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灰16
这似乎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可以了解这位一贯公事公办的收养人的机会。
他侧脸贴着膝盖，外边的天已经渐暗了，碧空泼彩，晚霞铺散的格外浓烈。
谢胜昔一定不知道，他现在很像童年那本漫画册里那只试图了解假冒成主人之人的小狗迪迪，正在不自觉地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盯着那个人。
漫画前年断更了，小狗迪迪停在了寻找主人李客的路上，湿漉漉的小狗眼成了不少人青春中的白月光。谢胜昔曾经以为的短暂收养关系却继续了下去。他遗憾又庆幸。
温和、循循善诱、严格且仁慈，谢怀柯足够温吞、内敛、迟于表达，时不时会让谢胜昔觉得自己是她对她父亲的反抗。他习惯了敏锐多疑，表现出来的就是察言观色，乖觉听话。在孤儿院待着时，他凭着这些技能活的还算凑合。
很长的岁月里，他都觉得知难而退是社交中的良好品德，无论这人是不是他亲近之人。
现在他终于鼓起勇气，在面对一个亲人时，期期艾艾的耍起小性子。
电话那头的谢怀柯沉默了两秒，她轻点着手边黑色马克杯的杯壁，纵容了谢胜昔的刨根问底：“好吧……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原主的记忆里，这些过往带着格外刺痛的触觉。
“收到通知要到外婆那边，我跑去砸了谢行缘书房的茶具。他们关系差，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舅舅被扒了不少好处。”
“那天起了个早出门，站到庄子门口我还是困的。外婆比他们好多了，虽然她常将我当做母亲。上山的时间太早，我只在要走前跟着一起过，别的时候都醒不过来。”
“唯一的那一次，我拿着红布，一步步走上去……该慢点的，她太累，走走停停了好几次，到了山顶拽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因为她每次都没办法一口气走完这些台阶，我才留在这里不去投胎。”
当时老人家焦虑不安，一口一个小斜，抓着她的手又生怕她受力就碎了，随风飘了。小小的谢怀柯能感觉到外婆的状态不对劲，她害怕。
“我第一次做了让我感到后悔的事。”
“我告诉她，我是谢怀柯，不是徐雁斜。”
“她当时没有说话，只是开始流眼泪，我怎么擦也擦不完，她抱住我，说辛苦我了。然后写了我的名字，挂了红布。我们很快就下山了，她这回牵着我的手，还提醒我注意脚下别走摔了。我当时说，下次还陪她来。”
“第二天，她就一病不起，当然就没了下一次。”
原主后来从不去梦这一段的往事，只是偶尔那颗挂满红布的树会在梦里的别处突兀出现，千万条母亲的名字里夹杂着一个她的，在风下摇摆着，努力抽离着写着她名字的那条红布。
谢怀柯的语气算不上有情绪，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谢胜昔没从语气中感觉到悲伤。
他在脑海中构想着那个小女孩，时空在幻想的构建下开始交错，在两个小时前，他差点摔倒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拿着红布，阶梯上的步子迈的坚定爽快，在路过他时，短暂地瞥了他一眼，眼睛大而美丽，带着早晨早起的厌倦和精明的光彩，又毫不留恋地收回，只给他留下一个冷漠的脑壳。
或者是在拿着行李站在度假村门口，就像他被领着第一次从孤儿院到富丽堂皇的谢家一样。
还有在那栋房子里，顶着自己也珍视的死者的名字，寄希望于不清醒的生者。像他每一次试图透过谢怀柯看他已经死去的母亲。
他想这时候他应该是要出声安慰一下：“母亲，都过去了。”
“嗯，我知道。”
那是属于谢怀柯的曾经，是谢怀柯，不是徐雁斜，不是他死在车祸里的妈妈。没有谁能取代谁活在人心中，谢怀柯只是谢怀柯。
比较着两个妈妈的不同，再去对谢怀柯鸡蛋挑骨头，这简直是要他的命，也是对谢怀柯的不公平。
嗯，想通了。
