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江凛把夏炽抵在车子上,他很高大,微微弓着背凑近了她,那双微眯的深眸看起来像是笑,又像是刀,复杂又纯净,也像深海。
“你想了解我,直接来问我,何必找徐宗洋?”
夏炽被困在他两条健硕的手臂之间,长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冷静地看他,“你会对我说真话吗?”
江凛挑了下眉头,“你不问怎么知道?”
近距离对着他那张脸,到嘴边的话,夏炽却怎么也问不出来,生生地咽下去。
她怀疑哪怕他说的是真话,她也分辨不出来。
手机在江凛裤袋里震动,他到底松开她,走开去接电话,听不到两句,眉头拧起来。
“顾医生那边怎么说?好,我现在过去。”
他匆匆要走,夏炽问:“出什么事了?”
江凛扭头看她一眼,脸色沉得骇人,声音却还是尽力缓和,“养老院有几个人食物中毒了。”
“我和你一起去。”夏炽追上他。
症状发现得早,养老院的顾医生也在,大部分老人没什么事情,情况稍重的两位老人被送去了医院,也已脱离危险,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回养老院了。
夏炽作为养老院实际的产权人,尽管养老院由徐宗洋外包给江守年父子全权打理,她可以置身事情,徐宗洋也说了,出事只会算在他们父子头上,以前她在国外的时候完全没插过手,现在回国了,她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只是她能做的也不多,江凛处事利落干脆,很快查清了食物中毒的源头,开车下山去处理了。
她留在院里,安抚人心。
经过江守年房间,见他已经起来了,正由亮仔扶着靠坐在床上,察觉到有人,往门口扭头看过来,苍老浑浊的双目盯住夏炽看了许久。
“你是夏小姐?”
声音也是苍老无力的。
夏炽打了招呼,亮仔笑呵呵地说:“年叔,夏小姐人美心善,比那徐老板好太多了,你放心,她肯定会帮我们守住养老院的。”说着扭头过来朝夏炽眨眨眼,“是吧姐?”
江守年深陷的双眼里流露感激之情,朝夏炽轻微地点了点头,夏炽朝他走过去。
“江伯伯,你这边有江凛小时候的照片吗?”
亮仔在边上嘿嘿笑,“姐,你要江哥小时候照片干嘛?你对我江哥这么感兴趣啊?”
江守年声音暗哑,“你去问江凛,东西都是他收着,我少管这些。不过我们父子颠沛多年,居无定所,随身的东西不多,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夏炽出房间,亮仔在后面很快地追上来,“姐,你到底要江哥小时候照片做什么?”
“你和江凛认识多久了?”夏炽问。
“四五年吧,从我来养老院做事到现在。江哥不在,你心不在焉啊?你有空的话,帮我个忙呗?
年叔整天躺着无聊,他说想画画了,画具收在康复中心那边的仓库,你帮我去趟好不好?江哥不在,还有请假的,我忙死了,快成陀螺了我。”
说话间他挂裤腰带上的呼叫器响起,拿起来对那头说,“马上到了马上,什么臭毛病,马桶坏了去隔壁暂时借用不行啊,非得催魂喊人。”
他掐掉呼叫器,又对夏炽嬉皮笑脸,“姐,麻烦你了啊,康复中心在南侧那栋,长廊走到底,写着库房两字那间,记得拿画架啊。”
夏炽就这样被安排了差事,觉得亮仔使唤人的本事应该师承江凛,没半点不好意思。
去库房的半路,夏炽接到江江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江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夏炽说晚上回去,又问她出什么事了。
“等你回来再说,我先接老板电话。”
江江挂掉电话,夏炽了解江江,表面看着什么也不在乎的洒脱性子,实际上很能藏心事,肯定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她想着去库房拿了画具给江守年之后,叫个车子下山。
库房很好找,房门虚掩,门闩上挂着打开的旧锁头。里面堆放了很多杂物,大几排的置物架,层叠的纸箱,堆在角落的不同程度损坏的运动器材,甚至是各种手工工具器械。
夏炽很快找到画笔颜料,只是没看到画架,一排排的架子去找,突然角落传来的哐当声响吓了她一跳,探头去看,隔着两排架子,看到原本立着的一副旧助行器倒了,吱呀,助行器挨靠的一扇小门缓缓打开。
隐约能看到画架放在里面,夏炽没想到库房里面还有个房间,房间很暗,她伸手在墙边揿下电灯开关的瞬间,察觉到身后掠过来的动静。
心里猛地一惊,忽觉自己站在悬崖峭壁,竟是那种在雾沆被人推下水的猝不及防,踉跄地往前扑摔过去,等她回过头,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夏炽马上爬起来想去推门,还是慢了,门被从外面锁上,她用力拍打门:“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她能感觉到那人特地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倾听她濒临的抓狂,脊背不由生寒。
但对方很快离开。冷静下来之后,夏炽顾不得去思考那个人的身份,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电话无法拨出求救,她迅速理清思路,并不着急,亮仔知道她来仓库,她不会被困在这里很久,她开始环顾房间环境。
没有窗户的封闭式房间,连顶上那扇小小的天窗,也被堆积的落叶遮挡了全部光线。
两面墙靠墙的矮架用尼龙布罩住了,门是厚重的钢门,夏炽决定找个趁手的工具继续敲门,好让外面经过的人知道她被困在这里。
早点出去,或许就能早点找到那个恶作剧的人。
会是徐宗洋的人吗?像在雾沆那样?
