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越峰
他是长得十分英俊潇洒的,说实话,绿婵未曾见过有人能在这副皮囊上越过他。
但是这样俊朗的人,周身充盈着浓烈的肃杀之意,无端叫人心底生怯,戏文里的玉面修罗大抵如此吧。
绿婵慌忙敛眉低目,抬手抚住胸口,往钟妙妙身旁凑了凑,这才稳住心神。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钟妙妙的眼睛,她侧头说道:“那位是谢师叔。”
是解释,也是安抚。
“原来如此,”绿婵扯了扯唇,却是不敢再往那边看了。
一旁的钟三跳起来替她打抱不平,不满地嚷嚷道:“师叔这是何意?”
姜家庄的人死的不知反几,已经很惨了,他那是什么态度?
钟三元双手环在胸前,拿眼觑着谢琅,她已打定主意,倘若今日谢师叔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钟三元误会谢琅了。
自始至终,谢琅的不屑只针对姜家庄的一撮人,或许说是一大部分人更为准确。
既有接二连三的惨案发生,姜家庄的人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其背后必有原因。
山上的怪人无疑便是魔物,姜家姑娘平白提起那户人家出逃的女儿,
或许钟双岚等人阅历浅薄,一时半会想不到这几件事其中的关窍。
但谢琅是何人?
百年前他长于民间,后又与钟妙妙屡次下山除魔,人与魔,他最了解不过。
只是当事人尚在眼前,何须他多费口舌。
钟三元自然不知道这些,等不到他的回应,气得重重地跺了下脚,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绿婵的手,正准备宽慰她两句。
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背,她“呀”了一声,绿婵的手又冰又凉,如今可是夏天,她不由得握紧,问:“绿婵,你这是怎么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绿婵垂下眼,嗫嚅半晌,道:“这回从山上回来的血人带回了件女子的衣裳,衣裳是是……是之前……”
话到此处,绕是钟妙妙早已从字里行间猜到绿婵的未尽之言,仍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用力捏紧了剑柄。
钟双岚和钟三元瞪大了眼睛,钟双岚失声道:“莫非是逃离姜家庄的女子的衣裳?”
绿婵的脸上齐刷刷地滑落两行清泪,声音更低,哽咽着说:“那怪人要……要女子上山……”
上山以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已是不言而喻。
物伤其类,人同此心,洞中不约而同地陷入一阵沉默,就连绿婵的抽噎声都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中。
本以为是逃出生天,却不曾想是落入魔掌。
钟三元终于回过味来,谢师叔恐怕早就猜到姜家庄村民的自救之道,难怪方才面露不屑。
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
她想对绿婵说,你们应该反抗。
她更想说,你们不应该以别人的性命为代价苟且偷生。
可到最后,钟三元什么也没说,她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是绿婵的错么?
不是的。
她不该归咎于绿婵,更无法怪罪于绿婵。
钟三元第一次发觉,与方寸山以外的种种相比,方寸山的日子可谓是无比简单纯粹。
这时,耳边传来师姐问绿婵的声音:“如此说来,今年轮到你上山了,是吗?”
什么?
轮到谁上山?
“绿婵?”钟三元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钟三元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满脸斑驳泪痕的绿婵缓慢地点了点头。
难怪她形容狼狈,原是逃出来的。
坐在外围谢琅蓦地睁眼,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他若有所思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不远不近地问了一句:“重春派弟子人在何处?”
“什……什么?”
也许是他之前冷面示人,教绿婵颇为畏惧,一时间她竟没反应过来。
钟妙妙替他解释几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是重春派弟子助你逃离的么?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给了我一个可以遮掩气息的宝物,香囊模样的,让我先走一步,但是,夜里雨太大,山路难行,我不知道将它掉落在了何处。”
绿婵懊恼地垂落双肩,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眼洞外天色,赶忙说道:“按村里定下的规矩,这会他们应该坐着我的轿子上山了。临别前,他们说若是遇到持剑之人是重春派的弟子,便向来人求救。”
说完,绿婵怯怯地扫了眼谢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转而轻轻拽着钟妙妙的衣袖,急急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不是重春派的弟子,但是你们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吗?我可以——我可以替你们带路!”
察觉到谢师叔打量自己的目光,钟三元狐疑地回望,只听他用惯常冷淡的语气说话。
“诛魔。”
“敢去吗?”
钟三元只恨自己不能早日替师父报仇,岂会不敢去!
