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嘉玉很讲黄道和风水，开机的良辰吉日请大师算了再算，当天的仪式也异常繁琐。等到敬香拜神样样齐全后，这位珠圆玉润的贵妇人，才向如侬露出了今日第一个非公式化的笑容：“很麻烦吧？辛苦你了。”
“没有，我从前跟林嘉康的组时，见过更复杂的。”
如侬前几天睡得不算太好。久违的工作让她忽然有了些局促感，连夜琢磨剧本，笔记写得密密麻麻，仍然放不下心。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的成就已然是在高山巅，《赎罪》又实在没什么分量，甚至不配与她从前合作过的班底相比，这个角色配不上她的心血。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后援会联名对抗工作室的事情一出，她看了不少自己的黑贴后，第一次动摇起表演的自信。
可是她淡出荧幕太久了，久到再度阅读角色时，都带着一点近乡情怯的惶恐。
她不是完全的天赋型选手。在《小楼》里塑造的秦淮河女人，是贴合她的形象和气质，加上秦述文确实是个很擅长调教演员的导演，才能够为人颂道。之后的几部片子，她对于角色的理解及表演的完成度，都是靠体验与积累得到了，兀然有了两年的空白期，一知半解的状态最要命。
即便如此，仍然顶着压力如期参加开机仪式，按照预期进组。
几个粉丝后援会的刺头仍然在闹，可是也有她的真爱粉在各种评论区小小地挽尊。他们只是爱看如侬演戏，只要不去演烂片，他们都愿意看。以前怕她嫁入豪门息影，现在终于看到了工作动态，尽管人微言轻，也敢于表露自己的支持。
然后很快被几个大粉和她们的队伍喷得体无完肤。
昨夜橘生因为这个头疼，拉着如侬和公关组开视频会。如侬手机撂在一旁看剧本，听到这一茬时，才懒懒地回一句：“他们真的很重要吗？”
这把橘生问愣了：“……那是自然，不然你的各种流媒体平台的数据、影片票房、商业价值怎么办？”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些本该出现在流量粉圈的术语，竟然十分自然地用在如侬身上。
如侬抬眼顾她，淡然点破，说话时手上翻动纸张的声音很温柔：“晚上睡不着我就在看评论和私信，有些粉丝确实是恨铁不成钢，但有一些不过是职业粉丝，谁有价值就粉谁。我不否认他们或许对我有真心，可这些对于演员来说太沉重了。”
她是要下凡，降级去演电视剧甚至网剧，可哪怕是这样，也不想沦落到流量的地步，打榜跑综艺，还有在各种剧组里艳压撕番位。
利用热点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苏嘉玉看出了如侬的疲惫。她穿得简单，不施粉黛的脸上显出憔悴来。虽然与《赎罪》中楚釉的角色适配，但也未免让人担心她的状态。
“这两天，你可在热搜上出尽了风头。”
苏嘉玉的话还是这样四两拨千斤，不着痕迹地点破她的窘境，“先时，贺二小姐与我商量，想晚一点官宣定妆照和进组的消息，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
印象里，贺如侬是不染纤尘的人，在大众娱乐沸点上炒作自己的新戏，简直闻所未闻。
如侬低了眼睫，在瓷白的皮肤上扫出一扇淡淡的影：“橘生也是怕我为难。不过我想了想，错过这个机会，后面别人看到这条微博，也许只会笑一句贺如侬离开豪门资源降级，然后就轻飘飘地划过去。”
“我不想复出的第一部戏拍得毫无水花。”
是啊，曝光在舆论热潮里，以后人们看到《赎罪》，会想起是贺如侬身陷绯闻和离婚公关中官宣的，就算是有人想来看她的笑话，也有了关注度。
她确实不爱炒作，但是不至于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
苏嘉玉优雅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女演员，她清瘦，却并不因此显得死气沉沉。她的身体里有一股韧劲，苏嘉玉在她以前的电影中可感知些许，但远不及现下强烈。
后来，苏嘉玉想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样的生机，命名为野心。
“你真的很让我惊喜。”女投资人眉目慈和，语气平缓，“从前，我认为你是绝对的艺术家，心比天高，又委屈不了自己，所以才嫁给魏无让。现在你变了不少，像个商人。”
如侬笑了：“您是在夸我？”
“我从来都不觉得商人是个贬义词，在这个圈子里，有点野心是好事。”
她是资本圈里血腥拼杀站起来的女人，比如侬更清楚野心两字的分量。如侬送她到门口，临走前，苏嘉玉又添一句：“野心再大，表露出一点点就够了。太多难免市侩，而且——”
她冲如侬眨眨眼：“会叫男人觉得你不好驯从的。”
这位女投资人向来优雅，偶尔讲起两性关系经，不禁让如侬讶异：“这不像您会说的话。”
“三分真七分假就能骗的团团转的生物，确实没什么好将就的。可是他们既然愿意上钩，装傻充愣，当个姜太公没有坏处。”
苏嘉玉一顿，笑得十分释然，“当然了，女人也有缺点，爱心软，爱动情，时间长了，自己说的谎，自己当了真。”
