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谷

    凌晨三点，明日奈从睡梦中惊醒。

    狗卷棘的术式应该没有让人做梦的功效，否则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趁机塞些美梦给她。

    所以在梦里见到他，只是白天菲涅斯过来讲了些奇怪的话，导致她的大脑皮层擅自工作的缘故。

    仅此而已。

    但是……

    药效下降后，负面情绪又开始冒出来。明日奈掀开被子坐起身，越发觉得这场梦带来的实感实在太过强烈。

    她梦到狗卷棘失去了左臂。

    梦中的他似乎比现在年轻许多，看身形，大约也就是井上和彦的年纪。厚厚的绷带从肩膀缠到断肢，末端凝结着干涸的血迹。额前碎发垂落，刚好遮住眼睛。

    在一众哀嚎喊痛的伤员中，他显得尤其安静。

    他们被安置的地方，是涩谷的一处商业街。

    不夜之街，繁华之都。

    梦中的景象却完全相反。

    这里发生过……或者说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比这更加真实的，是她能在这个场景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人群中看到狗卷棘，是藉由她自己的眼睛，而非做梦时更加常见的第三者视角。

    她听见自己和同伴交谈时发出的淡漠嘲笑：“失去舌头的咒言师，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

    明日奈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但的的确确，是她的风格。

    轻视所有人，也被所有人所轻视。战场上只会留下胜利的旗帜，亦或是咒术师的墓碑。

    一度这样信仰着，直到菲涅斯捏着鼻子将她送进高专重塑，直到拥有一群又傻又聪明的同伴，直到遇到不想将她卷进来所以偷偷自己执行任务的……

    笨蛋咒言师。

    如果不曾遇见过他们，她会是梦中的模样。

    她好像正要踏上战场，因为她的衣服比其他人干净许多，身上也没有受伤。

    与狗卷棘错身而过时，她并没有停留。

    梦境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明日奈抱着被子想了又想，感觉这应该是某种来自上天的启示。

    启示她快点跑路。

    不管这场诡异的战斗发生在过去未来还是平行时空，不管她在那里的咒力水平如何，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连堂堂咒言师都伤重成这个样子。

    连一向宝贝到执行任务要安排三个外援、检出微量奥他利非直接惊动高专加总部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咒术师都伤重成这样，可见咒术界真是没人了。

    既然如此，再见吧！

    小小一介辅助监督，最多缝补世界，万万不可能拯救世界。

    为了不吵醒店主夫妻，明日奈摸黑收好床铺，紧接着开始收拾行李。历经几次搬家，她的东西越来越少，逐渐连一只箱子都装不满。

    其实除了银行卡，其他也没什么必须要带。

    真正贵重的，都带不走。

    明日奈在门口回望了一会自己短暂寄居的小房间，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下了楼。

    旅馆已经十分老旧，明日奈一路放轻脚步，踩着木质楼梯下到一层，用的时间比平时久许多，外面晨光熹微，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好在算是赶在了菲涅斯前面。

    明日奈一口气没松到底，忽然发现总在前台值夜班打瞌睡的姐姐不见了，一层只有供客人临时休息的区域坐着一个人。

    昏黄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很柔和。

    虽然他其实向来柔和。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靠自己找到这里来，明日奈表面默不作声，心里将菲涅斯和薰骂了一万次。

    狗卷棘将手撑在桌上晃了晃，远远同她打招呼。

    【嗨。】

    明日奈打定主意不理他，拖着行李箱继续向前。

    经过时余光注意到了他眼中的错愕。

    侧拉门的把手就在他旁边，然而手放上去的瞬间，梦中的血腥气好像穿透时间又环绕在她的身边。明日奈恍然发觉，她正如同梦里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像不曾相识过的陌路人。

    是谁的哀嚎，渐渐已经分不清。梦里他缠着密密实实的绷带，她却仿佛看见了他的伤口。

    她的确见过他的伤口。

    明日奈闭了闭眼，故意板着脸道：“给你三十秒，你要不要考虑……拦一拦我？”

    拖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

    “不然就，再给你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