谢胜昔闷闷发笑，风轻卷他的发丝，阳台上不算空旷，他身边还挤着一株假模假样的龟背竹，塑料叶子正在风的拨弄下轻敲他的发顶。他感觉又听到了谢怀柯指尖轻碰杯壁时规律的声音。
她不是妈妈呀。
谢胜昔乘着凉风拨弄起敲他脑袋的塑料龟背竹。
“下午去的时候，我没看见挂您名字的那条红布，现在主持不让人求……有人想求姻缘，被赶到了半山腰那颗姻缘树哪儿。”
“半山腰什么时候种的姻缘树……”
“时间不是很长，树看起来很年轻……”
……
又闲聊了几句后，谢怀柯的工作号打进了电话，母子交流才告一段落。
挂断前，她温声叮嘱：“玩的开心。”
“嗯。”谢胜昔倚着阳台笑着应声。
许旭推门进来，透过玻璃看把自己蜷起来笑的诡异的谢哥。
“谢哥？”许旭放下饭，蹑手蹑脚走过去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就看到谢胜昔收起手机脸上眉开眼笑地对他点头。
谢胜昔拉开了玻璃门，擦过许旭的肩膀走向自己的饭：“辛苦了。”
许旭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这套房看起来有模有样，甚至有个吃饭的小桌带两把椅子。
谢胜昔打开饭盒，随口跟他聊天：“好多，这边食堂的伙食看起来还不错。”
“嗯。”
“你晚上吃什么了？”又看到自己盘里杂七杂八的菜样，“下边是自助吗？”
“嗯。”
“……你吃了什么？”
“嗯。”
谢胜昔停下，转头看表情凝重的许旭：“旭哥儿？”
许旭脸的阴影更像淋的三天雨的稻草堆：“……嗯……”
谢胜昔皱眉琢磨了一下，突然明白他为啥这死出，顿感无语，长叹了口气，收了笑容，神色自持：“许旭，帮我拿一瓶可乐。”
眼见着许旭快速复活回弹：“好嘞收到！”
谢胜昔：……
许旭大步快乐迈出门，然后狗狗祟祟扒在门边上回头，眼神内容颇丰地看着谢胜昔：“哥，你刚才笑的怪吓人的。”然后拔腿就逃。
谢胜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咳嗽了一声，开始一言不发的扒饭。
……
许旭噔噔噔下楼，卖饮料的店面在食堂旁边，老板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身边还放着一个老式录音机，正咿咿呀呀放着曲子。
全款爽快拿下两听可乐，怀抱快乐水结束跟老板酣畅淋漓的聊天，许旭转头就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许旭？好巧啊，你也来买水呀。”萧沁抬手捂嘴小小惊讶了一下，手腕上的银质细链衬得她手腕纤细骨感。
她歪头弯着眼睛局促地笑，上前一步擦着许旭旁边往店里走：“你买了什么呀？有没有推荐的比较好喝的呀？”
许旭抬手展示自己手里拿的饮料，双眼放大，大为震惊：“你不认识可乐？！”
萧沁偏过身，将垂下的长发揽回耳后，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我喝的不多……感觉有点噼里啪啦的，你很喜欢吗？”
她站在装有可乐的货架前，背对着许旭，左手背在身后有一下每一下的拨弄自己油画风不规则衬衫连体裙的下摆，右手思索的划过不同可乐的瓶身，纠结到底选哪个。
“谁不喜欢快乐水。”许旭挑眉。
“是吗？”萧沁回头对他笑，“你这么喜欢的话，那我再尝试一下吧，万一这次的喜欢呢。”
她挑起离手最近的一听可乐，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旭怀里抱的样式，向许旭展示自己手上这瓶：“那就这瓶好了，正好跟你手上这瓶一样，是不是这种的会比别家的好喝一些呀？”
“要是真的很好喝，那下次我就请你喝，谢谢你帮我找到喜欢的饮料啦。”她对许旭眨了下眼睛，拿着可乐靠近自己的脸颊，笑着回眸贴了一下瓶身。
“不用，向人类科普可乐是我正义侠的职责所在。”许旭光明磊落挥手，“走了。”
然后留下一个拿着可乐摆漂亮poes的萧沁在原地半句话卡喉咙里。
萧沁秀眉皱起，很快恢复平静，单手掸了掸裙角，而后环胸注视着许旭飞速离开现场。
旁边躺着的大爷淡定摇着扇子：“小漂亮，可乐到底买不买？”
