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念（二）
其实慕远心里还是有顾忌。
他担心如果刘志杰真的被厉鬼附身，他们此番在夜幕降临之时约见，对于乔凛来说恐怕是狼入虎口。
多年前，少不经事的慕远曾经为了从一只厉鬼手中救人而暴露了身份，结果扭脸就被鬼使教育了一通。而那位不幸的人类据说最终被鬼使清除了记忆，巨大的副作用使他从那时起就变得呆呆傻傻，再记不住任何事情。
慕远并不想让历史重演，但时间紧迫，他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边走边看了。
当浴峰大道旁路灯亮起的那一刻，慕远和乔凛双双踏上了327号别墅的台阶。
“叮咚！”乔凛按下门铃，静静等待屋子主人的回应。
“来啦。”不一会儿，一位声音婉转的女子热情地回应，打开门看见乔凛的时候还是礼貌微笑着的，但当她看到乔凛身边洋溢着笑容冲她挥手打招呼的慕远的时候，低下头笑中带怯地将两人迎到了客厅：“两位请坐下稍等片刻，我去楼上叫志杰。”
慕远瞧着这位身姿窈窕，一身绒毛睡衣，化着清纯淡妆、肩带若有若无显露出来的女子，轻轻勾起嘴角，等她上楼之后侧着身子问乔凛：“你猜她是谁？”
乔凛看着慕远嘴角扬起的小括号，压抑住想伸手按下去的冲动：“我管她是谁干嘛。”
慕远瞥了乔凛一眼，嘟囔了一句“无趣”后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正装的眼镜男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来：“乔总乔总，让您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乔凛笑着开口：“哪的话，你都要离开乔天了，就别叫我乔总了吧。”
刘志杰摆摆手：“哎，离开乔天也是情非得已，念念的事情实在是给我带来太大的打击了。”
提到李念，乔凛才想起作为“表弟”的慕远还在一旁坐着，于是赶忙将慕远拉起来做介绍：“这位就是我电话里给你提过的慕远，先妻的表弟。”
刘志杰堆着笑向慕远伸出手：“你好你好，谢谢你为了念念专门跑一趟。”
慕远似笑非笑地握住刘志杰的手：“没想到初次见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实在是令人悲痛。”
“哎，是啊。”刘志杰抬手示意两人落座，自己则是让那位女子去泡茶，“我也不知道念念怎么就突然这么想不开，哎。”
“姐夫，刚刚那位漂亮姐姐是谁啊？”慕远保持着诡异的笑容，盯着刘志杰的眼睛目不转睛。
“哦，是我的妹妹，念念出事之后她就住在我家帮我打理一些事情。”
正巧刚刚的女子端着茶从厨房走出来，欠身捂着胸口将茶杯递给慕远。
慕远一边接过女子手里的茶杯，轻佻地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手心，一边悠然开口：“原来是这样，有这样貌美懂事的妹妹在身边，姐夫平时一定少操不少心。”
“咳。”乔凛看到慕远的小动作，抬起胳膊怼了他一下。
刘志杰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起身将女子拉到身后护住：“表弟这是什么意思？”
慕远忙放下茶杯，无辜地摆摆手：“啊？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娶到令妹，一定会很幸福的。”
刘志杰白了慕远一眼之后不再理他，而是转向乔凛：“对了乔总，我拜托您找的那份合同呢？”
乔凛看到躲在刘志杰身后的女子竟然抬眼不停地往慕远身上瞟，于是把慕远也扯到了自己身后，整一个人肉屏障：“哦，合同我带来了，你看看。”
乔凛从怀里掏出被他折地不像样子的合同递给刘志杰，顺手把试图从他身后钻出来为非作歹的慕远按着头塞了回去。
刘志杰略带嫌弃但还是不得不笑着接过合同，翻开之后往底部看了一眼后，满意地递给身后的女子：“太感谢乔总了，回头我请您吃饭，也算是表达我突然离职的歉意。”
“歉意？”慕远禁锢住乔凛按着他的手，从他背后探出半边身子问道。
“表弟有所不知，我们乔天的员工突然离职的话，可是要赔付一定违约金的。但是乔总看我事出有因就把违约金免了，实在是万分感谢。”刘志杰说着，双手合十朝乔凛低头一拜。
乔凛忙把刘志杰的手扶起来：“别别，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这样也算是尽一份心。”
慕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姐夫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
刘志杰心里一面念叨着“我呸”，一面朝慕远也点点头表示感谢：“那就多谢表弟了。”
