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紫越峰,峰顶。
晏朝柏双手杵着剑,以剑撑地,借这股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搜寻一圈,找终于在花轿旁找到了跌落在地的范武,范武伤得比他还重,此刻侧卧在地上,粗声喘着气。
若不是为了保护他,范武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阿爷常说他孩子心性,仗着有人兜底,行事不考虑后果,晏朝柏向来不服,今时今日他生平首次心生愧意。
晏朝柏:“师侄,是我害了你。”
“小……小师叔……我……”范武闻声屈肘撑起上半身,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气力不济,终究作罢。
“不必白费力气了,”狞笑声响彻半空,“受死吧——”
莫非今日要殒身此地么?
不,他还不想死!
阿爷早已发现他不见,定会寻着范武沿路留下的标记追来,加之鸣镝示警,阿爷更是快马加鞭赶路。
只要……只要再撑一会……
主动出击已无可能,不如做好防御,能拖一时是一时,晏朝柏定了定神,咬紧牙关,提气举剑。
那魔物今日没等来村民上供的女子已是不悦,又被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缠上,眼下魔气翻涌,嗜血的欲望在脑中不停叫嚣。
这一击他索性用了六成功力,魔气如疾风来袭。
都结束了,魔物与晏朝柏的心间不约而同地浮起同一个念头。
“小师叔,快躲开!”范武目眦欲裂,嘶声吼道。
躲开?晏朝柏欲哭无泪,不是他不躲,是来不及躲了。
千钧一发之际,晏朝柏只眨了眨眼,鼻翼前忽地划过一道凌厉剑气,离他咫尺之遥,竟轻松地拦下魔物的致命一击。
是谁!
晏朝柏来不及细看,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旁处跃入半空,手中黑剑携雷霆罡气再度横扫而去。
气势磅礴,何等威风。
您终于赶来了!
生死线上走一回,晏朝柏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一时没忍住,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高呼:“阿爷——”
钟三元刚探出头观战,就听到有人嚎了一嗓子,喊的还是什么阿爷?
登时眼前一黑,乱认什么亲戚!
真是胡说八道!
她又气又急,立马大声替钟妙妙正名:“哪里来的阿爷,那是我师姐!”
晏朝柏循声望去,惊觉山峰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生面孔,他最先注意到的是一袭黑衣的俊朗男子。
原因无他,那人黑衣玉面,山峰边缘有块凸起的巨石,他立在巨石下的石阶处,还能露出大半身,足见身形之高大,想视而不见都难。
只是眉目含霜,看上去便是不好相与的。
在他前面还有一少年和一少女,晏朝柏粗粗扫了一眼,少年与黑衣男子肩膀齐高,面容温和,少女探出头,脸蛋圆圆,杏仁眼里三分余怒未消。
如此看来,方才喊话之人便是她了。
她说的是——师姐?
晏朝柏以剑为杖,侧身望向与魔物缠斗之人,若非是她手中所执的黑色长剑太过显眼,否则灰扑扑的身影几乎全然融入进阴沉的天色。
剑锋所指之处,凌厉的罡气随之而至。
几息之间,那魔物便失了先机。
且先不谈重春派有无修士身佩黑剑,单论她所出的一招一式,俱不是重春派的路数。
晏朝柏乃重春派掌门玄孙,爹娘走得早,自小就是阿爷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串门串多了,各门各派的招式都混了个眼熟。大部分修士只要出手,他便能说出来历。
偏偏今日之人的招式功法,既深厚,又新奇,是晏朝柏从未见过的。
想得深了,难免失神。
一边的钟双岚反倒替他着急起来,双手搭在唇边:“道友,还是快些扶受伤的那位兄弟一起过来避避吧!”
“师兄,莫白费力气,”怎么能将师姐认成他阿爷,钟三元仍旧沉浸在恼意中,愤愤道:“他都没长眼睛,难道还长了耳朵不成。”
钟双岚揉了揉钟三元的圆脑袋,颇为无奈地低声道:“阿元……”
又扬声:“道友——”
晏朝柏目力如何尚不可知,好歹耳朵是好使的,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着往范武那边走,钟双岚见他行走吃力,索性踏着石阶跃上峰顶,几步迈到范武跟前,俯身蹲下,拉过他的两条结实的胳膊,将他稳稳地背在背上。
范武声音虚弱:“多……多谢。”
钟双岚快步带着他二人回到众人栖身的石阶处,晏朝柏单手撑在石壁上,刚缓口气,就听到身侧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
他眸光微转,瞥向身侧矮自己半个头的少女。
圆圆脸,气鼓鼓。
钟双岚出来和稀泥:“师妹性子耿直,向来维护师姐。”
到底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他没说是钟三元无礼,草草一语带过缘由。
闻弦知意,晏朝柏明白钟双岚的意思了,圆圆脸是因那声“阿爷”替自己师姐打抱不平。
生死关头尚不觉得,如今回想起那声脱口而出的“阿爷”,他自己也有些臊得慌。如同打架输了急急忙忙回家搬救兵的黄口小儿一般,实在有失重春派小师叔的风范。
晏朝柏红了红脸,抱剑作揖:“误会一场。”
他有意多解释两句,免得叫人轻看了重春派,忽见圆圆脸后侧,那个冷眉冷眼的黑衣人身后探出一张脸。
晏朝柏:“是你?”
