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黎良忻所在的修真界，总是以为，人在超凡脱俗，登仙求长生之后，就是遁入空门，心怀苍生，无欲无求。
却不然也。
三千世界，各有所需。
不排除有高尚的个体，但只要存有“人”的本性，就会从欲。
步留叶就是做口腹之欲生意的。
瑶池清气充足，生灵个头长势喜人，植物清脆香甜，动物肉质鲜美，极为美味。
但是，一元核的仙人很难扛住生灵入体后，对元核的影响。
相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毒。
以前，步留叶只做二元核以上仙人的生意，终于，在和缪央央混熟后，将目光瞄准广大的一元核们。
想把东西售给一元核，必须拔除毒性。
怎么测试毒性，全靠试吃。
步留叶抛出魔口菇干，央央叼住，嚼嚼。
突然，她顿了一下，摇摇头：“叶子叔叔，这个吃起来有点刺，不好吃。”
步留叶记下：“拔除毒性还不够彻底，这个选品先不上。”
然后又说：“张嘴。”
央央：“啊——”
步留叶给她嘴里丢了一颗清心叶糖，能缓解生灵给元核带来的影响。
幽玉在一旁看得汗流浃背，直啃指甲。
她哪里知道，自己一踌躇，央央都中毒了，仙帝仙后这么宝贝着的孩子，步留叶却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一颗糖打发了。
央央还吃得不亦乐乎，一点都不在意步留叶拿她测试。
而且，二人一个喂东西一个吃东西，看起来，已经配合过很长时间了。
这要是被仙界知道，步留叶一直拿央央测试，他们要疯的。
尤其是昶无涯。
到时候，她会被连累的，她一定会被连累的。
步留叶抬头，瞥见幽玉，微笑：“幽玉，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央央也回过头，嘴里还在嚼嚼嚼，小小打了个嗝：“幽玉姐姐，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幽玉：“……”她怎么敢啊！
算了。
她道：“我不说，只要你们不暴露……”
央央拿着一块鳞兔肉丸，递给幽玉：“幽玉姐姐，你别吃自己指甲了，你吃这个。”
幽玉愣了愣，这才发现，她把自己指甲啃得七零八落。
她接过鳞兔肉丸，望着小公主，心底也软了。
全部选品试完，步留叶和幽玉御风，央央坐在千里云上，慢悠悠往玉珑山的方向去。
在瑶池，从上往下望，狼藉满地。
证明骚动存在过。
央央趴在千里云上，一直盯着地面一处，步留叶分神去瞧，那是一个一元核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他道了声：“没用了，她元核破裂，已经气消人亡。”
央央收回目光。
步留叶起了谈兴，说：“这次浊气侵袭，也证明一件事，瑶池太弱了，这要是放在无上重宫，这点浊气掀不起波澜。”
央央：“可是，不是哪里都是无上重宫呀。”
仙界中，实力从高到低，以玉珑山仙宫为首，无上重宫其次，共有五大势力。
瑶池是这五大势力中末端。
但是，放眼整个仙界，地域繁多，仙人不计其数，归各个势力管辖的领域，还有许多。
这次还好是在瑶池，要是放在五大势力之外，恐怕更严重。
步留叶突然笑了笑。
他问央央：“小公主，你知道浊气怎么会让人失去理智么？”
央央：“不知道。”
步留叶一愣，刚想问央央是不是没去通识学堂学过，突然明白，按照帝后还有央央那兄长的性子，她确实从没去过。
步留叶：“简单说，仙界伊始，日月累积下，清气分化出四帝，和十六君。”
“昶无涯祖上是玄天上帝，你祖上是灵命上帝。”
央央：“我知道，”她掰着手指，“还有沧衡上帝，后坤上帝。”
步留叶：“对，现在可没听说他们的血脉了。十六君倒是还有，当然，明面上，大家都说是幽氏，但没确切考证。”
“四帝是四位上帝，按理说，十六君应当也是十六仙人。”
“但是，幽氏把这十六君名头全占了，我感觉，是他们氏族硬蹭的血脉，实际上根本不是十六君后人。”
央央恍然：“居然是这样。”
旁侧的幽玉听不下去了：“……你们好，我还在的。”
步留叶打哈哈：“我们重新说回浊气。”
仙人驾驭清气，浊气是清气之敌，被浊气侵蚀，仙人会成为逆仙，失去理智，戕害同袍。
央央看着底下又一具仙人的尸体：“浊气好可怕。”
步留叶：“是的，但是，要是清气只会被浊气碾压，为什么刚刚，我和仙后等人，可以通过调动所有清气，抵御浊气？”
央央：“因为你和娘亲，都很厉害？”
步留叶：“不止，步生雪才五元核，还有一些一元核也没事，你看他们。”
下面几个幸存的一元核，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幽玉若有所思：“调动清气无关元核数量，只是一种技巧？”
步留叶：“是的，只要掌握技巧，一元核也能抵抗浊气，技巧不纯熟，九元核也会被浊气侵蚀。所以，清气并非被浊气碾压。”
“应当说，它们势均力敌。”
幽玉不是很认可：“可是清气会被浊气消耗，这样一元核的清气用完，还是会被浊气侵蚀。”
步留叶：“你说的，是另一种命题。”
“调动体内清气，一定能抵御浊气的，但是，怎么持续让体内的清气，不被消耗完，就看个人本事了。”
“而且，我要纠正你的说法，逆仙不是因为清气被浊气侵蚀，而是二气融合。”
二气融合。
即使幽玉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但是，依然很挑战她自出生到现在的认知。
她犹豫着，要不要阻断这个话题。
央央也想起方才，信铃帮了她的事。
她问：“那是不是也有技巧，能把逆仙体内浊气抽出来？”
步留叶：“抽出已经和清气融合的浊气？哈哈，谁要是能做到，是逆天了吧。”
