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灰14
秋游那天，谢胜昔兴致缺缺的上了班级巴士。巴士上许旭早就为他留好了位置，看见他就快乐小狗一样招手：“谢哥！这儿！”
高中生正是热情似火的时候，应该很少有人能在集体出游的时候忍住不和朋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男生讨论游戏、女生讨论小说，谈天说地，零食的甜气在车厢里升腾，跟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一起随着行进的车摇摆，连透过车窗洒落的阳光都是正正好的。
司机都被感染笑的直列嘴，跟自己的同事闲聊时感叹真是青春少年好时光。
谢胜昔在许旭旁边的位置坐下，迎着后边郑玉妃的视线冲她点了点头——为了避免一些突然的麻烦，他们事先说话不坐在一起。
坐垫比想象中软弹，谢胜昔刚坐下，许旭就弹过来：“谢哥！你知道这次咱们秋游是谁投资的吗？”
“谁？”为了方便，谢胜昔把包抱在怀里，顺手就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许旭狗狗祟祟：“是之前来演讲的谢女士的那个谢家！”
又没有听说过的谢胜昔：“？”
他仰头看天花板，话说他已经习惯谢怀柯这种诈尸一样的关心了。
许旭抬起头皱着眉观察他，直觉他状态不太对：“谢哥你咋啦？昨晚没睡好吗？”
“没事……”谢胜昔拉开包，递给他四个包子一袋豆浆：“早饭。”
“我靠！”许旭高兴的伸手接来，“谢哥！你是我亲哥！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没咋吃东西！”
“昨晚三点了还给我发消息，早上赶得及才怪吧。”谢胜昔早上起床看见这小子凌晨三点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还在兴奋睡意全无，他们早上七点集合，很显然许旭优化掉了他的早饭时间。
许旭挠挠头：“嘿嘿，个人体质，个人体质。”他从幼儿园春游起就这幅德行，无论是放假跟爹妈出游，跟朋友旅游，还是学校的短期旅行，只要出行时间超过一天，出发前一天晚上必失眠。
昨晚没睡好的不止他一个，谢胜昔也睡得不安，但他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你车上补个觉吧。”谢胜昔又递给他一个充气颈枕。
这次的秋游包含了高中生研学旅行保留节目：爬山，参观文化馆，以及各式各样的劳动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得到了充足的赞助，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设施十分齐全的温泉度假山庄，要爬的三座山和一座文化馆也是度假区范围内的。
巴士却没有驶往目的地，它到了一处机场停下，接下来的路要坐飞机。学生们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叽叽喳喳小鸭子一样排排走，旁边班主任陈老师表情凝重的喊着注意安全，务必把每一个孩子都带上，数次清点自己班的学生。
从短暂的梦中被摇醒，现在头疼的找不着北的许旭狂揉自己的太阳穴：“哇哦，哇……谢哥，这就是金钱的帕瓦吗？”
一家有实力包一架私人飞机出行就算是有钱了，一整个年级十个班至少有五架飞机，你们有钱人……
郑玉妃也震惊地给谢胜昔发消息：[阿姨还缺女儿吗？长得漂亮嘴甜成绩好的那种]
谢胜昔嘬了口橙汁，感觉自己脑子有点放空，瞎胡扯道：[不用，我会女装][该消息已撤回]
[应该不缺]
郑玉妃：[？]可恶没来得及截图！
谢胜昔体贴的叮嘱：[有点冷，毯子盖好。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到，累的话歇歇，但别睡实了，过会儿起来该头疼]
郑玉妃思考了两秒回了个好。
跟她邻座的车缪眨巴眼睛，不露声色的上牙咬下唇凑过去试探：“跟谁聊天呢？橘子吃不吃？”
郑玉妃立马张嘴：“吃！喵喵快投喂我。”
车缪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唔！好甜。”郑玉妃两眼放光。
“甜吧。”车缪黑框眼镜下狭长的猫眼眯了眯，“比谈恋爱甜对吧。”
“车喵喵！好啊你调侃我？！”郑玉妃面颊飞红，恶狠狠作势要掐她的脖子，车缪连忙抬手阻挡，手中还剩的半个橘子暴露无遗。
郑玉妃反手一把把橘子抢走：“嘿嘿！我的啦。”
车缪失声惨叫：“我的橘子！”
两个班一架机，俩班的班长和副班长一起整机清点人数，时间卡的很紧，学生们又都蛮兴奋，就怕出现意料外的走丢情况。等确认无遗漏后，两位班主任如释重负的跟空姐要了杯水。