乔凛拉着还想要套近乎的慕远：“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再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好好，辛苦二位了，我送你们。”刘志杰一听这俩人要走，赶忙摊着手把他们引到门口，“这次太晚了，也没能留你们吃个饭啥的，下次再来哈。”
乔凛点点头，拽着还在回头看美女的慕远走出人家的家门：“走了，再见啊。”
慕远伸出手跳起来，隔着乔凛跟刘志杰摆摆手：“表姐夫再见！”
然后刘志杰砰的一声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慕远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刘志杰的家问乔凛：“凛哥，这刘志杰是有多嫌弃我这个表弟啊。”
“你勾搭人家妹妹，人家能不嫌弃你吗？”乔凛掏出车钥匙走下台阶。
“你真信那是他妹妹？”
乔凛打开车门抬腿坐进去：“那不然呢？”
慕远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上了车：“他俩绝对有一腿好吧，我在这时候勾搭他妹妹，他脸上除了写满了强烈的占有欲之外，丝毫没有透漏出对我此时失礼行为的不满。那种要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你又不是没看见，而且我看见他抓着那姑娘的手劲可不小，给人家勒红了都，这是一个哥哥对妹妹该有的行为吗？再说了，要是你有个妹妹在自己刚刚经历丧事的时候在家穿成那样，你不糟心吗？我不是诅咒你啊，我就是举个例子。总之，啧，情人，绝对是情人。”
乔凛叹了口气：“照你这么说，你在乎的也不是你姐啊，而是人家的情人。”
慕远感觉乔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索性就没管。他刚刚通过触碰，已经确认了两个人身上并没有厉鬼的痕迹，看来李念的死并不是这两个人下的手。那么
慕远摊开手掌，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从手心滑到了他腿上。
或许那位风情万种的小情人能给他提供些什么思路。
“凛哥，我今天是不是很帅？”
“啊？”
你个小崽子臭屁什么！
慕远掏出手机默默录入那串手机号，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三小时后悦享酒吧，不见不散~
乔凛坐在一旁斜着眼看着慕远，心里的醋瓶子晃动不止，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高台上掉下来摔个稀碎：“阿远，我们去吃夜宵吧。”
“啊？”刚刚按下发送键的慕远麻木地抬头看向乔凛，“不、不了吧”
乔凛趁慕远不注意，一个侧身把他的手机抢过来：“我说什么来着，我是说我得跟着你吧？”
慕远叉着腰仰头，傲气地看着乔凛：“你说什么了，你说你要跟着我找刘志杰，你说要跟着我约炮了吗？”
“你！”乔凛指着慕远的鼻子刚想骂他，结果一眼扫到了慕远手机上“酒吧”两个字，于是怒气值飙升，果断一巴掌呼在了慕远肩膀上，“酒吧，酒吧，我让你酒吧！”
“哎呦凛哥，我错了我错了。”慕远一边伸出手挡着乔凛一边笑着认错，“你听我解释。”
乔凛翘着鼻子收回手：“说。”
慕远笑着从乔凛手里抽回手机：“我看刘志杰那架势，实在是不像是刚死了妻子的样子。而且李念死了还不足一周，刘志杰那么着急要那份保险合同，一看就是图钱啊。你想啊，一个母亲怀着自己的孩子自杀，到底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好奇吗？”
“所以你要去找刘志杰的情人？”
“刘志杰这人吧，说实话，长得一般，他那小情人恐怕是为了钱才留在刘志杰身边的，要不然也不会只看了一眼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慕远像是哄孩子一样捋了捋乔凛的衣服：“我去找她是想从她嘴里套话而已，不是真的约炮。而且虽然是去酒吧，但是我不喝酒，我保证！”
慕远说着，还举起一只手摆出发誓的姿势以表诚心：“领导放心，我知道明天还要上班，所以我肯定早早回家。”
乔凛叹了口气：“我要是告诉你一些事情，你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3p？凛哥你挺会玩啊。”
“闭嘴！”乔凛又一巴掌轻轻呼在慕远脑门上，“我是怕你误食酒精，方便及时把你抬进医院。”
“嗯”慕远思索了一下，“那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第一，李念怀孕之后不久，刘志杰就开始频繁请病假，每次倒也不长，大部分都是半天的那种。第二，你注意到那份保险的额度了吗，李念一死，刘志杰会得到一份足以让锦衣玉食半辈子的赔偿。”
