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夏炽以为江凛开口那么嚣张,应该很会打架,但他虚虚晃着步子,只是被动躲闪。
没容她看清,他鼻子已迎面中拳,顿时淌下两道鼻血。
夏炽傻眼,心急如焚,喊他,“给我手机,我报警。”
她恨自己手机没电。
江凛退到她身前,擦擦鼻血,没事人一样,又咧开嘴笑,指了指前边路口上面的监控说:“打架,永远是先动手的理亏,你现在可以报警了。”
说着掏出手机丢给她。
有个混混已冲到面前,夏炽猛地一惊,旁边江凛眼里闪过寒光,大手揽过她的腰迅速旋个身,她人被稳稳地撑着,在光斑中看到他另一只手的拳头挥出残影,从下往上重重击中对方下巴。
颌骨和牙齿碰撞的惨烈声响。
伴随一声痛哼,那人在夏炽面前砰地倒地,满嘴的血……
其他人,也就不敢动了。
有监控为证,报警处理的结果,江凛这边没什么事,只是鼻梁上多了个破口,挥拳的混混手上戒指割的。
太阳快落山了,在天空和海面熏出两块三文鱼似的橙红。
夏炽去药店给江凛买了药,药袋子被他搁在皮卡的引擎盖上,他正弓着腰,对着车边的倒车镜贴创口贴。
右拳上也有破口,掌背指节青红一片,这是他挥拳打人留下的,他吹了吹,从车镜里看到夏炽正在看他。
“又偷看我?”他转身回去笑。
这次她没有任何心虚的痕迹,眼里的光冷冷的,淡漠地移开,去看橙火的天和海。
江凛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把受伤的右手插入裤兜,左手摸出烟叼在嘴里,左手点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云看海。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吹出烟雾。
夏炽摇头说:“你没吓着我,只是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一开始他们就可以跳上车,在车上报警也来得及。
可是他拉着她跑到无人的巷子,没有出路的死角。
他好像很享受那种无所顾忌的奔逃,身体里有追逐危险的野性。
他满不在乎说:“你放心,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让人伤到你,你是我的金主,你受伤了,我找谁拿酬金去?”
夏炽却在回味最初他喊的那声“跑啊”,像又不像。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她仔细看清楚他,鼻梁上的创口贴却让他看起来更痞更坏了,只有夕阳映着的那双眼,有点旧梦温柔的影子。
他扭头来看她,“现在去吗?”
“去哪?”
“去找你的心上人。”
他无情地补完句子,“死人查起来比活人容易。”
他先点了盏灯,光热还未散开,又无情掐灭。
“你这个人,真的挺让人讨厌的。”夏炽说。
江凛吊儿郎当地笑了,“我非常喜欢你,夏小姐。”
“你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女生说喜欢?”
“没有,只有你。”
没有才怪,他那副嘴脸说出的话,完全没有办法让人信服。
“那个地方在哪?”
“雾沆。”
夏炽不想等,她还没开口,江凛掐了烟,拉开车门招呼她,“走吧,现在过去,八点前能到。”
雾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安和镇地处安市东南,雾沆古镇则落西北,群山环绕,终年阴雨多雾。这儿红茶出名,主路入镇,车灯扫过去,能见巨大的茶园广告牌,着民族服饰的采茶女手捧茶叶罐笑得甜蜜,一行大字被旁边攀上的绿叶藤蔓遮去大半,远看只看到“我在雾”三个字,却也能猜出后面是什么了。
从停车场进入古镇中心步行七八分钟,古镇建筑和布局与江南其他古镇相差无几,砖木结构的房屋临水而建,夏季凉爽潮湿,入夜后游客寥寥。
夏炽和江凛要去的地方以前是个民宅,江家的祖居,江零父母出事之后,房子被古镇收回去,现如今是个茶艺坊,二楼提供茶座,没打烊。
江凛说的“出事”,指江零的亲生父母因重大拐卖儿童罪而双双被判死刑。
这里是少年出生长大的地方。
“我给你找了个人。”
江凛说着起身招呼来人,给夏炽介绍,“刘姐以前在江家做过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她,我下去抽支烟。”
入夜的古镇每家每户的灯光不似城市那么大方,落在水面上影影绰绰,斑驳陆离,水面吹来的风,透着股泥腥气。
无风还好,有风,水腥气让人惬意不起来。
夏炽看到江凛出了茶艺坊,往临水的廊桥那边走,很快消失在某块暗影里。
刘姐五十来岁,稍胖,齐耳短发染得透黑,在茶室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黑得让人眼睛疼。
她坐下便说:“我还要回去哄孙女睡觉。”
夏炽没准备好要问什么,她多想了解她的少年。
他生命中的每分每秒,痛苦的欢乐的,她都想了解,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刘姐先说了。
“我在他们家做事已经是二三十年的事情,有些事我也记不太清,你要问他们的儿子,我记得刚在他们家做事的时候他才三四岁,姑娘你我现在坐的这里,以前是他的房间,我就记得他是个很调皮的小孩,有时就站在窗边朝河里撒尿,不被允许出屋子,就满屋子乱跑乱跳。
他们夫妻经常出远门,出门的时候就雇人照看小孩,但姑娘你想啊,雇主不在跟前,做事的人怎么会上心,我不是说我,我到他们家只做打扫工作,我是说那些照顾小孩的人,小孩子饱一顿饥一顿的情况不少,我记得那小孩一直很瘦,反正到小孩快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夫妻就回来把小孩接走了,后来再没回来过。
