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瑶池。
作为浊气爆发的源头，陀天之木被毁了大半。
在陀天之木休养的，都是受伤的仙人，猝不及防间，没有谁能抵住汹涌的浊气，被迫逆仙，互相残杀，死伤无数。
因此，这儿也是最为触目惊心的。
兰剑青跟着昶谨，眼望一片疮痍，昶谨摇头，问兰剑青：“你姐姐受伤了，你还好么？”
兰剑青：“弟子无事。”
兰氏作为战神后代，承袭通天链，与玄天上帝昶氏一脉，关系近一些。
如今，兰褚红和兰剑青，就在无上重宫随十二宫主昶谨修习。
昶谨五官端正，面容中庭略长，这让他不言不语时，有一种无形的威严。
他盯着被烧毁的疗室，若有所思。
不远处，玉珑山仙宫的人也来了，为首是仙卿翟徽。
翟徽朝刑箬行礼。
前日，仙帝缪天珩因事务去龙衔云谷，龙衔云谷几乎在仙界边境，现在就是竭力赶回来，也得等后日才能抵达。
事急从权，便由刑箬和翟徽，暂代玉珑山仙宫。
翟徽对刑箬小声说：“信铃来讯，后日，太子与帝君一同归来。”
刑箬：“好。”
瑶池出面的人，不是步生雪，步生雪接收了卯弓，还未熟练消化，强行使用，也受伤了。
步采枝代她出面。
她神色淡淡，望着烧焦的陀天之木出神。
仙界五大势力最后的两大势力，便是阴圆仙岛，和龙衔云谷。
后者因离哪都极远，且长年避世，几人便没想过那边能及时遣人来。
姗姗来迟的是阴圆仙岛。
仲孙明阳一袭蓝衣，腰上挂着一个圆，发出淡淡地亮光，他头发扎得混乱，双眼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御风落地后，打了个哈欠。
瞥见刑箬和翟徽，他神情有些收敛，拱手行礼：“仙后安，翟仙卿安。”
为了不被问责，他给自己迟到找了个借口，道：“刚刚走错路了，差点跑去无上重宫，真的。”
昶谨皱眉，目中无声的厌烦。
刑箬倒没说他什么，直接问：“陀天之木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仲孙明阳唏嘘：“这棵树也太遭罪了，浊气竟然又来了，接下来如何是好？”
浊气被消灭，不是结束，后续种种，才是重点。
尤其是探查浊气从何而来。
刑箬和翟徽对了个眼神。
翟徽说：“现下唯一清楚的，就是浊气与你们阴圆仙岛的仙人有关。”
仲孙明阳：“这怎么可能？”
昶谨：“要看证据？”
他示意兰剑青，兰剑青拿出一个金色圆环，环上一点纹路都没有，瞧着平平无奇，是名为溯回之环的宝器。
金环抛到空中，在半空竖立。
它快速转圈，清气涌入环心虚空之眼，不多时，一幅幅溯回的画面，由环眼扩散出来。
这是浊气爆发前，陀天之木所发生的事。
有仙人在瑶池讨价还价，有仙人敷药疼得龇牙咧嘴，也有步生雪带刑箬进疗室的一幕。
昶谨提醒仲孙明阳：“你看这个。”
那是浊气爆发的疗室，爆发前，有一个腰上挂着和仲孙明阳一样圆的仙人，进了那个疗室。
此后，他再也没出来，直到浊气爆发。
步采枝这时候突然回过神。
她动了动眼珠子，说话又慢又迟：“瑶池已经查过了，他在三天前，蓬云之境刚开时，就预约了陀天之木。”
瑶池作为疗愈圣地，并不价廉。
往常，只要蓬云之境一开，漫天清气入仙界，仙人们有了免费的疗愈渠道，就不会聚在瑶池。
这个仙人倒是奇怪。
自然，不排除只能靠瑶池疗愈的仙人，比如刑箬，但这个仙人并没有这种旧症。
仲孙明阳：“疗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步采枝：“陀天之木建立之初，就在疗室内创了禁制，无人能窥，溯回之环也无法窥见。”
这是保护仙人隐私，因此，没人知道那人在疗室做了什么。
仲孙明阳无奈，又问：“他人呢？”
步采枝：“逆仙后自戕，死了。”
仲孙明阳：“把他尸首给我，我再查查。”
其余人看着他，没有动作。
翟徽道：“仲孙仙主，你可能还不明白，现在整个阴圆仙岛，都有嫌疑。”
仲孙明阳：“你们怀疑我们？”
昶谨冷声：“仙界多少年不曾出现浊气，上次是仙魔禁制松动，才导致的浊气一难，可见，浊气如今只有魔界有，我怀疑，阴圆仙岛和魔界有勾结。”
仲孙明阳夸张地弯腰，道：“哎哟，昶仙主，你这帽子好重，扣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昶谨肃着一张脸。
这人一点都不好玩。仲孙明阳直起身，摸摸鼻子，说：“那我们还委屈呢，这人是谁我都不清楚，仙魔二界禁制不是一直都在？他怎么勾结魔界啊？”
“还有，个人行为，怎么就扩大到我们整个仙岛？这不好吧？”
他看向刑箬、步采枝，征询意见。
