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燕王府
浴房的香几上,鎏金浮雕花纹铜炉里燃着老檀香,缭缭烟气混着蒸腾的水雾在房内浅浅漾开。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宗瑜婉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舒缓,但药丸的药效已过,心头的躁意又浮了上来。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少顷,一道悠扬的琴音忽地响起,宗瑜婉心头一颤,驱散了几分躁意。
她睁眼望着撑开的支摘窗,问一旁伺候的婢女巧玉:“何人在抚琴?”
巧玉把玫瑰花瓣撒在她肩头,笑着说:“在整个燕王府,除了殿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会抚琴的人。”
宗瑜婉没说话,她怔怔望着窗口,这首曲子是《平沙落雁》。
曲调婉转流畅,她仿若看到了风静沙平、天际飞鸣的景象。
须臾,宗瑜婉对巧玉道:“巧玉,你先下去吧!”
巧玉犹豫道:“澜月姑娘,殿下吩咐奴婢好好服侍你。”
宗瑜婉坚持:“我想自己待会。”
巧玉只好起身:“好,那我去外堂守着,姑娘有事就唤我。”
宗瑜婉点点头。
看着巧玉掀帘出去,宗瑜婉头倚上桶壁,重又闭上眼。
听着琴音,她眼前不自觉闪过燕王那张脸,笼着笑意的眉眼似三月晨阳,明媚恣意,足以消融肆虐整个凛冬的霜雪。
宗瑜婉绷着的心弦松了几分。
羞于启齿的渴望再一次涌上心头。
灰暗的天光自支摘窗透进来,零星的雪花也跟着飘进来。
不知何时,开始落了雪。
何靖将氅衣披在萧绎身上,又在他头顶撑了伞。
何靖看着簌簌落下的疾雪,很快将琴面打湿,皱眉开口劝道:“殿下,外面天寒,您伤势未愈,会扛不住的。”
萧绎不语,指下的动作却急躁了几分,破了音的琴声穿透风雪,凌厉如刃。
何靖忙垂下头,静立在侧不再言语。
直到雪落两寸,琴音方止。
萧绎起身的瞬间,肩膀上撕裂的痛感让他忍不住低哼出声。
“殿下!”何靖忧心地扶住他。
萧绎忍着痛,看了眼浴房紧闭的门,对何靖道:“扶我去书房。”
半个时辰后,宗瑜婉穿好衣裳,心里琢磨着待会要如何同萧绎表示谢意。
她想如果这次萧绎提出让她留在王府,她会选择留下。
这时,巧玉从门外走进来,她快速关上门,隔绝掉灌进来的风雪。
巧玉缓了缓身上的凉意,才走过来将手里的芙蓉蜜色折枝蝴蝶花貂皮氅衣裹在宗瑜婉身上:“澜月姑娘,外面雪大了,把氅衣穿上,当心着凉。”
宗瑜婉扫了眼身上的氅衣,这衣裳明显是新的,想到上次因为衣裳闹出的误会,她有点不自在:“这衣裳是?”
巧玉看出她的心思,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道:“这是王爷早命人给澜月姑娘做的,这颜色特别衬姑娘。”
宗瑜婉笑了笑没多问,她不晓得巧玉的话有几分真,她想这丫头定是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净拣好听的说。
“快走吧!我扶你回房。”巧玉道。
宗瑜婉应了一声,跟着巧玉往外走,随口问道:“王爷呢?”
巧玉打开门,快速撑开伞替她挡住外面的风雪,回答道:“王爷刚和何护卫急匆匆出去了,听秦管家说是去了碧月轩。”
宗瑜婉迈出门的脚步一滞,院子里的雪竟积了这么厚,呛人的风雪如棉絮一般还在铺天盖地地往下落。
她没应,这么大的风雪,萧绎急着跑去碧月轩做什么?
“澜月姑娘,王爷已命人收拾晴苑给姑娘住,在晴苑没收拾好之前,姑娘就先住在王爷屋中。”巧玉拉她飞快进了萧绎寝房,为她掸去肩上落雪。
“那王爷呢?”宗瑜婉问。
“王爷他住碧月轩。”巧玉说完,意识到自己嘴巴又快了,她忙觑着宗瑜婉脸色道,“王爷是为姑娘考虑。”
宗瑜婉没说话。
碧月轩后院,遥香阁
萧绎脱下外袍,里面白色中衣的肩头已被血水混着茶渍洇透,黏在伤口处。
一旁的何靖见状忙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绎伸手硬生生将中衣与伤口分开,疼得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额上冒了汗,偏头看着再次溃烂的肩膀,对何靖道:“皇上用茶碗砸的,又被烫茶灼伤了,去把姚叔叫过来。”
姚叔就是在乌蒙村给萧绎医伤的杏林高手,为了方便接下来的行动,前几日,萧绎已让何靖将姚叔和阿婉接到了碧月轩。
何靖眉头深拧,又看了眼萧绎的伤口应了声“是”,就疾步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姚叔就带着药箱走了进来。
姚叔看着萧绎的伤口,眸露骇然,忍不住问:“殿下,是谁下手这么狠?”