他们在这里住了多年,虽然和街坊邻居不亲近,但也真看不出来是会犯大罪的人,也是报应,最后被自己亲生的小孩举报了。”
她说到这里手机铃声响起来,刺耳的音乐在如水的沉寂的夜色里啸叫,像巨人拿着锯子在锯这古老的建筑发出的声音,她手忙脚乱接听,“别催别催,差不多就回去了。”
夏炽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刘姐下楼时蹬得木楼梯砰隆响,夏炽产生了有个小孩在满屋地跑的错觉,她抓不住他,也就没法继续待下去。
砰隆隆的声响再地动山摇,也被困在这古老又死寂的屋子里,传不出去。
夏炽在楼下等了会,不见江凛回来,她循着他走的方向去寻。古镇太静了,身后的脚步声清晰可听,水面映出水蛇似一截的影子。
夏炽试探的停足,于对方却成了机会,等她反应过来也晚了。
才转过去半个身子,人已经窜到她近身,一双力道斩钉截铁的手推在她身上,她飞了出去。
重重地砸在黑黢黢的水里。
惊震过以后,夏炽在水里翻个身,游出水面,用力地大口呼吸,岸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江凛蹲在那,皱着眉头看她。
“不是我不下水救你,我游泳不行,可能不但救不起你,还会搭进自己的命。”
夏炽握住了他的手,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一下子被他轻轻松松地拎上了岸。
“看到推你的人了么?”江凛问,眼里有两抹锋芒。
“没有。”
江凛冷笑了声,“追到这儿来了。”
夏炽浑身浸着腥河水,也还是那样冷清清地立着,不慌不忙地扯掉头上肩头的水草,抬头看江凛,才注意到他脖子上的血迹。
她伸手去掰他的头,“怎么伤的?”
他没料到她靠近,身子明显地僵了僵,晃了下脑袋避开她的手,眼神移开说:“老墙头掉下块石头砸的,没什么事,我车上有干净衣服,你先换了这身湿的。”
夜黑灯暗,附近没有监控,也没有行人,去哪里找行凶的黑手?但两人都颇镇定,心里各装了答案。
夏炽去公厕换了衣服,她骨架单薄,t恤穿在她身上过于宽大,裤脚也是卷了两卷,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脚踝。江凛眼睛落在她脚踝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她穿他的衣服,他却比她不自在。
“你觉得是徐宗洋吗?”夏炽问。
江凛摸了支烟捏在手里,“十有七八,但没下狠手,估计只是警告。”
“你还去医院看看脑袋吧。”
夏炽说的时候仔细观察江凛的表情,他还是那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偏头点燃香烟说:“我说了没事。”
氤散的烟雾后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直直地望过来,含着点笑意和洞悉,把夏炽看得心虚了。
-
徐宗洋没想到夏炽会主动找他。
京华酒店包厢可以招待二十几人的大圆桌边上,两人隔得远远地坐着,圆桌菜上齐了,夏炽也没动筷子。
徐宗洋自己在那吃,边吃边挑剔,“这边大厨换过之后,口味就差了点意思,不如以前。”
夏炽的茶杯还是满的,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她说:“江凛给你做事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了解徐宗洋,他用人之前总会把人调查清楚,因为他自己以前就是替她父母做这些事。
徐宗洋喝了口盖碗茶,“茶也不得,去年的茶。生意这样做怎么行嘛,留不住客,难怪客人越来越少,你说是不是?”
夏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不喜欢绕弯子说话,声音还是清清冷冷,“养老院我不是不能给你。”
她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从不眷恋。
徐宗洋笑了,“那狗东西,他能咬第一个主人,也能咬第二个主人,怎么,你被咬了?”
夏炽不说话。
徐宗洋嘿嘿笑了笑说:“你这种心思单纯的女孩子,表舅劝你啊,还是别跟他那种老油条走太近。
养老院年年亏钱,你以为是谁在支撑?推掉建酒店,也不用你出钱,你只要签个字就行,你股份还在,以后分红也有你的份。但表舅知道你对经营管理这些不感兴趣,要不把你那半卖我,一劳永逸,自家人,表舅也不会少给你……”
夏炽垂着眼皮听,她看过养老院的账务,也从亮仔那里了解到,养老院收的老人不多,但也不到亏损的地步,收支几乎相抵,有时给护工发不出工资,江凛父子自掏腰包垫上。
徐宗洋又说:“说实话,我对他们父子不是很了解,但如果你要查,我可以帮你查,我还是认识几个能查事的人。”
夏炽抬起眼皮看他,“你答应我两件事,我把养老院给你。第一件事,你可以查江凛,但不要动他。”
“我动他干什么?”徐宗洋用茶盖拨着茶水。
夏炽没有拆穿他,她说:“他现在是我的人。”
“我已经找过律师,如果我和我身边人出事了,我那半股权永远不会属于你。”
“第二件事呢?”
“给我三个月时间。”
徐宗洋老狐狸了,“三个月是考虑时间,还是交接时间?”
夏炽心里冷笑,“你尽管录音保存证据,你能答应我这两件事,我自然也不会食言。我还有事,你慢用。”
徐宗洋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以前你爸妈总说你笨,像根木头,我现在觉得是他们不懂你。”
已经拉开门的夏炽却是突然怔住,江凛靠在门边,脸上挂着面具似的笑容,他笑着朝徐宗洋打个招呼,“徐总,吃好啊。”扭头过来时,那笑容剥落了,捉住夏炽的手腕,大步把她带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