步采枝从刚刚说完话后，又开始发呆，没有搭理仲孙明阳。
刑箬方缓缓开口：“具体如何，还得深入调查。”
“仙宫不会因为一个仙人，怪罪一整个阴圆仙岛，但是假如查出确有此事，也绝不姑息。”
仲孙明阳也算反应过来了。
前面先扣重罪，就是要他们阴圆仙岛乖乖受查。
仙界势力，以仙宫为首，无上重宫为次，其余龙衔云谷、阴圆仙岛和瑶池，虽是自我管辖，依然受仙宫调遣。
如果仙宫来强硬手段，阴圆仙岛也无可奈何。
至少现在，大家面上还过得去。
他想了想，妥协：“可以，但那个仙人的尸首得给我，我看是哪个胆子大的，敢和魔界勾连。”
昶谨和刑箬，都没有异议，证据已留存，留着尸首没有意义。
仲孙明阳又问：“之后呢，怎么和万仙盟交代？”
这次死伤的仙人，可有点多。
刑箬回想一路见到的惨状，叹一声：“无妄之灾。”
昶谨却已定好对策：“瑶池处理干净痕迹，幸而消息已被封锁，对外就宣称，瑶池遭遇地龙袭击。”
步采枝终于插嘴：“龙衔云谷出逃的地龙？若有人在别的地方见到它……”
不就被揭穿了？
昶谨：“诸位放心，无上重宫已经捕杀了龙衔云谷的地龙，可以说是在瑶池捕杀的。”
仲孙明阳给他比个大拇指：“你们无上重宫真是好人，做好事从来不宣传的，还把功绩和大家分享。”
“不过，就是龙衔云谷离得远，但凡这里有个龙衔云谷的仙人在，恐怕要放地龙咬人。”
昶谨没管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刑箬则是默认了。
虽然让没有出面的龙衔云谷，承担了这次损失，但是比起浊气，地龙的说辞，自是更合适的。
仙界不能、也不应有浊气出现。
昶谨还要和步采枝，去接无上重宫在此地休养的仙人，兰剑青落后了几步，就被仲孙明阳逮住。
仲孙明阳：“剑青啊，你姐的脾气好大，我现在都不敢靠近你们兰家人，你姐那火，能喷死我。”
“你说说，仲孙尚和你姐的矛盾，怎么还牵连我们仲孙氏其他人呢？”
兰剑青一言不发。
当初，仲孙尚和兰褚红刚定亲，还没多久呢，事情就黄了。
仲孙明阳后来了解过程，大抵就是小辈之间切磋仙术，发生的矛盾。
切磋仙术时，仲孙尚和兰褚红是一个阵营，不知怎么，俞真误闯现场，兰褚红好心收留她，怕她被斗法所伤。
后来一行人遇到突袭，兰褚红遇险，仲孙尚却抛下自己未婚妻，去救俞真。
仲孙明阳一边回忆，一边说：“仲孙尚只是在俞真快摔下去时，扶她一把，你姐就直接不要他了，他还真有点可怜。”
“要不，你给你姐说句好话呗？”
昶谨回头，看兰剑青落下了，道：“剑青。”
兰剑青御风过去。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说。
仲孙明阳把玩着挂在腰上的圆，嘀咕：“姐弟性格，怎么差这么远，到底是不是双生子啊。”
“不过你也听到了，尚子，我真帮不了你，他们兰家人都是怪人。”
蓝圆光泽流转，没有回音。
步生雪和兰褚红都受伤了，瑶池被毁了不少，她们只好去降临无上重宫的蓬云之境，休养伤势。
起初，发现二人共用一屋时，二人都无语了。
兰褚红甚至怀疑，无上重宫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一个个闲得，就是想看戏。
仙界谁人不知，她们二人极不投机。
兰褚红是兰战神之后，步生雪是瑶池神女之后。
战神和神女，放下界神话里，许是两情相悦，现实是，当年他二人在抵抗浊气上，都有卓越贡献，互不相让，关系僵硬。
以至于这么多年后，后人兰氏和步氏，都在暗地里较劲。
于是，兰褚红和步生雪二人刚出生，就被上一辈拿来比较。
兰褚红想带兰剑青出去玩，就会听说隔壁步生雪元核比她多一颗，还在修炼。
步生雪想看乐谱歇息，就会听说隔壁兰褚红，日日练习通天链，终有一天能甩开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长此以往，她们互不往来，一句不聊。
便是在同一屋子休养，她们尽量错开使用屋子的时间。
兰褚红上午在，步生雪就去别人的屋子挤一挤，看乐谱，步生雪下午在，兰褚红就去第一重宫别的地方走走逛逛。
一天下来，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第二天。
兰褚红没动，步生雪也没动。
兰褚红是个沉不住气的，第一次主动搭话：“你怎么不出去？”
步生雪无语片刻，说：“今天有人来看我。”
兰褚红：“呵，巧了，我也有。”
无言的安静。
片刻后，兰褚红：“是央央？”
步生雪：“你也是？”
兰褚红气得牙痒痒，央央这小坏蛋，怎么不分开时间来看她们，非要一个时间哄两个人？
