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陀天之木上。
步生雪独身站在一根高高的、粗壮的树枝上，她手持一支雪白的玉箫，闭眼吹奏。
曲目正是昨日，蓬云之境开场的曲子。
身为瑶池神女之后，步氏自也掌握了对付浊气的法子，便是以声止气。
仙界安逸了无数岁月，就连她自己也没料到，这首能涤荡浊气之曲，竟然真的会有用上的时候。
曲声覆盖之处，形成一层淡淡光膜结界。
来不及逃亡的仙人，得以喘一口气。
但是仅此而已，他们虽没被浊气侵蚀，被浊气侵蚀的逆仙，亦会闯入其中，与之战斗。
这些逆仙，往日里也是仙人各自的朋友、血脉亲人，一时，仙人们束手束脚，被逆仙逼得步步后退。
步生雪张开双眼，望着往日清朗的瑶池，变成炼狱般光景，眼底闪过一丝心痛。
可光是维持这么大范围的结界，她额角的汗珠，便如雨下。
实在无力再阻拦底下的战斗。
万幸，刑箬御风赶了过来。
她手中抛出一片百里雾。
百里雾是千里云的姊妹宝器，不同的是，千里云展开后，遮蔽的是清气，而百里雾遮蔽浊气。
浓浓的灰雾漂浮在陀天之木上方，锁定下方所有浊气，让它们再不能流动。
逆仙被断了力量来源，逐个被仙人控制。
步生雪放下玉箫。
乐声一停，便能听得底下哀嚎声不断。
刑箬找到枝头的步生雪，她艳美的容颜，一派严肃：“我们方才找到浊气的来源了，同我来。”
这么强烈的浊气，来自千千万万疗室中的一间。
疗室外东西方位，立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雪白衣衫，天生一双狐狸眼，是步氏步留叶，女人五官精致秀美，是十六君的后代，幽玉仙君。
二人双手共同捏印，在浊气源头的四周，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禁制。
好歹把住源头。
步生雪赶忙上去，问男子：“四叔，陀天之木到底怎么了？浊气怎么来的？”
步留叶：“你问我，我哪知道。”
幽玉低声说：“仙后，浊气源头虽然被控制了，但是扩散出去的浊气，要早点解决掉，不然的话……”
即使浊气失去源头，影响变小，但扩散越多越远，对仙界来说，风险越大。
因为，浊气是不会消失的，它会一直潜伏在仙界，戕害仙人。
必须趁浊气还在瑶池未扩散开来，彻底消灭。
这也是刑箬将步生雪叫来的缘故。
她道：“我有痼疾，无法驾驭卯弓，现下将卯弓传给你，再助力你，射杀浊气源头，歼灭瑶池的浊气，如何？”
步生雪怔了怔。
卯弓可是传闻中，上古四帝后坤上帝的传承。
刑氏是瑶池分支，自从被并入玉珑山，与瑶池的关系没那么密切了，如果刑箬把卯弓给自己，就不怕她壮大步氏么？
当然，共同的敌人面前，刑箬大义，步生雪也不该多想。
她垂眸，道：“有劳仙后。”
瑶池外圈。
最先闻讯，赶来支援的一批仙人，有兰褚红和兰剑青。
与浊气对抗，兰氏亦有其传承。
兰褚红左手缠着铁链，兰剑青则是右手，这便是上古神器，通天链。
他们踏入瑶池范围，周身绕着清气，抵抗浊气，双生子的默契无需言语，同时将手中通天链，丢到空中。
通天链迅速拉长，笔直地穿过云层，半空中，链声铛铛，瞬间，从东方七宿对应的星辰方位，如落雷般，砸下七道锁链。
锁链穿透山川河流，深红光泽，闪烁其中。
转瞬，外溢的浊气，被交织的锁链控在瑶池，再溢不出半分。
兰褚红手上皮开肉绽，血渍渗透她的衣裳，她手臂一直在颤抖，但死死把着通天链，没有一丝松手的意愿。
兰剑青眼角微微抽动，终究没说什么。
与此同时，陀天之木。
步生雪是五元核，很难控制卯弓的全部实力，刑箬在她身后，为她输送庞大的清气。
她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双手同时按住地面。
大地震了震。
步生雪拔出一柄长弓，但其实是大地之气，缓缓托起它。
一般而言，弓身需要韧性，才能弯弓射箭，卯弓恰恰相反。
此弓乃就地的泥土砂石所作，它仰赖大地，从地中汲取力量，就连弓弦弓箭，也都是大地之气化成。
要想驾驭大地之气，对仙的要求有点严苛。
若非刑箬体内，存有瑶池孕育的大地力量，她当年不一定能收下此弓。
还好，这种力量，步生雪也有。
卯弓比步生雪高一点，步生雪手脚展开，呈“大”字形。
衣袍被风鼓动，她目光坚定，石土弓身，张到极致，浅色无形的弓弦，被扯动，她维持着挽弓的姿态，对准那一间疗室。
她目光闪烁，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发挥卯弓。
一直僵持不动。
步留叶和幽玉对眼神：“撤了？”
幽玉：“我看生雪还没准备好，再等等吧。”
步留叶：“我觉得可以撤了。”
幽玉：“诶，你怎么就……”
说走就走，步留叶一跑，幽玉独木难支，也不得不后退。
禁制消失的刹那，铺天盖地的浊气冲了出来，步生雪目眦欲裂，她咬紧后槽牙，被迫松开手上弓箭。
大地之气，迅速穿透浊气，将疗室射得七零八落，犹如滔滔江水，猛地扑灭熊熊火苗。
浊气之源被消灭了。
步留叶颔首。
幽玉轻拍自己胸口。
而这不是结束，射出的卯弓之箭扎回大地，带动方圆十里大地之气共鸣，于是，瑶池内参与的浊气，迅速被扑杀。
总算，扰乱瑶池的罪魁祸首，被彻底消灭。
可步生雪无法松一口气。
仔细算来，浊气肆虐的时间，不足一刻，却给瑶池带来如此重创。