萧沁回过神，笑着歪头：“当然买啦，多少钱呀叔叔？”
……
“谢哥！猜我碰见什么了！”许旭兴奋推开房门。
“谁？”这回许旭来回很快，谢胜昔饭还没吃完。
许旭放下可乐，凑过来像地下党接头一样东瞄西瞄，掩耳盗铃：“遇见个至今不懂快乐水乐趣的同龄人……太可怕了……她还认识我，可是我压根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认识我。”
“……”谢胜昔嚼着饭，“又现身说法了一个？”
“那是必须的啊！”许旭一脸这还用你说，“我辈的义务就是向人类科普糖水混二氧化碳到底有多绝妙！”
“没有人，能拒绝快乐水——没有人！如果有，那一定是——冰阔乐！”
他搁在桌子上的冰可乐冒着冷气，易拉罐被渲染的凉爽，瓶身凝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上边还残留着许旭的手印。
谢胜昔抹去水珠，俩人一人一瓶，应许旭的要求一起拉开易拉环。
“噼呲——”逸散喷涌的二氧化碳从扣开的缝隙中逃开，
“嗯～悦耳！”许旭赞美。
然后猛喝一大口，单手拎着易拉罐：“嗝——嗯～宣！”
谢胜昔：……
第二天跟郑玉妃她们汇合时，许旭才知道昨天那个人“她是萧沁？！那个绿茶白莲花？”
“嗯哼。”车缪点头。
“真的？我靠？”
“嗯哼。”郑玉妃点头。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许旭不解。
郑玉妃白眼：“她不要太明显。”
车缪点头：“虽然目标不是你，但是结果差不多。”
许旭：？
谢胜昔：？
许旭虚心求教：“怎么说姐姐？”
车缪示意他凑过来：“她在蹲谢哥。”
萧沁的班级上山时间在他们之后，要在山上制造什么偶遇实在有太多变数，所以她把时间选在晚饭。下山后立马去洗澡，而后穿上漂亮的裙子在食堂制造偶遇。
第一回，下来的是许旭，萧沁便没有冒然上前，一直等到许旭吃完饭还带了一份，萧沁才意识到谢胜昔很可能不会下楼了。
“她当然不知道谢哥扭着脚了，当时谢哥跟没事人一样。”
她本来以为今晚无功而返，没想到许旭又颠颠下来了，已经错过一次，这回哪怕碰着个边也是好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可乐事件。
“所以……”许旭摸着下巴，“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一起点头：“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许旭觉得多少沾点荒谬：“不至于吧……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搭讪我？”
“不，不不”车缪高深莫测道，“是为了离间谢哥跟太妃糖的感情。”
被call的谢胜昔被触发了关键词，开始不露声色在心里记笔记。
许旭清澈的眼睛透露迷茫：“这又是打哪儿论的？”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她好像没有那么茶？觉得我和太妃糖强词夺理、胡乱猜测？”车缪似笑非笑。
“嗯……也不全是……”许旭顺着她的话思考。
“那就是有一点，她要的就是有一点。”郑玉妃接话，“误会是一点点展开的，你是谢哥的好朋友，谢哥多少会受你影响。没办法从谢哥下手，那就从你下手，要是你对她改观了，谢哥怎么着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另看她一眼，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等着，之后她准会别的让你有好感的举动。”
许旭：“竟然可以这样吗！”
谢胜昔：原来可以这样啊！
谢胜昔捕捉到一些别的东西，自觉比不上女孩子心细如发，诚挚发问，“所以萧沁接近旭哥儿是为了扭转我的态度，那么旭哥儿要怎么办才能让我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