她让她哄不起！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央央推开门，歪着脑袋，今日她扎着螺髻，头上簪几朵嫩嫩的粉花，圆珠耳坠，粉白裙裳，就像桃花成灵，灼灼明媚。
女孩儿双眼明亮，倏地露出一丝笑，声音也似有甜丝丝的味儿：“褚红姐姐，生雪姐姐，我来啦！”
不过一句，兰褚红就把自己方才的决定抛到脑后。
她轻哼一声，问央央：“你可算来了，带了什么好东西？”
央央挎着个篮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盒子。
一份递给兰褚红，一份递给步生雪。
盒子都是一样的。
兰褚红连忙打开。
步生雪本不想这么快看礼物，发觉兰褚好似要证明，她的礼物比她更好。
她也上劲了，跟着打开。
碗口大的白色莲花，养在巴掌大瓷坛水面，花瓣泛着莹润的光泽，青色的花蕊，散发着清新香气。
她们的礼物，一模一样的。
甚至连花瓣纹路，也没太大区别。
这是阴圆仙岛产出的圆月莲，养在屋内，能生出纯正的清气，沁人心脾，养护元核。
一朵便极为珍贵，何况是一模一样的两朵。
央央一手牵一个，认真说：“你们放心，它们一模一样的，你们一人一个，可不要吵架哦。”
兰褚红：“……”
步生雪：“……”
她们是会因为这点事情吵架的人吗？
二人心怀不屑，朝对方瞄了一眼，突然和对方眼神碰上。
……好像，还真是。
央央年岁比她们小，但这一刻，她们突然觉得，比起央央，她们更像尚未成熟的小孩。
兰褚红先忍不住，笑了出声：“哎呀，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步生雪也难得被当小孩。
她的孩童时期，太过短暂。
不是没有过愉快的回忆，只是，相较而言，“神女之后”，“隔壁战神之后”，是压在她心里的两座大山。
她垂眼，轻抚着莲花花瓣，说：“央央，谢谢你。”
央央：“不客气。”
说完，央央转过头，对着兰褚红圆眼弯弯：“你也不客气。”
兰褚红：“我没说谢谢呢。”
央央：“那你可以补一句。”
兰褚红和步生雪都笑了。
央央又说：“对了，我在外面，看到仲孙尚了，他让我问褚红姐姐，他能不能来看你。”
兰褚红脸色微微一沉，说：“你跟他说不行。”
央央点点头。
没有在她们的屋子待太久，不多时，央央离开了。
她还要找一个人。
她拦住一个无上重宫的仙人，问：“我想找一个人，她应该也受伤了。”
仙人问：“小公主要找的是谁？”
央央有点记不得名字了，道：“她好像有下界的血脉……”
仙人咳了咳：“啊，是他啊。他在阶梯第三层最右边的屋子。”
怕央央不认识路，仙人指着一棵树，说：“现在蓬云之境改变第一重宫，你从那棵树的树枝踩下去，就能到三层，不用绕路。”
央央：“好！”
循着仙人指的，央央果然一下来到三层。
这儿远比上面嘈杂，有人支摊卖食物，有人比术，也有人畅聊，不像个能疗养的地方。
央央皱了下鼻子。
她找到那间屋子。
那甚至不能说是屋子，只是临时找了些新长的树木，搭了个能供人休息的小隔间。
连门都没有。
她敲门外的木墙壁，不敢太用力，怕把树木敲下去了。
几声后，盘腿坐在一张圆木床上的黎良忻，睁开一只眼睛。
他另一只眼睛裹着白色的纱布，身上衣衫半褪，却一份皮肤也没露出来，全被纱布缠绕着，勾出身体的线条，隐隐血色。
他语气不好，冷冷道：“谁？”
央央探进隔间。
她看着黎良忻重伤，很是惊讶，小嘴微微张开：“良忻哥哥，你受伤了，好严重啊。”
黎良忻闭上眼睛。
他被强行毁掉一颗元核，很是虚弱。
仙人失去一颗元核，所带来的伤，主要是自身反噬，因为五脏六腑还按原来的运转，元核却供不起了。
黎良忻便是如此。
身体习惯十一元核的供给，仅剩下的十颗元核，要支起原来体内循环，十分费劲，体内每一寸，都在被迫退化。
被昶无涯重创，他几乎是被拖出暗宫，连去瑶池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屈辱地待在第一重宫休养。
而此时，罪魁祸首，戴着一双圆珠耳环，懵懂地看着他。
黎良忻心内的阴暗，疯狂生长。
他没有睁眼，沉声：“滚回去。”
须臾，外头没有任何声音。
黎良忻睁开仅剩的那只眼睛，那个趴在他门边的女孩，走了。
他冷笑，她也该知道他对她的嫌恶了。
央央离开房间。
第三层的地面，因为人来人往，被踩得很脏，也没有人清理。
她想了想，滚着回去，多脏啊。
还是用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