萧绎眸光暗了几分,并不隐瞒,沉声道:“皇上。”
姚叔并不感到惊讶,他不再多话,快速打开药箱帮萧绎处理伤口。
“殿下,您发烧了,怕是染了风寒,”姚叔紧皱眉头,看着萧绎泛白的唇色,“殿下明知伤口已感染,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萧绎此刻觉得头痛欲裂,他摆了摆手,示意姚叔不要再说。
姚叔无奈叹了口气,匆忙写下一个方子,让何靖去抓药。
喝了药后,萧绎还在迷迷糊糊烧着,何靖不放心,便一直守在跟前。
萧绎睡了一觉醒来,见何靖正单手撑在桌上打瞌睡。
见他醒来,何靖腾地一下从桌前起身过来,问:“殿下,觉得怎么样?要喝水吗?”
萧绎看着何靖愣了两息,脑中却想起正旦节时,在武英殿的场景。
他垂眼“嗯”了一声。
何靖忙倒了一盏温茶递给他,萧绎几口喝完,将茶盏递给何靖。
何靖接过来忍不住问:“殿下,皇上缘何如此?”
萧绎思忖一下,如实道:“他以澜月威胁我,问我是否愿望放下王爷的身份。”
何靖震惊:“那您?该不是真为了澜月姑娘”
何靖欲言又止。
“不会,”萧绎冷笑一声,“皇上这么做不过是想试探我究竟有没有不臣之心。”
萧绎顿了一下,继续道:“皇兄为了这个位置,筹谋多年,他很珍惜自己的羽毛,因为父皇遇刺的事情,他宠溺巫正贤,朝臣中本就有非议,只是没人能和巫正贤抗衡,他现在自然不会为了澜月,废了我这个本就对他构不成威胁的亲王,加深朝臣对他的诟病。”
何靖恍然,都说帝王的心深似海,还真是难以揣摩。
。。。。。。。
接下来的三日,萧绎都没有回王府。
宗瑜婉打算回巫学宫。
这日,她刚出门,就被何靖拦下:“澜月姑娘,殿下吩咐,让您在府中等他回来。”
宗瑜婉想到萧绎这几日都宿在碧月轩,就道:“殿下在碧月轩住得好好的,怕是忘了澜月在府中吧?”
“澜月姑娘当真不知殿下为何住在碧月轩?”
宗瑜婉想到这几日听到下人闲聊时说,萧绎已经将阿婉和她爹接回了洛京城,现在就在碧月轩。
她笑了笑:“那是殿下的私事,澜月不知晓。”
何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他看了宗瑜婉一息,才道:“澜月姑娘,容何靖通禀殿下后,您再决定是否离开。”
宗瑜婉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结果,那日傍晚左右,萧绎就回了王府。
院中的积雪未化,宗瑜婉坐在倚窗的书案前,清晰地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
下一瞬,房门推开,萧绎携裹着寒风走了进来。
他解下身上的狐皮大氅,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宗瑜婉眸光炯炯地看着走过来的人,萧绎好像清瘦了许多。
不过三日不见,仿若如隔三秋,那日在皇宫发生的事仿若已经很久远了。
“干嘛这么盯着本王看?再看本王都要脸红了。”萧绎掀袍在书案前坐下,眸底含着不羁的笑,和以往一样看起来不大正经。
宗瑜婉回过神别开视线,起身给萧绎行礼:“殿下,回来了。”
“听说澜月姑娘急着要回巫学宫,是王府的人伺候得不周到吗?”
“当然不是,澜月总不能一直住在王府。”
萧绎看着她道:“若是本王想呢?”
宗瑜婉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她看着萧绎没说话。
萧绎却别开视线,轻声说:“本王觉得你不适合再住在巫学宫。”
宗瑜婉重坐下来,倒了一盏茶给萧绎,温声道:“可是澜月住在王府更加不合适。”
萧绎眸光暗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澜月姑娘若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大可不必。那日在皇宫,本王也是情势所迫,若是本王给不出足够说服皇兄的理由,就无法带你离开皇宫。”
“澜月明白,澜月多谢王爷解围,只是澜月不明,那日王爷就不怕皇上真的废了您的王爷身份?”
萧绎捏着茶盏,指腹轻轻摩挲,他笑着道:“不会的,皇上不过是为了试探本王是否存有不臣之心,我是先皇之子,就算他废了我,也改变不了本王是皇家血脉的事实,他绝不会让朝臣认为他心胸狭隘。”
萧绎啜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宗瑜婉,语气又变得轻佻:“所以说起来,还是本王差点连累澜月姑娘,本王救澜月姑娘是应该的。”
澜月微怔,她没想到宣武帝的目的竟然如此。
见她不语,萧绎斟酌着问道:“本王也很疑惑,皇兄对澜月姑娘情有独钟,澜月姑娘若是选择了皇上,有了皇上为倚仗,日后便是大卫最尊贵的女人,到时为剑阁平冤复仇岂不是轻而易举?可澜月姑娘为何偏偏选择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