难道她没有和徐宗洋谈妥,他反悔了?她实在想不到养老院里的人,谁会这样对她恶作剧。
掀开尼龙布,夏炽呆怔在原地,矮架上盖着的全是画,素描、水彩、油画,全是人像,大部分是半身像,各种人物,高矮胖瘦,老少青壮,或笑或不笑。
有瞬间夏炽像是回到了山顶别墅的画室,置身在无数人像画像之间,眼前的人像全部变成了她自己,神色悲惧的少女被困在一幅幅画里,苍白无神。
多年没发作的惊恐一下发作了,她手脚冰凉发麻,胸口像被巨石压覆,几乎喘不上气来,整个人如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冷汗细密地在额头和脖子后沁出。
这是间画室!
身体能动之后,夏炽扑到门边,用力拍打钢门,嘶声力竭地喊,“来人!来人,这里有人!”
没有任何回应。
无力感拖坠着她,缓缓地靠着门蹲下抱住自己。
江凛回到养老院,他没看到夏炽,以为她回去了,他回来带了检测人员,忙着取样本做养老院环境检测,这次食物中毒事件为真菌类毒素中毒,炒蘑菇里混入有毒的蘑菇。
从医生那里知道毒蘑菇学名“裂丝盖伞”,与养老院蘑菇房栽培的食用平菇极其相似,万幸混入不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出了这事,江凛本想撤掉蘑菇房,又觉得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加之养老院几个老人的阻拦,认为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蘑菇房,撤掉太可惜。
江凛也查过,裂丝盖伞在鱼头山的树林里能找到,这个季节也常见,但长在人工蘑菇房有些蹊跷,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蘑菇棚里里外外,没有发现裂丝盖伞的痕迹。
送走检测人员,江凛又去看那几个中毒的老人,都已无碍,他们反而安慰他,“吃错东西这种事情是意外,也怪不到你头上。”
江凛虽然偶尔也负责养老院的伙食,但平时主要在厨房做饭的李阿姨,给养老院做了十几年的饭,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她自己老父亲也在养老院,也中了菌毒。
回到餐厅休息室,正好亮仔也忙完在休息,江凛给自己倒杯冷掉的咖啡,随口提了句,“夏炽什么时候下山的?”
亮仔用几张椅子搭着当临时床,躺在上面,一骨碌挺身起来,“她回去了吗?我没注意,奇怪,之前夏姐回去都会跟我说声的……”
江凛眉心动了动,“你最后见她什么时候?”
养老院食物中毒事件这些天,夏炽天天过来,安抚老人和老人家属,待到傍晚才回去。
亮仔说:“中午年叔想画画,我拜托夏姐去仓库拿画具……”
江凛眉头沉得深了,“去仓库拿画具?”
他才刚从父亲江守年的房间过来,父亲在睡觉,并没有在画画,也不见任何画具。
他知道他使唤夏炽的时候,她常常不如他的意,但也只是针对他,顿时放下手中杯子,往仓库去。
“不会吧,她还在仓库?”
亮仔忙起身跟过去。
仓库门上锁了。
江凛看了眼锁头,眼神顿时凌厉,“谁锁的?”
之前从没上锁的仓库门,挂锁挂在拴杠上好几年没人动过,竟然上锁了。
亮仔茫然,“会不会是夏姐锁的?”
“钥匙呢?去找钥匙来。”
“这锁几百年没锁,钥匙都不知道丢哪了,我上哪找钥匙。”
仓库门的挂锁很大,u型锁条有手指粗,没钥匙不好开,里面堆的杂物大部分废旧了,很少用到,位置又偏,如果不是今天江守年突然要拿画具,没人会过来。
江凛掏出手机给夏炽打电话,电话没有打通,又给她发了消息,也没回,准备走,突然又顿住脚步。
亮仔说:“夏姐应该是回去了。”
江凛贴近仓库门,脑袋靠上去,声音沉冷,“先别说话,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亮仔少见江凛这样严肃的神情,他战战兢兢地凑近了,刚想说没听到什么声音,却隐约听到传来的低沉敲击,敲几下停一会,并不规律。
江凛和亮仔对视一眼,亮仔心里咯噔一下,马上说:“我,我去找钥匙。”转身往休息室跑去。
江凛朝里面喊,“夏炽,你在里面吗?”
边喊边用力锤门。
锤了几下,他停下来,继续贴门上听声音,里头果然传来更急促的敲打声,不由眉头紧锁。
她在里面。
亮仔正着急忙慌地在休息室翻找钥匙,餐厅所有储物柜都被他翻遍了,也没找到,焦头烂额之际,见江凛往工具房去了。
片刻后,他拎了电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