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钟妙妙左手捏着剑诀,破光剑随她心意而动,左突右闪后绕过长鞭,直逼魔心。
魔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在偏僻山中,如此年轻的女修,竟然能使出御剑术。
他意欲收回长鞭,奋力一扯却纹丝不动,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鞭梢被人用剑柄缠住,二人僵持的局面再度重演。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再也没有刚刚那般闲适的心情了。
不过魔物没有束手待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左手运起魔气,顺势翻掌,以魔气抵挡疾驰而来的飞剑。
钟妙妙岂能如他所愿,她右手捏紧剑柄,汹涌的罡气越过剑柄直直地撞上长鞭上的魔气,堪比冷水入油锅,两者相撞的震颤顺着长鞭传入魔物的掌心。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
这一晃,足以致命。
钟妙妙左手轻点虚空,破光剑呼啸着刺穿魔心。
紧接着“扑通”一声,是魔物双膝跪地的声音,与此同时,长鞭失了助力,软绵绵地垂落在地上。彻夜大雨,山石上的尘土早就化为泥泞,因而不曾荡起任何涟漪。
第三招,诛魔,毙命。
与其同时,千里之外的魔域深处,一盏魂灯悄然熄灭。
钟妙妙轻吐一口气,她几步走到垂首耷脑的魔物跟前,魔心已碎,魔气自然消散,她伸手,莹白的指握住剑柄将剑抽回。
破光剑剑体纯黑,沾染了血色反倒不明显,淅淅沥沥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钟妙妙持剑的手腕微转,罡气催动剑身轻颤,抖落剑身之上的魔血。
她这才将剑归鞘,随后抬眸望向对面。
钟双岚和钟三元都看呆了。
老实说,他们从未怀疑过自家师姐的实力,但是要问到底有多强,强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没有概念的。
虽然总说要完成师父遗愿,重振凌云,但两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今时今日,他们再无顾虑。
毋庸置疑,师姐定然会重振凌云。
毛毛细雨始终没停,山海林涛瑟瑟作响,钟三元盯着远处持剑的身影,夏风迎面拂过,灰色衣袍盈起两袖山风,勾勒出一抹张扬的线条。
师姐,那是师姐。
是她的师姐!
她突然眼睛酸胀,莫名的想哭。
“师姐——”钟三元到底按捺不住,小跑着迎上去。
钟双岚如梦初醒,急忙跟上去。
“师姐!”待到站稳脚跟,钟三元的胸口起伏不定,小声喘息着,她扬起头,杏眼亮晶晶的。
她想说师姐你真厉害,又懊丧自己差得太远,什么忙也帮不上,如若不是师叔出手,险些拖师姐后腿,还想起誓她下次必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种种。
只是心中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里,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口中只喃喃叫了几声师姐。
“师姐。”钟双岚也到了。
晏朝柏架着受伤的范武走过来,他抱拳:“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称呼?”
“我师姐,”钟三元回神,扬起脸与有荣焉地介绍:“凌云派掌门,钟妙妙。”
“多谢钟掌门救命之恩,”范武强撑着与晏朝柏同时拱手,晏朝柏知他伤重,主动接过话茬:“在下晏朝柏,重春派弟子,旁边这位是我的师侄,范武。”
钟妙妙闻言打量他二人一眼,晏朝柏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刚抽条的小树一样,颇有朝气,与阿元相仿的年纪,行事有礼有度。
他身边的范武比他大了不少,却是他的师侄,若是旁人,定会追问个中原委。
但钟妙妙不会,她甚少关心旁人的私事,为数不多的好奇心还用在了谢琅身上。
视线内闯入一道人影,她抬眸,瞥见谢琅投来莫名的目光。
不单单是目光,他整个人都奇怪得很。
谢琅朝着钟妙妙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走得很慢,步履中流露出重若千钧的意味。站在钟妙妙跟前的钟三元和晏朝柏不自觉地为他让出路。
走到近前,谢琅站定,垂下黑鸦鸦的眼睫,低眸盯着她,紧抿着唇,久久没有开口。
钟双岚和晏朝柏等几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雨丝落在钟妙妙的发间,额前,睫羽,鼻尖等处,她眨了眨眼,如蝶振翅,抖落莹润的雨珠。
谢琅终于说话了,声音低低的:“你为何长这样?”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
饶是钟妙妙,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已属拔尖,但比谢琅矮些,眉眼正对着他下颚,需略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当看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困惑时,钟妙妙猛然间意识到,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相貌是这样。
可不是这样,又该是什么模样?
