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紧锣密鼓地，《赎罪》就这样正式开拍了。
导演徐研尔在电视剧圈摸爬滚打有些年头，擅长悬疑，风格四平八稳，没什么个人特色但也不出错。
最开始是他拿着本子找资金，谈下苏嘉玉的注资，激动得三天没睡好觉，再然后看见苏嘉玉给他找来的女主角是贺如侬，又兴奋得三天没睡好。
苏嘉玉虽是总制片，但不必亲自跟组。也就意味着，虽说徐研尔应该是话语权第一人，真要论资排辈，他还得恭谨称如侬一声“老师”。
“贺老师，今天是你和黎致的第一场戏，她表演经验不是很足，麻烦你多带带她。”
通常片场上这样的话是由助导来叮嘱的，徐研尔却事必躬亲，带着一点不得以的圆滑。进组前，橘生给她剖析演职员表，吐槽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黎致——
“富二代现在都流行在娱乐圈团建？演点甜宠剧得了，还要来祸害其他题材。”
彼时如侬阖着眼，心底暗想：你当年进圈演戏情况不也如出一辙？
因有这一茬，如侬听罢徐研尔的话，淡淡往他身后一睇，看见黎致紧张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贺老师，劳您费心。”
如侬颔首，轻捏了她掌尖。如此蜻蜓点水的招呼，竟让小姑娘如蒙天恩般，小鹿眼里流露出一抹喜色。
“徐导还有别的什么事要交代么？”如侬一手攥着剧本，闲闲地垂在身侧。她已经做了基本造型，一副半框眼镜架在她直挺的鼻骨上，即便声音没带什么情绪，也令人望而生畏。
导演是要给演员讲戏的，包括在见如侬之前，他也正在给黎致引导角色，并为这位资方加塞的年轻演员拙劣的领悟能力感到扼腕。
但对于眼前人，徐研尔哪敢多说，他的意见不重要，影后爱怎么演就怎么演。
“没事没事，你们沟通准备一下，我们半小时后开拍第一条。”
如侬坐回休息椅上，翻到剧本中的这一场，又过了一遍台词。即便网剧再怎么压缩集数，节奏还是比不上电影的，所以很多地方对于情绪的处理和表现不必精益求精。
这场戏是如侬饰演的大学教授楚釉与黎致饰演的刑警队新人陆心依之间第一场交锋，算是楚釉的第一次高光时刻。
剧本写得简单，凶案发生后，陆心依按照程序对死者周边进行排查，其中包括死者的专业课教授楚釉。她对楚釉做笔录，例行问话结束后，“楚釉客气地告别，她的眼神却让陆心依记了很久”。
这里其实难处理的是如侬，她需要去思考，怎样的眼神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这个特写里要流露的情绪太多，也与一味的装冷耍狠不同。而黎致，她只需要表露出一点惊讶和震慑，最好带一点意犹未尽的思考，及格线的演技接住如侬的戏就好。
可片场都沉默了，想过黎致的演技有瑕疵，没想到瑕疵这么大。
如侬虽很久没有走到镜头和取景器前，但是驾轻就熟的演技仿佛是她的本能，从容又礼貌地接受了问话，临走前回顾陆心依，笑意不达眼底。
而黎致的反应很平淡，又或者是太过刻意地瞪着眼，怎么看都出戏，徐研尔无奈地喊了好几次“咔”。
“你过来，我给你讲一下。”他领走黎致，不忘朝副导演使了个眼色。
人情练达的微胖男人立马知会，笑脸相迎地向如侬问候：“贺老师您辛苦，先休息一下吧，徐导讲戏还不知道得多会儿呢。”
“不用，我也听一听。”
她的大驾光临反而让徐研尔不自在，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见她来，下一秒就哑口结舌。黎致尴尬地舔舔唇，嘟囔道：“徐导您看，您见了贺老师也这个反应。我刚刚就是脑子很空，要么忘了演，要么就只想着演，演得太用力。”
如侬静静听完，顺着她的话发散：“是我演得不好吗？”
“……啊？”黎致吓得连忙摆手：“那当然不是了，您演得很好。”
“但你这样说，就是不相信我塑造的角色，我没法把你带入戏。你透过我看到的还是贺如侬，而不是楚釉。”
胖副导拉来几张月亮椅，以供他们几人探讨。如侬从善如流坐下，继续道，“你再读一下楚釉和陆心依的对白。”
黎致老老实实照做，读完后，如侬继续发问：“有什么感悟？”
小姑娘懵懂摇头。
一旁的徐研尔沉沉地叹口气。
如侬不疾不徐，神色淡然：“复述一下楚釉的话。”
“嗯……楚釉早上准点出门，离开家时，注意到单元门口有流浪猫在叫，看了一会儿，然后……”黎致仔细回想，“然后，好像是因此错过了一班公交？到教室晚了几分钟，发现班上唯一一个没到的学生就是死者。”
