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课
刚过完正月,实验小学拉上喜迎新学期的横幅,庆祝下期学习生活的到来。
邵女士给叶绍瑶系上红领巾,别上象征小队长荣誉的臂章,嘱咐她要提上一袋冻梨去学校,这是从姥姥家带回来的,姥姥让她分给班上的好朋友。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这时候还天寒地冻,暖烘烘的挎兜里腾不出空手,叶绍瑶只挑了几个好看的装在包里。
毕竟除了同桌,她在班上和谁的关系都普普通通。
开学典礼一结束,叶绍瑶就迫不及待地拎起口袋完成任务,但发了一圈手里还有剩,她沿着教室看了看,实在想不出漏下了谁。
座位上的同学们扎堆聊过年时的怪谈,说放鞭炮烧了墙边的草垛,说自己亲眼看见了满身通红的年兽。
“真的有年兽吗?我妈妈说它只是个传说。”
“有,”同学确信地点头,“长得很像狮子。”
大家还是不信:“你是不是记错成舞狮啦?”
“真的真的。”被围攻的同学挠头,不知道怎么说服大家。
课间特别漫长,聂心去给隔壁班的好朋友送开学礼物,叶绍瑶失去唯一的聊天对象,只能支着下巴四处乱瞅,无所事事地听他们谈东谈西。
“喏。”
她看见孜美函向她而来,径直跨坐在前排的空位上,首先递来一个冻柿子。
这是什么意思呢?
“给我?”
她有些难以置信,天上居然一边挂着太阳一边下雪。
孜美函撇着嘴角,看起来并没有多乐意:“我妈妈让我给大家带的礼物,这是你的。”
一个扁扁的冻柿子被放在桌上,比同桌的要小许多。
真小气。
叶绍瑶打开口袋挑挑拣拣,选出一个足以媲美的小冻梨,模仿她的腔调:“喏。”
“真小气。”孜美函不吝啬地收下礼物,梗着脖子走掉。
死板的上课铃变成一段活泼跳跃的音乐,开学第一堂数学课,老师没有冗长的前言,翻开新书直奔主题。
叶绍瑶回到熟悉的课堂,开始中规中矩的新学期生活。
今天她见到了许多科任老师,班主任因为身体原因休假,副校长暂时接管三年级(1)班,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连爱打小报告的同学都收敛了许多。
语文老师换了一副粉框眼镜,眼睛在厚镜片下更显得小,看起来像犀利的事业型强人。
体育老师也换人了,新老师是刚招进体育组的年轻姐姐,年纪没有多大,但跑起步来比谁都快。
叶绍瑶成为她的课代表,在“委任仪式”上被授予了一串水果味棒棒糖。
滑冰课同样迎来了新学期,俱乐部象征性地举行了迎新仪式,拉花彩带一个不落,学员们都乐在其中,虽然全是熟面孔。
滑冰课的课时有所调整,但依然采用小班集体教学,穆百川翻开百年不变的蓝色文件夹,和每个学员核对了这一个学期的训练任务。
“叶绍瑶。”
“到。”
“这学期尽量学会五种两周跳跃,稳定阿克塞尔一周跳,日常保持步法练习,掌握所有六种基础旋转姿态。”
“yes, sir!”
她在去年就已经学会了后外点冰两周和萨霍夫两周跳,阿克塞尔跳成功率也很可观,步法是每次上冰都有练的,这些任务对她来说简直轻轻松松。
叶绍瑶充满自信地进入上课状态,从葫芦步开始适应年后第一滑。
蛇形步没问题,单足滑行没问题,压步没问题,摇滚步没问题,转三没问题……她现在对任何基础步法信手拈来,适应期都不需要。
一直到复习完单周跳跃动作,她都自持良好。
那……要不试试旋转?
叶绍瑶在冰上抗造,不怕摔不怕撞,就怕转几圈找不着北。
她向别人问过很多技巧,但似乎都不管用,两年下来也只会双足转和慢速版的单足反直立转。
如果不是因为考级迫在眉睫,她不会这么着急。
穆百川见过跳跃偏科的,却很少见学不会旋转的,他好奇于问题所在:“你先滑一个最简单的单足转。”
叶绍瑶说做就做,也顾不得脚下虚浮的怪异感。
“你看看冰痕。”
旋转一般有稳定的轴心,冰痕会围绕轴心展开,形成一个圆。
她低头欣赏自己留下的痕迹,一圈一圈,像打结的电话线。
好吧,这下不止得克服转晕的问题,她连轴都找不着了。
“稳定核心,慢慢收回浮足,腹部发力,感觉到腰杆在往上拔。”
只要速度够慢,放大每一个细节标准,位移就不会太多。
然后再逐渐提速。
“找到感觉了吗?”