慕远确实是看到那串后面跟着一堆零的数字了，但是由于他对金钱的概念不明晰，所以就没太在意。
“第三，”乔凛从车后座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慕远，“我给刘志杰的那份合同是我杜撰的。”
慕远看到文件夹之后眼前一亮：“好啊凛哥，有一手啊。”
乔凛看着慕远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拿着这个东西去见那位小情人，或许能套出更多的信息。”
“不过凛哥，你为什么要给他假的啊。”
带娃不易，乔凛叹气：“刘志杰明明本人就在浴峰市，并且手里拿着李念家的钥匙，但还是让我帮他去找合同，这不合理。要么是他怕遇见谁，要么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李念的事情让他没脸去。现在看来，刘志杰的小情人呆在他身边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对，李念一早就知道刘志杰出轨了。”
乔凛看着慕远思索什么的表情，轻轻笑了笑，没揭穿他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漏洞：“现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了吗？”
乔凛提供了这么多信息，慕远也不好再拒绝什么，于是点点头：“好吧，但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备，你恐怕只能在外面等我了。”
“没问题。”
三个小时后，慕远穿着一身黑色出现在悦享酒吧门口，冲着停车位上乔凛的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之后，踏进了酒吧的大门。
悦享酒吧内灯光摇曳，令人上头的音乐伴随着酒精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慕远从人群中挤到吧台敲了敲台面：“来杯mojito。”
慕远点完鸡尾酒之后转身靠在吧台上，按照惯例带上一只手套之后把胳膊支在台面上环视着周围，在灯红酒绿和摇曳性感的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hello！”
一只手从身侧拍了拍慕远的肩膀，慕远转过头便瞧见那位女子褪去了刚刚清纯的淡妆，眨动着换上了深色眼影的眼睛向慕远打招呼。
慕远开口刻意小声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于是蹙着眉问：“嗯？”
慕远勾起嘴角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说，姐姐好漂亮，比刚刚见面时还要美。”
女子低头含笑，举着酒杯向慕远敬去：“我叫小芷，你呢？”
“慕远，请多指教~”慕远的酒还没调好，于是他只能伸手抚上小芷捻着酒杯的手指以示回应，“看来小芷姐姐来了很久了？”
小芷轻轻缩回手：“被哥哥缠了好久，刚到。”
没想到刘志杰用来避嫌的称谓此刻却被他的情人拿来当挡箭牌，慕远心里一时不知道该嘲笑谁。
“怎么，表姐夫不许你出来？”慕远笑着顺着小芷的话说。
小芷放下酒杯面露难色：“他平时管得严，十点之后就不许我出门了，今天骗他有些感冒要睡觉了才偷偷溜出来。”
慕远心里嘲笑的声音更大，但却还是露出同情的眼神：“他可能也是怕你晚上出门有危险吧。”
“有危险？”小芷思考了一下，然后搭上慕远扶着吧台的手，“比如遇到色狼？”
慕远将手抽出，无辜地撅起嘴：“小芷姐姐，我说我还未成年，你信吗？”
小芷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你是想说我诱拐未成年人吗？”
慕远随即笑起来：“哈哈，小芷姐姐，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呀。”紧接着慕远又往小芷身侧倾斜了一下：“姐姐不嫌弃我就好。”
小芷伸手环住慕远的脖颈：“姐姐就喜欢你这种小奶狗~”
此时调酒师将慕远的酒送到了他面前，慕远拎起酒杯冲小芷示意了一下，而后送到了嘴边。他刚要张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乔凛刚才知道自己要来酒吧之后生气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一饮而尽。
小芷也笑着拿起酒杯饮下。
