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明日奈将自己塞进一家平平无奇的小旅馆，每天日出而晒太阳，日落而泡温泉，并且十分难得地遵了一回医嘱，按时吃药，准点睡觉。
老板是一对年迈夫妻，时不时过来敲敲房门送些水果。明日奈大约清楚是因为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并没有拒绝，只是想着离开时可以多付些小费。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药物作用下，一切都笼罩着不真实感。她正过着最规律最令人愉悦的生活，内心却只有诡异的平静。
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有些陌生。歪着头研究了一会，迟钝地发现她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
不会开心，但也不会难过。
刚从狗卷棘的住处搬出来时，手机曾经密集地响过一段时间。耗到没电关机后，明日奈就将它压进了箱底。
于是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井上和彦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按照最初的计划，她应该去找一位合心意的搭档，共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然后在疾病的折磨下形销骨立，最后去个没人的角落等死。
现在由于不可抗原因，计划出了一些问题。
她找不到合心意的搭档。
这可真是令人困扰。
明日奈给了自己一周时间用来想新计划，没想到就在第五天，菲涅斯找上了门。
彼时明日奈正坐在廊檐下冥想，菲涅斯进来时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控制音量，自在得像是进了自己家。
除了表情还是一样严肃。
明日奈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主要是因为“惊讶”作为一种感情已经被强制剥离。
“……我以为再晚些才会被你抓到。”
菲涅斯一言难尽：“我不是来抓你的。”
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意味不明地笼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日奈从垫子上爬起来给她倒茶，氤氲热气蒸腾缓缓飞升。
“我失业了，还失恋了，哈哈。”
她没有一点在笑的意思。
菲涅斯对下属的感情问题没有兴趣，但是失业？身为老板的她怎么没听说？
菲涅斯按了按眉心，想喝口茶冷静些，端起来才发现是滚烫的开水。
明日奈站在一旁，平静又无辜。
注意到桌上的药瓶，菲涅斯大概懂了她为什么是这副鬼样子，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之前说希望你吃药，希望你回到医院接受治疗，是因为想要你变好。”
“你感觉有变好吗？”
明日奈认真想了想，反问道：“怎么样算‘变好’？”
那就是没有。
和预想中一样，明日奈根本不是生理性病因，贸然将她送回医院，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菲涅斯当下有了决断，取出一份文件摆在桌上：“井上和彦的口供。他承认了。”
“……喔。”
明日奈上前翻了翻，有点晕字：“给我做什么？”
菲涅斯一心想用工作唤起她的活力，难得耐心地引导：“你不觉得奇怪？”
是有些奇怪，毕竟从前抓到的杀手们没有一个亲口承认罪行，无一例外全程保持沉默，只能靠大海捞针一样找到的证据进行最终定罪。不过……
“可能只是因为他比较年轻，没什么经验。”
把总负责人的重任推出去后，显然明日奈不打算在新进展上费心，最好能找到一处过去的失误将她拖回来。
嗯，刚好有。
菲涅斯不紧不慢翻出一张照片：“在你标记的射击位置附近有新发现，要看看吗？”
明日奈一点都不想看。
被用沉默回怼的老板保持了极好的修养，手指点了点：“左上方的外墙有一处弹痕。”
意味深长地暗示：“痕迹很新。”
明日奈反应了一会：“你是想说，除了井上和彦还有其他人在场？”
弹痕，这不是多么常见的形容。用奥他利非作子弹的特制枪没有火药，没有弹壳，不可能在坚硬的建筑物留下痕迹。
除非是冷兵器时代的传统枪支。
“但这已经不是我的任务了，”明日奈将照片推回去，委婉道，“你可以另外请专家来调查。”
菲涅斯将资料合上，却并没有收回去，而是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以退为进：“我不强迫，你有选择的权利。”
“井上和彦的案子已经划归到总部，你随时可以回来接手；如果想继续做辅助监督，现役咒术师都可以作为备选。如果你想离开……”
菲涅斯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里面是这些年你被我扣压的薪水。”
明日奈难得有了些波动：“……你扣了我的钱？为什么？”
菲涅斯：“防止你跑路。”
菲涅斯：“就像现在这样。”
明日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多年来一直在领打折薪水，然而看着菲涅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会跟这件案子到最后一刻。”
对菲涅斯，明日奈的情绪向来很复杂，但只有一点没有变过。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可能离开的。”
这话发自内心，可惜菲涅斯听完没有丝毫感动，相反还有些意料之中。
明日奈慢半拍发觉自己好像走进了菲涅斯设好的圈套。
“那就这样定了，明早我派人接你到现场，今晚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菲涅斯响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给她：“你不在的这些天，薰和狗卷棘一起组装出来的。”
这个名字真是熟悉又陌生。
明日奈拿着瞧了瞧，看外形很像录音笔，正要按开关，被菲涅斯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
她忽然有些明白这是什么。
“熔了五件咒物，烧掉薰小一半的积蓄，据说效果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这么贵……
明日奈有点不敢直接用手碰了。
送走菲涅斯，明日奈才发现她并没有拿走那张银行卡。
理论上现在依然可以一走了之，做自由自在的鸟。
明日奈像参禅一样坐了许久，最终只是如同在这里的每个傍晚一样，换浴袍去泡了温泉。
只是睡前拿在手中的，不再是药瓶，而是刚刚收获的咒物。
明日奈整理好床铺窝进去，按动开关，小小的屏幕亮起，显示里面存放着一条录音。
虽然想到了那是什么，按下播放前，明日奈还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
主导权在别人手上，和在自己手上，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播放键按下后，前几秒是安静的，像刻意留下的缓冲。音频最后，熟悉的声音以咒物为媒介传至耳边：
“睡吧。”
明日奈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