再者说,这些天来,在师叔和师姐的指点下,自己勤勤恳恳修行,顺利突破此前的瓶颈,成长得不止一星半点。
满腹壮志的她正要回答,袖子突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钟三元低头一看,除了自家师兄还能有谁。
她复又抬头,刚要开口,钟双岚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伸手指了指。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钟三元瞥了一眼他指的方向,谢师叔垂眸盯着师姐,似乎在等她回答。
原来是问师姐敢不敢去诛魔,钟三元更觉得师叔问了句废话,师姐是全天下顶顶厉害的修士,怎么会怕。
果然,钟妙妙没让谢琅久等,对着绿婵道:“请姑娘带路。”
绿婵的眼中登时添了抹亮色:“请诸位随我来!”
说罢,她匆匆转身,领着钟妙妙往山洞幽深处走,钟三元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钟双岚,谢琅走在最后。
山腹处是光线最暗的一段路,阿元走得小心,忽听到师姐在前面吩咐道:“阿元,阿岚,待会你们二人先护好绿婵。”
对于师姐的安排,阿元和阿岚向来是没有异议的。
“是,师姐。”
二人齐齐应声。
绿婵引着他们绕过段弯路,再往前走,山洞中渐渐有了光亮,看样子离出去的洞口不远了。
钟双岚想起一事,问绿婵:“你可记得可以遮掩气息的宝物什么模样?等待会出了山洞,我们也可帮忙留意着。”
绿婵边走边回忆:“银灰色,与寻常香囊看似差不多,掌心大小,香囊下坠了颗圆珠子,夜里天色黑,我匆匆扫了一眼,只记得这么些了。”
说话间几人到了山洞的另一处洞口,不知何时开始雨渐渐小了,细如牛毫,钟三元轻轻跃出洞外,见师姐提剑静立,闭目侧耳,便知师姐在探查山中是否有罡气波动,乖觉地屏息敛声,垂手等在边上。
“没有罡气波动的迹象。”
绿婵不懂这些,犹豫着问:“没有的话,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三元抢先回答:“当然是好事!说不准他们还没碰上魔物。”
“那就好,那就好,”绿婵下意识地轻拍心口,喃喃自语。
一行人沿着山路向着紫越峰疾行,盛夏时节满山翠绿,加上一夜滂沱大雨,从林木中穿行而过,身上的衣袍满难免被枝叶上残留的雨水打湿。
水珠一颗接一颗地从叶尖坠落,钟三元甩了甩袖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试图避开枝叶上的水汽。
她分了神,没留意师姐陡然停下脚步,直直地撞上师姐的背。
“怎么停下了?”钟三元揉了揉鼻子,略抬下巴去看师姐。
只见师姐手腕一转,破光剑从小径边上的绿草地里挑出一物。
钟三元定睛一看——银灰色,香囊模样,掌心大小,还有颗圆溜溜的碧玉珠子,可不就是绿婵所说的宝物么!
钟妙妙取下香囊,递给绿婵。
绿婵拿在手里,左瞧右瞧,欣喜道:“就是它!多谢掌门,我待会可以完璧归赵了。”
“不必客气,”钟妙妙抬眼看向峰顶,隐约感受到了罡气波动,她正色道,“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好,请随我来,”绿婵将宝物塞进胸口,提起衣摆,快步朝前走。
越往前行,罡气波动越明显,钟三元心急,步伐加快了许多,她懊恼不已,等此间事了,定要与师兄一道好生学习青云功,似师姐在长宁城那般,几个起落便走出去好远,比两条腿走得快多了。
再往上走,无需钟妙妙提醒,在场几人除了绿婵,皆感受到罡气的波动。
他们打起来了。
谢琅比他们探查得更多些,他感受到了峰顶的魔气和一个小有气候的魔物。
钟双岚惊呼道:“快看!”
只见紫越峰的上空,有三个模糊的身影在飞快地移动,不难看出当前是以二敌一的局面。
钟妙妙低声催促道:“走。”
钟三元跟着说:“师兄莫看了,快跟上。”
钟双岚急急忙忙地迈步,时不时地仰头留意局势变化。
离峰顶还有几步之遥时,钟双岚:“不好!”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自半空坠落,剩下两道身影缠斗不过三招,又一道身影坠落。
有声音自半空传来:“哼,雕虫小技。”
“那是……那就是魔?”钟三元吃惊道。
钟妙妙嗯一声,她伸手将绿婵拉至身后,“阿元,阿岚,护好绿婵。”
“师姐——”
“师姐——”
钟三元和钟双岚同时开口,见师姐投来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随后师姐又看了眼自己身后,“师叔。”
被“托孤”的谢琅:“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