央央：“谁也做不到吗？”
步留叶眨一只眼睛，道：“魔界之主魔君或许可以。”
幽玉深感这个话题危险，这些是能说的吗？
仙界不让大家知道的事，有它的道理。
她终于下定决心，中断话题：“留叶，不说这个了吧。”
步留叶：“你怕什么？十六君后代就这么怂啊？就说你族的血脉肯定是假的。”
幽玉忍不住反击：“你、你才是假的！”
此时，魔界。
叛乱造成的骚动，被彻底压下去了，地板纹理清晰，锃亮光洁，很难想象，不久前，这儿掉了多少人头。
门口，穆鸣指挥着人，小声搬走最后一点尸体。
他听到主君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大殿太空旷，短短一声，隐约回音。
穆鸣屏住呼吸。
主君又起了杀人的欲望，就是不知道想杀谁。
殿内，晏一行倚靠着椅背，他戴着的白色面具，裂了一道纹路，手指摩挲那道纹路，指腹轻轻敲击。
缪央央要猜到他的身份了么？要是她告诉了身边的男人女人呢？
他还不想那么快暴露身份，让意识离开仙界。
那就杀掉吧。
就是隔得有点远了，没法一击毙命。
不好意思了，要让他们死得没那么轻松。
他眼底杀意翻涌。
却见央央凑了过来。
女孩趁步留叶和幽玉产生争执，她瞅着他，眼仁黑白分明，睫毛卷翘，眼底满是崇拜，声音软软的：“行行，你真棒。”
“魔君不一定做到的事，你做到了。”
晏一行：“……”
她这样，让他满满的杀意看起来像个笑话。
后面这段路，步留叶和幽玉一直在争执。
准确地说，是步留叶单方面输出，幽玉压根没能插上几句话，话题也早就跑偏了。
最后，幽玉选择闭嘴。
步留叶洋洋得意：“我就说了，东林仙子最终肯定不是失踪，而是元核破碎，死了。”
幽玉：“你说的都对。”
央央一只手扯扯步留叶的袖子，另一只手扯扯幽玉的。
两人同时低头。
央央说：“叶子叔叔，幽玉姐姐，我到了。”
步留叶：“这么快？”
不远处，玉珑山半壁隐在雾里，因为浊气现世，仙宫陷入忙碌，往来仙人，行色匆匆，面色尤为严肃。
步留叶怀疑自己上去，会被抓走当壮丁。
他望而却步。
央央：“那我自己回去啦。”
步留叶：“好好好。”他才不想忙这些呢。
反正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不会再出变故了。
央央坐在千里云上，揪着云朵玩，一边朝仙宫的方向去了。
幽玉总算大松口气，她瞥了眼步留叶，还在埋怨他刚刚不该提的，清气浊气融合、魔界魔君等等，这种话，是能让央央听的么？
步留叶似笑非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小公主也该知情的。”
但凡她不是一元核，就不该如此懵懂无知。
问题就出在一元核。
当今，仙界都以为，缪天珩和刑箬的第二个血脉，因为刑箬体内旧伤，成了一元核。
而作为瑶池后人，步留叶自认有些医术本事，曾阅古卷无数，了解越多，越有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那就是，刑箬的伤，不是造成央央一元核的原因。
但真正的原因，步留叶也没有头绪。
能确信的一点是，央央本不该是一元核。
告别步留叶和幽玉后，央央躲进僻静的山道。
前后无人，她拿出信铃，摇了摇：“行行，你还在吗？”
信铃闪烁了一下。
央央：“你这么厉害，在阿涯身边，肯定是一员大将。”
晏一行：“我不是。”
笑话，他才不会屈居旁人。
至于这个“阿涯”是谁，晏一行已经没有兴趣了。
他对缪央央更有兴趣。
她作为仙帝幺女，接触到的人各有身份，而且他们对央央没有防备。
譬如，步留叶关于清气浊气的探讨。
面具下，晏一行眯了眯眼，着实很有意思。
他需要来自仙界的信息。
央央没猜对晏一行的身份，又问：“那你到底是谁？”
晏一行选择胡扯了个糊弄小孩的身份：“我是信铃产生的灵，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会灭了我的。”
央央毫无怀疑：“阿涯也会灭了你吗？”
晏一行：“是的，所以我只能待在你身边。”
央央：“不行呀，我明天就得把信铃还给阿涯哥哥了，他说只借给我三天。”
晏一行轻哼：“那你要他灭了我？”
央央捧着信铃，纠结了一下，还是认真说：“阿涯要灭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
晏一行：“？”
央央：“但我不想你被灭了，怎么办呢？”
晏一行：“……”这辈子竟还有替别人想借口的时候。
沉默了会儿，他还是开口了，稍显冷酷：“你就说，信铃掉了。掉了就不用还了。”
央央：“行行，撒谎不好。”
晏一行又一次沉默。
下一瞬，央央想出个好办法：“我知道了，那就真掉了吧！”
晏一行：“真掉了？”
央央驾着千里云，说：“对啊，真掉了就不是撒谎了。”
她来到一个山崖，目测距离。
不等晏一行说什么，她把信铃抛出去。
晏一行：“？”
猝不及防中，最后的视线里，是女孩儿趴在山崖口，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
她张开双臂，对着他挥手，风把她的话传过来：
“再——见——”
……
空旷而干净的殿宇内。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手突然按住自己的白色面具，“咔”的一声，面具上的裂痕，蔓延出一条新的。
他低低地笑着。
是怒极反笑。
在山崖斜坡滚滚跳跳、天旋地转、到处磕碰的感觉，他不想体验第二遍。
炸掉仙界前，他一定会先把缪央央揪出来。
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