据说当时度假区主人买这片地是自家母亲喜欢山野、修身养性，为了老人家安全特地建了不少基础设施，后来老人家驾鹤西去，庄子保留下来了。留着不是个事，就拉了几个合伙人一起投资，修了个文景具佳的度假区。
很快，飞机直接降落在度假区里，度假区停机场周围有一片葱郁的树林，围着又长又平整的滑行道，像在绿意中掬起一汪湖，湖面无波如镜。沿着轨道滑行时，不少学生老师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这里实在是漂亮。
“金钱的帕瓦，呵。”许旭听见有人说。
下了飞机前往住宿区的巴士上，大家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下，放眼望去阳光下的树木枝叶呈现漂亮的浅绿，背面深色的橄榄绿镶嵌间或，看上去就像一颗颗剔透的绿色宝石，转映着日光天然的色谱。
老师学生们都在住宿区安置好，距离午饭还有一些时间，年级教导主任大手一挥让孩子们先休息一会儿，午饭在楼下餐厅集合，然后带着几个老师去喝茶了。
大家带了手机，副班长周佑斌在班群贴上了各种活动的大致时间，方便同学们行动，连度假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放的时间都有标注。
两人一间，谢胜昔自然的跟许旭搭伙，期间走掉一个兴致勃勃来搭伙然后心碎走开的蒋文博。
下午就是爬山活动，避开仍然灼人的正午，秉烛高二生的爬山之行开始在下午三点。
这几座山很秀气，按照地形来说丘陵才更符合它的特征，这三座度假区依傍的小山就是一众丘陵里比较出挑的小土包。
山路不算崎岖，或许也是为了那位老太太上下方便，一节节台阶铺的平平整整，再加上一起出游的快乐因素，爬这座山对于这些正青春的少年少女来说真不算多费力气的事。
这座的山顶是一间寺庙，寺庙前砌了一百八十八级高阶，据说一口气走完不停，再去寺里许愿会很灵。
清澈的高中生们目光立马凌冽起来。
有住在这边的旅客上前去跟阶下正扫着落叶的僧人询问真假。
年轻的扫地僧在阶梯脚跟下虔诚一鞠，慈悲的神色看上去还真有点佛门的超脱。他眼眸含笑：“我佛求心，不必固执登阶，有心即可。”
许旭拉着谢胜昔，俩人在阶梯前休息足了，打算一口气把一百八十八阶走完。
当代年轻人在上班和上学间毅然决然选择了上香。
谢胜昔走的时候还在想他没什么想许愿的，可一阶阶地往上，陡峭的行进，一次次抬脚落地，稳步艰难拾阶而上，疲惫感意外地洗刷了他的浮杂心绪，让他只能专注于攀爬。双腿逐渐疲惫，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愿望……对，他的愿望？
谢胜昔低低喘着气抬起第九十五次腿，他仍然没有想清楚他想许什么愿。
“喝——我的天呐——哈——我靠——真累人——”许旭用他的破铜锣嗓子制造出鼓风机的哈气声。
这才一半。
一路上路过不少人嘴里念着自己的愿望为自己打气：“让我进q大！”、“我爱钱，钱爱我，钱来钱来！”、“转运！转运！转运！”、“家人身体健康。”、“我cp是金婚！是仙品！永不be！”、“国泰民安”……
也有一步一挪却不停止的老人口中说着保佑子女平安，或者累了干脆停下休息的旅人手里拿着吃食3
大家都在这一百九十九阶上化成最初的样子。
谢胜昔蓦地有些泄气，在下一步踩下时脚一崴——
“谢哥！”
“谢胜昔！”
许旭立马伸手抓住了谢胜昔的胳膊，旁边一个同学下意识伸手去拽他另一只胳膊，跟在后边的郑玉妃立马停下抬起手臂试图托住他。
行进的脚步全都停下，他们关注这个差一点就跌下去的年轻男孩，长阶上缓慢行进的河流中某一节停滞了片刻。看到他有惊无险后齐齐松了口气。
“怎么停下了？不是说不停才灵吗——前面有人差点摔下来了？”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幸好，呼，这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啊啊好高，一回头我就不行了，哥们拉我一把！”
“别吓人啊你，快抓稳！”
许旭被吓出了一后背的汗，扶着谢胜昔站稳后双腿直打颤：“哥，我腿软了。”
谢胜昔一时半刻没能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人看上去有的傻。
郑玉妃和她朋友车缪赶紧过来一边架一个：“总之先到边，这道不宽，歇一下。”
车缪在许旭震惊的目光中从包里掏出四个橘子。
许旭直接在阶梯上坐下：“喵喵带橘子是为了给它开光吗？”
颜色橙红的橘子看起来丑，左一道伤又一条疤的，但是香味一顶一的诱人，看上去不是超市或者水果店里会卖的那种。
