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倘若他们此刻能听见钟妙妙心声,恐怕都会大吃一惊——
五招之内,力取魔心。
钟妙妙不喜讲废话,更无意回应这魔头的废话,开口时,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却多了几分凉意:“多说无益。”
“不自量力!”
魔物啐了一声,随即出手,长鞭携着魔气好似惊雷滚滚而来,迅疾地劈开长空,抡向对面。
有魔气加持,鞭身柔韧异常,灵活地游走在钟妙妙的肩、腰、腕、踝等处,仿佛戏弄她,始终不让她靠近。
钟妙妙左腾右挪,不动声色地避开长鞭,在后退的同时,身形歪了歪,从侧面欺身而上,用破光剑在长鞭中顺势一带,长鞭既软又韧,立马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缚住破光剑身。
长鞭有碍近身缠斗,她用力一扯,想将魔物拽过来,偏偏魔物似乎猜到她的意图,足下仿佛在山石中生根,任凭她如何使力,兀自不动如山。
谁也拉不动谁,双方僵持不下。
第一招,不成。
钟妙妙敛眉思索,眼睫微垂,在皎洁的脸庞投下一片阴影,眨眼间她又动了。
破光剑挑起长鞭,钟妙妙左掌运起罡气,重重叩击在破光剑剑柄处,同时一个鹞子翻身,随即松开右手,罡气已顺着剑柄飞快地向剑身蔓延。
钟妙妙飞身踏步,她身姿轻盈如履青云,径直奔向魔物。正当魔物以为她赤手空拳而来,未免也太不自量力时,只听得“嗡”的一声,罡气隔开魔气,破光剑挣开长鞭,剑锋向前。钟妙妙顺手接住破光,凌空轻点足尖,黑剑破风而出,直刺魔物面门。
她的动作太快,从受制到破困,一连串的招式在几息间完成,倘若此刻收鞭,且不论是否来得及再次出击,单凭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以让他施展鞭法。
魔物旋即飞速地抽身后退,当他犹疑的目光捕捉到石阶处的几道身影,立时计上心头。
两人距离已近,钟妙妙见他唇边浮起冷笑,疑心他留有后招,因而格外留心他手上动作。
果然余光瞥见他手腕使力,长鞭顺势绕向峰顶南侧的丛木,魔气缠绕着鞭身,几乎毫不费力地将合抱粗的巨树连根拔起。
钟妙妙心念一动,莫非是冲她来的……
不,不是!
她很快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巨树被魔气横向抡起,如同被抽打的陀螺,急速地打着旋,直奔石阶而去。
魔物是有意而为之,就在看到石阶上的人影时,他陡然生出妙计。
峰顶南侧离石阶最近,但离他却远,这就意味着离这不知死活的女修也远。
石阶上都是些残兵败将,若要救人,她只能折身而返,届时势必会露出背后空门。
若是不救人,以一剑换几人性命,也划得来。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选。
钟妙妙哪里会猜不到魔物心底所想,手中剑势不禁滞涩。
生死一瞬间,这一刻,对于紫云峰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漫长而紧迫的。
石阶上,迅猛的魔气裹挟着山风呼啸而来,众人的发丝随风飘扬,衣袍簌簌作响,钟三元与钟双岚不约而同地忘了呼吸。
魔气二字,他们熟悉得很。
毫不夸张地说,天下修士,哪怕是还未曾修炼出罡气的刚入门的弟子,耳朵亦早早地被这两字磨出老茧。
但如此近距离地感受魔气,于他俩而言真是头一遭。
那会旁观师姐与魔物打斗,只觉得除魔不过如此,可谓是易如反掌,信手拈来。
无论是上山前自诩足以自保的钟三元,还是性格沉稳,底气暗藏的钟双岚,都没料到自己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来不及。
来不及拔剑,来不及运气,来不及出招。
一旁的晏朝柏只能干着急,与魔物打斗导致他心神耗费过多,眼下有心无力,范武更是不必提了,此刻还不如他呢。
他想出言提醒,可又不知道众人姓甚名谁,总不能直接叫圆圆脸,刚吐出个“你”字,就瞧见凛若冰霜的黑衣人遽然抬起手,黑色袖口随之垂落,露出一截如雪的腕骨。
晏朝柏的心猛地提起。
他是要出招么?
-
关于紫越峰上的那一幕,晏朝柏事后多次回忆,他确定当时自己没有眨眼,绝对不曾错过任何细节。但他依旧没有看清黑衣男子是如何运气的,只是轻飘飘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微张,周遭的空气便如同结冰上冻似的,瞬间凝结。
他当时真担心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很可能会憋死在这里。重春派掌门的玄孙,这种死法未免太不光彩。
好在下一刻,伴随着黑衣男子拢指成拳的动作,“砰”的一声闷响,近在咫尺的巨树瞬间碎成齑粉,更让晏朝柏吃惊的是木屑粉末没有四处飞散,竟然停留在原地,堪堪维持着巨树的形状。
黑衣男子懒洋洋地向右挥了挥手,齑粉就像傍晚回栏的羊群般乖巧,自觉地跟着他的手势移动。
他收回手,黑色衣袖垂落,遮掩住清瘦的腕骨。而齑粉也失了依托,瞬间坠落,在山崖林间下了一场滂沱的木屑雨。
晏朝柏还沉浸在此前的惊奇中,已然碎成粉末的巨树为何还能维持原状?