叶绍瑶了悟,好像找回了初学单足转时的肌肉记忆。
“旋转时不要低头,滑出后尝试反转一圈,头晕会好很多,”穆百川警告她,“再让我看见低头就上戒尺。”
如果说在学校里,数学是她的头号劲敌,那么在滑冰课上,她的苦主接二连三。
在寻找旋转轴的路上,叶绍瑶发现了新难题。
新一次考级报名开始,她高高兴兴给教练上报考生信息,穆百川随手给了她一份考级手册。
阅读完手册上花花绿绿的各种内容,她才看明白,二级自由滑不仅要求考察单足直立旋转,还有对柔韧性有高要求的内外刃燕式平衡。
这对她的软开度是个不小的挑战。
小姑娘满脸愁云地叉腰沉思,最后还是狠下心,报了学校课后兴趣班里最抢手的舞蹈课。
没有事先商量,叶绍瑶以通知的形式将报名结果告诉给妈妈。
“你要学舞蹈?”
邵女士无法想象当年在舞蹈室外不肯撒手学习的小姑娘,如今为了滑冰自愿死磕舞蹈基本功。
季林越也同样意外,他可没忘记当时是怎么救叶绍瑶于啦啦操老师的魔爪。
所以他问:“为什么?”
叶绍瑶的回答很诚恳:“教练说过,如果没有扎实的基本功,以后提刀和躬身转是很难练的。”
如果她有良好的身体条件,肯定不想受这份苦,可她偏偏腰硬,腿也抬不起来。
她依稀记得教练夸过季林越的身体协调好,于是好奇地问:“你会提刀吗?”
话锋突然转了半圈,最后落在季林越身上,他懵懵地点头:“会一点。”
叶绍瑶发出疑问:“刀片不会割着手吗?”
“不会啊。”
季林越踩着冰鞋给她演示平衡燕式变提刀燕式,不过因为没有充分的热身,这个燕式并不算成功。
“这次没拉起来,我还在刚摸到刀柄的水平。”
叶绍瑶摇头:“你刚才的动作真得超级美,我也想练这个提刀,但是教练让我先睡醒别做梦。”
“可是二级不是考平衡燕式吗?”
兜兜转转了好一大圈,话题终于回到了最开始的考级上。
“等我学了舞蹈,一定就可以学会内外刃燕式了。”
叶绍瑶没忘掉以前考级的老本,抬腿屈膝滑出一个前燕式。
燕式步之所以称之为燕式,是因为这个动作需要运动员四肢舒展,像一只逆风而行的燕子。
但……
季林越忍不住发出质疑:“你怎么过的一级自由滑?”
“因为我做得很标准。”
他用行动复刻了刚才的前燕式,告诉她:“这个动作看着不是很标准。”
很明显,浮足掉在胯部以下,乍一看像驼背的小老头在地上找东西。
“胡说,我明明把腿抬了那么高。”
叶绍瑶为了力证自己的标准燕式,努力把浮腿抬高,但因为韧度硬伤,她只能尽量压低上身。
咚——
动作变形让她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前腾空,最后扑倒在冰上。
膝盖磕得猝不及防,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大脑已经传出疼痛的信号。
她本能地向眼前的人伸出手,乞求他能拉她一把。
季林越小心地拉她起来,替她拍掉挂在身上的冰碴。
“现在变成尾巴受伤的小燕子了。”
休息区,挽上裤袜露出膝盖,叶绍瑶对着伤口呼呼吹。
破皮的地方黏连着几丝纤维,痛觉让她的眼角泛出生理性泪水,小姑娘的心里却在默默打气。
“我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孩子,我不能哭。”
“我先练好基本功,就一定可以做很好。”
……
千期待万期待,叶绍瑶终于盼来本学期第一次课后兴趣班。
她在嘴里默念着目的地,最后在熟悉的舞蹈教室前停下。
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次她帮聂心扛下了一节基本功课。
她不自觉攥紧书包带,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暖气奔涌而来。
她在角落放下书包,看见舞蹈老师坐在钢琴凳上和学生谈笑,酥麻感从尾巴骨蹿到头发丝。
这大丸子头她一直记着,和去年的啦啦操老师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叶绍瑶总觉得她笑里藏着绵绵针。
预备铃打响,老师起身准备上课,回头对镜整理仪容时,她用余光看见了一个熟人。
“聂心?”
虽然是冲着镜子说话,但叶绍瑶明显感到那双眼睛正在透过镜子看她。
真不妙,当初她只是好心替聂心来上课,又遇上半路被季林越捞走,没想到老师现在对她还有深刻的印象。
甚至还叫错成聂心的名字。
“老师,其实我叫叶绍瑶。”她颤颤巍巍地纠正。
对上老师复杂的目光,叶绍瑶唉声叹气,这次受难的真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