一声低喝:“谁?”

    谢琅没作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树下有人叫了一声:“师叔?”

    在遮天蔽目的绿叶丛中,谢琅后知后觉地发现,纵然面目全非,但钟拂之的声音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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