她说得精明，如侬听得漫不经心。她甚至还没琢磨清楚，苏嘉玉为何突然提起这一桩，所以缄默着随人等车。
仪式会场的门外，一辆劳斯莱斯缓缓停稳。司机由车上下来，为他的主顾恭敬地拉开车门。
苏嘉玉迈进去坐下，车门关闭，她降下车窗，朝如侬一顾：“贺小姐，江以商当个情人就好，要真动心，你算不过他。”
说完后，她也不等如侬回答，车窗升起，苏嘉玉的座驾就扬长而去。不合时宜的风卷起如侬的长发，也扰乱她的心。
正式开机后，宋颂就跟组住进了酒店。虽然苏嘉玉嘴上说着预算不够，可她手底下的产业不止影视，随随便便就给如侬安排进了自家的五星级酒店行政套房。
长期处在休假状态的宋颂也跟着上岗。当得知苏嘉玉特批了她一套挨着如侬房间的套房时，宋颂简直感动得痛哭流涕：“我就说跟着我姐有肉吃吧！”
如侬自她手中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无奈：“瞧你这个没见识的样子。”
“姐你哪里懂啊，以前我跟闵娇的时候，甚至不能自己单独住一间，得跟一个剧组的工作人员拼着住标间。不过那时候闵娇自己也住得不好，普通的大床房，所以当时她半夜想去找戏里的老前辈，被发现得那样快。”
说话时，宋颂难言地撇撇嘴。对于这位时常拿她撒气的前主顾，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话想说。
如侬把几条睡裙取出来，仔细地抚过上面的褶皱。杏色、乳白、烟粉的真丝，在温柔的灯光下，美得像莫奈的颜料。她知道宋颂提起的那一桩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旧事，也一度是他们酒会时闲聊的谈资。
宋颂一边帮她整理行李，一边继续絮絮叨叨自己的悲惨遭遇。后来，冷不丁地扬声问她，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姐，你知道他们会住什么酒店吗？一晚上两三百的，甚至更便宜。群演还没地方住，得自己找，我就看见许多人住几十块的小宾馆，又脏又旧……”
“是吗。”如侬不走心地应着，忽然想到江以商。他曾有过一段群演岁月，是不是也挤在破烂的小招待所里，点着低廉的香烟？
苏嘉玉的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本就没打算认真的，可那天暴雨中江以商的话，又实实在在地打动了她，哪怕只有那么一刻。
他见了太多人，看透贺如侬不算什么难事，要去谋算她的真心，自然也有章法可循。可是如侬呢？她后知后觉，对于江以商，她了解得甚至不如橘生多。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学的金融，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结交苏嘉玉。消失的六年里，只知道他艰难地往上爬，网页百科里江以商的履历清清楚楚，但她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等到叨叨得口渴，宋颂才发现没人应答自己。她嗔怪地说着“姐你不理我”，看到如侬抱着一沓睡衣沉思，乖乖收了声。
“宋颂。”好半天，她才出声。
“嗯？”
“你说，江以商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颂问得猝不及防。虽然她对上次没跟江以商合影有执念，虽然她悄悄加入江以商的粉丝群，甚至手机壁纸也换成了他，虽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粉丝彩虹屁对江以商的溢美之词……
想了半天，她支支吾吾：“呃，帅哥？”
如侬乜她一眼：“除此之外？”
“实力好，人缘好，零绯闻？”片刻停顿，小姑娘严谨地修正了措辞，“不对，跟你传了绯闻，所以第三条现在作废了。”
如侬：“……”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看他的考古，才发现江老师演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角色，但就算跑龙套，他当年也青涩，演得倒很认真。”
宋颂巴拉巴拉完，看着如侬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冲上来握住如侬的手，诚恳地哀嚎：“姐你不会真是跟江老师这样那样吧？！虽然cp很好嗑，但我觉得还是不能这么草率！”
如侬哭笑不得地抽出手来：“谁跟你说我要跟他好了？”
“不知道，可能看cp超话看多了。”宋颂恋恋不舍，“从私心来说，我觉得还是魏先生好，有背景有钱，人也干净。江老师也很好，但这个圈子太杂，我觉得你会吃亏。”
吃亏……吗？
圈内分分合合的眷侣那样多，走进婚姻还能琴瑟和鸣的是少数。即使真结了婚，各玩各的也不在话下。
“放心。就算有，也只是玩玩。”
藏在睡裙堆里的手，不自觉地把漂亮的真丝揉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