“你没发现什么问题么？”
如侬翻开剧本，这一段并不长，黎致也记了个七七八八，算是聪明。“你再看楚釉的对白，她比你的复述更简练、干净、有逻辑，没有太多情绪，说得稀松平常，所以第一遍的时候，陆心依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黎致点点头，“甚至还提到了流浪猫的细节。”
“对，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点。”如侬继续，“她表面上说的是为什么迟到，实际上想告诉陆心依的信息是，她是个看见流浪猫也要驻足的人。陆心依前面也相信了她这个特质，所以在楚釉起身时与她四目相对，才会为她冷漠的底色彷徨。”
“楚釉聪明就在于，她没有过多关于出事学生的论述，也没有太多关于自己怎么为人师表的话语，但是她就能让你相信，她有修养有爱心，理应离这个案子很远。”
她合上剧本，整理了戏服：“如果你没法通过自己入戏，以后在片场，可以用角色名称呼彼此。”
“楚……教授？”
如侬点首，仍是好修养但冷冽地回应：“你好，陆警官。”
“好像在过家家。”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贺如侬的教导，让片场两个人原本紧绷的心弦都松了下来。ng两条后，黎致终于找到了状态，为自己的第一场戏贡献了相当不错的表现。
而另一位放下心的，是徐研尔。
陆心依这个角色原本很边缘，因为资方加塞，不得已砍了不少男配警官的戏份过来，他一度担心苏嘉玉报以期待的项目被毫无表演经验的黎致拖了后腿，但现在看起来，黎致虽是带资进组，人却谦逊。
加上适当的点拨，倒是能交出一份合格的表演处|女作答卷。
之于贺如侬，他也稍稍改了观。这位荣誉加身的顶级华语女演员话确实少，但不像传说中那样难搞。在片场休息时，也会主动跟他和男主演郑宪交流。
原本徐研尔怕自己讲戏是画蛇添足，可经常围坐讨论，才发现如侬并不抗拒。她很喜欢和剧组沟通，以期更好的表现。
郑宪自然不用多说，科班出身，千锤百炼。常年在正剧刷脸，人也长得端正，表演技巧纯熟，又不会因为爆火而片酬过高，实在是蒙尘明珠。
“对了，郑宪之前是不是同期试了《恭王府》？”某日，他们围坐讨论时，如侬听徐研尔这样提起。
“试了个配角，不过和徐导的片子撞期了，后来舍了那边。”郑宪拧着保温杯，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说来，这两天《恭王府》组里还出了事儿，你们听说没？”
徐研尔抬眉：“难道是李老……？”
“对，李行健罢演，停工好几天，每天几十万地烧着。”
热水的雾气盖过他半张脸，如侬后知后觉地联想起来，他们在说的正是江以商拍的那部戏。
“李老为什么罢演？”她试图插嘴。
徐研尔“嘶”了一声，措了好一会儿辞，“如侬，你早年在境外拍戏，自然不知道李老的脾气。他在大陆影视圈很有名的难搞、事多、脾气大。”
为增加他的说服力，郑宪随着点了点头。
“就算耍脾气，也该有个由头吧？总不能真让全剧组等着。”如侬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密密麻麻的剧本上。今天下面这一场，她要用谎言编织弥天大网，逃过郑宪饰演的刑警队长辛哲的怀疑，台词很多，情绪处理也复杂，因此写了很多体悟。
本来该调整心情入戏，可这一刻，她竟关心起江以商拍摄顺不顺利。
“这可不好说，《恭王府》组里除了李行健，还有穆氏少公子穆成殷。要是两人不对付，有点冲突也难免不是？”
或许自觉在背后嚼舌根有些逾矩，徐研尔清清嗓，仓促结束话题：“好了各位，休息差不多了，我们十分钟后开拍第二十八场，贺老师、郑老师，你们调整准备一下。”
郑宪喝完热水，礼貌地告别，回自己的休息区准备。宋颂也给如侬送来自己熬的冰糖雪梨，她最近有点咳，或因突如其来的降温所致。
快到冬天了，这是如侬入冬惯有的毛病。宋颂细心，每年都这样给她煲汤。
“我的手机呢？”
如侬拍戏时一向不喜欢外界干扰，所以手机都扔在休息室或者保姆车上。宋颂没料到她这个反应，在包里翻找的动作有些迟钝，好一会儿，委屈开口：“没带过来，我去帮你拿？”
雪梨的清甜在嗓间化开，如侬摇了摇头：“没带来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