一旁的钟三元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忍住,毕竟谢师叔刚救了她,否则若换作时,她定要替师姐狠狠说上几句。
长什么样是师姐能决定的麽?再者说了,师姐容貌哪里有问题?师叔问的都是些什么话!
“……”
到底本性难移,钟三元隐忍再三,还是没忍住,口中嘀咕道:“天生的呗。”
谁知谢琅脸上的迷茫反而更深:“生来就长这样?”
他接连问了两个问题,钟妙妙都没回答,只低下头慢吞吞地将破光剑挂回腰间。
其余人面面相觑,初来乍到的晏朝柏一头雾水,不可能贸贸然开口。范武更不必说了,重伤在身,整个人靠着晏朝柏的支撑勉强站稳,根本没心思关心这些,钟三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师姐手上的动作,瘪瘪嘴没吭声。
至于绿婵呢,她谁也不了解,更不明白为何气氛如此尴尬,只好沉默着眼观鼻鼻观心。
在寂静的缝隙中,钟双岚硬着头皮站出来了。
从长乐城中师姐一路打量师叔时的春心萌动,联想到去素素与方婶新宅做客时故意撇下师叔,师叔又巴巴地来接,以及赶路途中师姐对师叔有意无意地关注,再到今日一个问,一个不理。
钟双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闹别扭嘛,甚至说不定两人在平阳城就已经不愉快了。
他暗暗自责,只怪自己太迟钝,没有早早发现,只是……
师叔为何对师姐的相貌流露出不满之意?
莫非此前就是因为这个才……
以旁观者的角度,钟双岚觉得错在师叔,且不论别的,师姐如今的容貌并无任何不妥,这般诘问,怪道师姐不悦。
不过,古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他干咳两声,站出来给谢师叔搭台阶:“师姐,其实师叔的意思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师叔,依你之见,”钟妙妙出其不意地说话了,开口就是反问:“我该是什么模样?”
在谢琅问第一个问题时,她还有些诧异,但当他问出第二个问题时,钟妙妙就已体味到他的言下之意。
她没有想错。
应该是什么模样,谢琅心中只有一个答案。
御剑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使的招数,御剑,御剑,乃修士驾驭手中剑之意。要使出御剑术,前提是以气入剑,彻底将剑收服才能达到剑随心走的境界。
破光剑亦非凡俗之剑,是步少秋亲自从凌云派的珍宝阁中取出,赠予她那天资卓绝的爱徒。
既能罡气化形,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破光剑认主,且从容地使出御剑术的人,谢琅实在难以再做他想。
可笑的是他此前怀疑过万静云都没怀疑过她,如今想来,为何万静云教了三个徒弟,只有她会罡气化形?
答案呼之欲出。
他此前竟丝毫不曾察觉。
那个人的名字,只三个字而已,徘徊在唇边,他忽觉喉间干涩,难以启齿。
谢琅的眸光同漫天细雨一起,密密地落在钟妙妙身上,见她如松如竹般地立在那里,灰色衣袍被风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单手搭在腰间的破光剑剑柄上,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微抬起下颚,山风拂过,腮边几缕碎发随风飘扬,面色平静。
为什么?
谢琅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失了记忆又变了模样?
钟妙妙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坦白说,从见到谢琅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人脾气乖戾,不好相处,不过为了完成师父遗愿,这点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有时候,钟妙妙会觉得谢琅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都在追逐心之所求。
只是所求不同。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将谢琅视为凌云的一员,就像阿元和阿岚一样,这份亲近仿佛与生俱来。所以在他不愿搭手救素素时她会失望,在郑焱热情相邀同行时她会因他而犹豫。
完成师父遗愿,重振凌云是一条漫长的路,但她终会实现,钟妙妙从不怀疑这一点。
只不过路上有人相助,进而早日达成总归是好事。
所以纵然谢琅喜怒无常,钟妙妙也不是很在意。
归根结底,她在乎的唯有凌云。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在自己面前失态。
她隐约能猜到原因,仅凭梦中的浮光掠影,不难看出他和钟拂之交情匪浅。或许是凌云派的招式勾起了他尘封心底的往事,让他恍恍惚惚间分不清楚。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钟妙妙,不是钟拂之。
“下山吧。”
绿婵听到钟掌门的吩咐,又瞥向受伤的范武,她没忘记他是因何才会被魔物所伤的。
是为了救她。
“钟掌门,”绿婵走到近前来,双手绞在一起,咬唇道:“不如去姜家庄落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