瑶池太弱了。
唯一庆幸的是，大部分人都去蓬云之境了，可是无端遭受损失，步生雪很难高兴得起来。
她暂时不去想这些，忙问刑箬：“仙后，央央呢？”
刑箬：“她没事。”
刑箬与央央有同心结，如果央央出事，她也能迅速察觉，只是，虽然她嘴上说没事，急色已经上脸了。
她道：“我先去找央央，这边你们处理。”
步留叶：“央央在？我也去。”
他就是懒得留下来处理这一滩事。
步生雪：“四叔！”
步留叶已经跑远了。
直到浊气彻底被消灭，通天链也无影无踪，央央手里的信铃，都没有回话。
央央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她捧着信铃，软软地道歉：“对不起嘛。”
晏一行不吭声。
央央夸夸：“之前误会你了，你还是很行的，很厉害的！”
晏一行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你现在道歉有用？”
央央：“那我等等再道歉一次。”
晏一行：“……”
就在刚刚，央央以为信铃根本无法对付浊气，刚好有一个逆仙冲央央而来。
央央浑身防御很难破，但挡不住逆仙步步紧逼，她险些掉入陀天崖，就也是这时，信铃突然弹了起来，敲中逆仙。
逆仙昏了过去，一缕浊气居然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倏地消失。
从始至终，信铃只是敲了逆仙一下。
央央这才知道，信铃不是吹牛，他真的能对付浊气。
她很擅长知错就改，可是信铃怎么都不理她。
不过还好，他总算回她了。
央央独自在这陌生的环境，找不着北，很想有个人陪自己聊天。
她问起信铃的来历：“你是谁呀，阿涯的人吗？”
晏一行：“你怎么知道我是人？”
央央：“你不是人吗？”
晏一行：“……”
他就不该反问。
央央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晏一行：“你父母没教过你，问别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家姓名？”
央央脾气很好地说：“哦，我叫缪央央，中央的央，未央的央。”
晏一行：“这两个央字，有区别？”
央央：“没区别呀，这么说好听。”
一派小孩心思。
晏一行陷入思索。
缪氏。
按他在魔界这么多年搜集的信息，当今仙宫之主，是缪氏，上古四帝灵命上帝的血脉。
加上前面他听到的一些对话，不难推断，缪央央是仙帝之女。
面具下，男子缓缓勾起唇角，这就有意思了。
却听央央问：“那你呢？”
晏一行不回答。
他没必要自报家门，尤其是对着一个弱流，他连想个假名的功夫，都懒得花，便回：“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央央：“哦，那叫你‘行行’吧。”
晏一行：“？”
央央还惦记着前面的事呢，认真说：“是很行的意思。”
晏一行：“……”
够了，他对“行”这个字要产生抗拒了。
下一刻，半空中传来刑箬的呼唤：“央央——”
缪央央连忙收起信铃。
刑箬和步留叶、幽玉三人，御风而来。
刑箬一落地，发现央央少了个袖子，脸上还有尘土，心疼得不行，还好央央没受伤，不然她不会原谅自己。
她紧紧抱着央央：“没事了，浊气消灭了，没事了……”
央央反过来，拍拍刑箬的后背，说：“娘亲，你别抖。”
刑箬倏地笑出来。
总算有惊无险，确认了央央的安危，刑箬也不好就这么回仙宫，玉珑山那边，已经有仙人过来了，无上重宫也是。
出了这样的大事，仙界各方势力，都会被惊动。
她不能这时候走。
看出刑箬的纠结，步留叶清清嗓子，道：“仙后，我送央央回玉珑山吧。”
刑箬：“你？”
步留叶：“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刑箬：“……”还真不放心。
步留叶主动揽活，总带着点什么目的。
幽玉悠悠开口：“我可以一起送央央回去。”
步留叶看向幽玉，显然不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被吓一跳。
刑箬也奇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幽玉沉默了下，她一直都在的。
既然幽玉在，刑箬总算能放心把央央交出去，道：“既如此，央央拜托你们了。”
央央点头：“我拜托你们了。”
二人行礼。
等仙后彻底离开，步留叶才看向央央，央央也看着步留叶，一双小眼，一双大眼，面面相觑。
步留叶眯眼，一派狡诈模样，央央也学他眯眼，略有些圆润的脸颊，堆起一点小小的肉，让人想搓揉捏掐。
然后，两人同时一笑。
暗号对完。
步留叶从袖筒里抽出一片鱼干：“这是吞气鳄做的鱼干。”
央央啊呜塞嘴里：“好吃！”
“这是白面桃做的酥糖。”
“好吃！”
“这是鳞兔做的肉丸。”
“好吃！”
“……”
步留叶疯狂投喂，央央的嘴巴就没停下来，小脸鼓鼓，咀嚼咀嚼咀嚼。
只有幽玉在风中凌乱。
等一下，吞气鳄、白面桃、鳞兔对一元核来说，不是有毒吗，这些东西，是一元核能吃的吗？？？
她要不要阻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