他事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必定是用罡气先将巨树团团围住,巨树粉身碎骨,但包裹在巨树表层的罡气不受影响,仍然是树木的模样。
而眼下,他虽想不通,但也明白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空气中的凝固之感已然消弭,晏朝柏粗声喘息着,感觉自己现在的模样和沉闷夏日里池塘中的一尾鱼没区别,在雷雨将至时张唇浮出水面,争先恐后地吐气。
平复呼吸后,他忍不住先觑了觑身旁圆圆脸和她的同伴,见她二人也是还没缓过来的模样,满面错愕的,暗自比较一番觉得自己还不算失态。
晏朝柏心中顿时熨帖不少。
又用余光将黑衣男子上下打量几圈,坦白说,长得是真俊,墨眉高鼻,窄面薄唇,单单负手而立的寻常姿态,照样生出一番卓然的气度。
他敲起心鼓,思忖着这男子和那掌门究竟是什么来路。
就连素来沉稳的范武都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不知他们是何来路,但功力不俗。”
他们。
范武说得含糊,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话中的他们指得是谁。
何止是不俗,晏朝柏望洋兴叹,这功力可太高了。
眼前的危机解除,他将目光投向硝烟四起的“战场”。
紫越峰上,几息之前。
见黑衣男子抬手时,便知心里的盘算要落空,魔物不满地啧了一声。
他没想到,那男子深藏不露,功底深厚,敢情他让这女修打头阵。
无妨,他的计策还是起了点作用的。光是钟妙妙下意识的迟疑,足以让他钻到空子。
魔物果断出击,右手持鞭,左手竖掌向外,魔气氤氲在指尖和掌心,同样直奔她的心门而去。
钟妙妙反应极快,当即反身腾空上翻,左脚蜻蜓点水般在长鞭上借力,直接越过魔物,在他身后落地,避开了这一掌。
绕是如此,灰色衣袍的下摆还是被魔气波及,好似火星撩过留下斑斑点点焦黑。
不难想象这一掌若是落到她的心口会如何。
魔物偏过头,略显失望地舔舔唇:“可惜了。”
比起山脚下村子里柔弱无力的贡品,眼前的女子实则更合他的口味。他甚至在她凌空翻身时分神,去留意那截纤细却有力的腰肢,平白让他回味起随手折下一截春柳的触感,柔软的树皮包裹着极富韧劲的筋骨。
有韧性,才耐得住磋磨。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沾染上侵略意味,一寸一寸地扫过钟妙妙的脸,脖颈,腰身……
再往下,看到了她手中的那柄黑剑。
魔物脑海中的遐思倏地消散。
他承认,眼前之人极为可口。
但也着实可恨。
接二连三地逃过他的攻击,同一条滑不溜丢的鱼似的,总是寻着机会从指缝中溜走,还会反咬一口。
恼人得很。
他又转回头,指腹摩挲着鞭柄,在山中待久了,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同时也是令他不悦的感觉。
纵然她更贴合自己的喜好,那也不能留。
这会魔物背对着钟妙妙,钟妙妙自然无法发现他的双目已充血变得赤红。
双目赤红,意味着杀意达到了巅峰。
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魔气骤然暴涨,心知不妙,暗暗警醒。
该出第三招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了。
魔物旋身挥鞭,魔气混着长鞭,由近及远,自上而下,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
杀气腾腾的一鞭。
但这一鞭,依旧落空。
在他挥鞭的一刹那,钟妙妙仿佛猜到他的动向似的,提剑振臂向后退去,随即将剑反手一抛,左手同时捏剑诀,破光剑如有灵智,穿梭在长鞭之间,在迂回的前行中来到魔物跟前。
在魔物独辟蹊径去攻击阿元阿岚时,钟妙妙忽而醒悟,她的策略对,但不全对。
诛魔与修炼不同,修炼时心法是一成不变的,但魔不是,甚至魔与魔之间都不相同。
如何拿捏各种细微的差别,乃至如何应对,这是书中写不尽的。
但师父常说,万变不离其宗。
她用剑,魔物使鞭,近身厮杀没有错,但不必要她本人近身。而是应缠住魔物,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的同时,再近身厮杀。
想通这一点后,钟妙妙几乎立刻想到了御剑术,所以在后撤的同时,她毫不犹豫地捏起剑诀。
这就是她的第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