对于姜家庄的村民而言,紫云峰的怪物与豺狼虎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对可止小儿夜啼,绿婵与其他村民一样,对紫云峰的怪物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
为了救人,她壮着胆子领人上山,到了跟前,腿脚便发软了。恰巧钟妙妙先前一把将她揽到身后,索性站在人群外围。
听到耳熟的声音,她张望了一下,发现说话的正是此前替她坐花轿之人。
在看清相貌的瞬间,绿婵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竹筒倒豆子般地说起经过。
“自分开后我连夜赶路,可惜沿途没有遇到重春派的弟子,不过好在掌门愿意前来救人,总算及时赶到了。”
掌门?晏朝柏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绿婵所说的掌门就是圆圆脸的师姐。
一派掌门,怪道如此厉害,晏朝柏暗暗惊叹,不忘向搬来救兵的绿婵道声谢。
绿婵连忙推辞,又从怀中摸出捡回的香囊法宝:“逃得匆忙,连它都丢了,幸好掌门帮我找回。”
香囊实则平平无奇,真正起作用的是阿爷封在香囊中的罡气,也是重春派秘术。晏朝柏从绿婵掌心取回香囊,却看向圆圆脸,口中道:“又欠掌门一声谢了。”
少年人眉眼俊秀,三言两语中虽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矜持,但态度却是极为诚恳的,钟三元认真打量片刻,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气顿时也消了,嘟囔道:“是师姐救的你,同我说有什么用。”
张口师姐,闭口师姐,果然一心维护师姐,难怪先前那般气愤。这么一想,连起初横眉相对的模样都变得孩子气起来。若是放在平时,晏朝柏恐怕忍不住要伸手好生揉揉圆圆脑袋了。
他搓了搓指尖,一本正经地应道:“是了,待会定当面道谢。”
“欸,你这人——”钟三元噎住,又挑不出话里的错处,干脆扭头一心一意去看师姐大杀四方。
紫越峰的另一侧,面对看似气势汹汹的横扫剑招,许是在山头称霸久了,魔物其实没有当回事。
更何况出剑之人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能有多厉害?
虚张声势而已。
雷声大,雨点小,他见多了这样的人和修士。
已经耽误太多的时间了。
魔物抬起双臂,双手隔空相对,掌心间蓄起魔气,猛地翻掌朝外,展臂朝前一送,雄浑的魔气与强势的罡气迎面碰上。
甫一对上,魔物的脸色倏然大变。
没想到女修年纪轻轻,罡气野蛮如斯,魔气承受不住罡气的威压,一声爆鸣后他接连后退好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还没等站稳,钟妙妙跃至半空,又是一剑竖直劈来,魔物回身闪避,挥袖抖开魔气,勉强接下剑招。
轻敌了。
按理说,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如砍瓜切菜,小菜一碟的事,结果险些被人家给收拾了。
他几乎都快忘记这种失了脸面的感觉,魔物当即恼羞成怒,咬牙恨恨道:“来得正好,私自放走我的供品,本该由你补上空缺,但你万万不该激怒我,你的命,留不住了!”
“乖乖报上名来,识趣的,待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若是不识趣,”他的鼻腔中重重地喷出一声冷哼,伸手从后腰处摸出一根阴晦如墨的长鞭。
长鞭质地绵软有韧性,手腕轻抖,便如灵蛇般舒展开来。雨后山野气息本是沁人心扉,可长鞭过处却漫起一阵浓浓的血腥气。
钟妙妙盯着长鞭的暗红斑驳处,耳边响起山洞中绿婵的话语,眼前的凶器足以解释姜家庄遇害的村民为何会变成血人。
他们遇上的是一个暴戾的,嗜血的魔物,一鞭又一鞭,堪比钝刀子割肉,伴着哀泣与痛楚,他们被迫去承受非人的折磨。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郁气,目光微抬,视线锁定在他肋下三寸——魔心所在之处。
“若是不识趣,”魔物放声大笑,语气狂妄,“不知你在我鞭下能撑过几个回合。”
几个回合?
钟三元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她转头问左右两边,“师姐能撑住的,对吧?”
“那是自然,”钟双岚神色肃穆的答道。
“师叔,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