“这个啊。”车缪推了推眼镜，故作高深，“你知道橘大仙吗？”
“什么橘大仙？”几人接过橘子，剥开时它散发的香味更加浓郁，一口咬下去爆汁清甜，连连夸好吃。
“据说，每一个橘子农家里都会供一位橘大仙，每日献上贡品，橘大仙就能保橘子长的又香又甜。”车缪压低声音，黑框眼镜折射太阳的光咔的一闪，“这橘子买的便宜，路边碰见的，摊主几乎是连推带送给我了，我直觉有诈，连续追问……”
“好没营养的小剧场。”郑玉妃嚼着橘子评价，“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发现他家的橘大仙贡的是一些过不了审的人体组织了啊。”
“然后吃了假贡品的橘大仙反噬，橘子虽然长的甜蜜多汁但是家里意外不断。”许旭也嚼嚼嚼。
“最后。”车缪低低笑了两声，“还得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告诉他们必须一日之内卖完这罪恶的橘子，要不就是真正的血光之灾，摊主不信，结果家人离奇暴毙，现场血刺啦胡，妻子的头咕噜咕噜滚过来，睁着大眼睛，嘴里呢喃着我死不瞑目啊……”
“啊！”四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我靠——”许旭一哆嗦手里吃一半的橘子往地上一摔，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去了。
一回头，发现叫的人是面色惨白的班长池瑶。
池瑶是听到有同学差点摔了，不放心折回来看的，刚走近就听见说什么暴毙血刺啦胡死不瞑，青天白日被吓一激灵。
池瑶不好意思地开始翻自己的包，差点把头整个埋进去：“啊啊啊对不起，我怕鬼神之说，没忍住……那个，呃，我包里有巧克力，你们拿点，需要了就补充一下能量吧……”
“没事没事。”许旭摆摆手，一边把心里一丢丢对橘子的可怜拳打进土里，一边心想哇哦巧克力！
“谢胜昔同学，你也没受什么伤吧？我这里有简单的医疗工具。”池瑶主要就是想问这个。
“扭到了脚，并不严重，没有皮外伤。”谢胜昔平静展示了一下伤处，“没有肿，只是暂时行动不便。”
池瑶点头，条理清晰地给出建议：“我带了离南白药喷雾剂，可以暂时喷一下止痛。我记得登临道入口有个小型医疗室，让医生给你看看情况。”
“谢谢瑶瑶！”郑玉妃接过，“我来帮你，你这边对不准。”
喷雾剂撒在皮肤上有种冰凉的感觉，带着浓重的药材味。
“登临道？哪里？”许旭是打算跟着谢胜昔的。
“就是我们脚下的阶梯啊，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小师傅说话。”周佑斌从上阶快步下来，无语的想翻白眼。
池瑶回头惊讶：“你怎么下来了？”
“身为副班长，当然要以身作则关心同学啊。”周佑斌接过郑玉妃还回来的喷雾剂，顺手就塞回池瑶后边背着的包里。
他俯身：“谢哥看看腿……不是，脚踝。”
许旭啧舌：“测。”
谢胜昔笑笑，好脾气的挽起裤腿。
周佑斌神色突然就严肃下来，搞的周围一转人心里一紧。
“没有肿，颜色也正常……能正常姿势走路不？”周佑斌认真发问的时候跟他平常发癫的状态完全是两个人，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信任的魅力。俩人短暂对视。
“可以。”
“那就没啥事，都算不上扭伤。”周佑斌站直身，哥俩好地勾住池瑶的脖子，“班长大人他没事，咱走吧快快。”
“唉你压着我头发了——干嘛啊怎么了……”池瑶一边懵圈一边被半拉着带走。
“不想当发光二极管呗……”
俩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留下的两个真·发光二极管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转身向山里走去。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重，静的郑玉妃的脚趾开始进行一些土木工程。
“我们继续走吧。”谢胜昔在沉默中站起来，他留了一瓣橘子皮，把剩下的丢进旁边的树丛里。
“你没事了？”郑玉妃抬头问，担忧再一次挂上眉梢。
“只有一点点疼，不影响。”谢胜昔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神色不似作伪。他嘴角扬起一个安静的弧度，是很令人安心的温和笑意，郑玉妃的情绪被安抚了。
“真的？别勉强……”
“没有，别担心。”
莫名变成俩人跟班的许旭和车缪第二次对视。
车缪品味着嘴巴里残留的一点橘子味，看着好友有些羞涩的表现，并肩时局促在乱摆的手，突然无声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