在慕远的邀请下，两人你来我往地灌了三四杯酒。那小芷似乎并不是常来酒吧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总之不一会儿就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了。
慕远探了探小芷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高的很，应该是真的醉了，于是架起她从酒吧后门溜了出去。
同样的酒吧后街，同样的事件，不同的人。
小芷一出酒吧，被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不少，借着酒劲拽着慕远的领口把他推到了墙上。
慕远被按在墙上，举起手试图阻止小芷对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的行为：“小芷姐姐，我可不是刘志杰哦。”
“嗯？”小芷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步，“刘志杰算什么呀，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还都是从她那短命的老婆那抠出来的。还是弟弟好，嘿嘿。”
小芷说着又趴到了慕远身上，慕远一边内心吐槽今晚回去又要洗衣服，一边将小芷搂在怀里：“小芷姐姐，那刘志杰和李念感情好吗？”
“好？要是好的话，我能出现？”小芷迷迷糊糊地开口，“刘志杰根本就是个吃软饭的禽兽。”
“怎么说？”慕远指尖泛起蓝光注入小芷体内，好让她始终保持一丝理智，不至于完全睡过去。
“嗝。”小芷抹了一把脸，“连这套房子都是他老婆全款付的，你说怎么说。”
全款？那李念的妈妈怎么会只住在一个破旧小区里？
“这个人在他老婆怀孕的时候劈腿，不值，我替李念不值！”小芷举起手像是要打谁，但最后还是脱力地落了下来。
“姐姐，李念怀孕之后刘志杰在做什么？”
“嗯。他想离婚，但是她不同意。嗯，他就对人家死缠烂打的。”
“谁不同意？”
“嗯，不同意。”小芷靠在慕远肩膀上，反复嘟囔着“禽兽”两个字，彻底失去了意识。
慕远疲惫地叹了口气，捏着小芷的衣服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她再次架起来朝停车场走去。
坐在车里昏昏欲睡的乔凛看见慕远扶着小芷出现，赶忙下车把小芷捞过来放在了后座里：“这怎么还不省人事了呢？”
慕远拍了拍衣服，揉了揉肩膀：“别提了，我以为她酒量有多好，就灌了几杯，谁知道这么不经喝啊。”
“那你呢？”
慕远抻抻腰：“找个宾馆把她放下吧，总不能送回刘志杰那。”
“我问，你喝了吗？”乔凛狠狠甩上后车门。
慕远抬眼慵懒地看着乔凛：“凛哥，我很累了，想回家睡觉。”
乔凛握紧双拳，青筋暴起，咬紧后牙槽颤抖着盯着一脸无所谓的慕远脖子上浮起的红斑，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说累，那就回家。”随后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上了车。
慕远看着乔凛垂头丧气地上车，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委屈，但又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
这一路上除了后座的小芷偶尔发出酒后的呓语，车里再也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乔凛专心开着车，而慕远侧头看着窗外略过的、早已看过千百遍的风景，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回到了家门口。
“凛哥晚安！”刚刚在心里把今天的事情剖析了一遍，然后因为发现了线索而心情大好的慕远笑着对乔凛摆手。
可乔凛无视慕远的道别，低着头自顾自地输入密码，而后依旧没说一句话，背对着慕远走进家，轻轻关上了门。
慕远愣着站在门外，看着被乔凛关上的门，呆滞了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扬起头，而后抬起一只布满红斑的手捂住了半边脸。
噢，他忘了刚刚乔凛似乎是生气了。
可明明没说自己喝酒了，他为什么好像还是生气了？
做了太久的鬼，谁能告诉我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慕远已经抱着自己顺着门蹲了下来，埋着头不断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人间的人情世故，学起来好累，怎么讨好别人他要学，怎么让人开心他要学，怎么骗人他要学，怎么哄人他也要学。
人间好麻烦。
“叮。”
过了好久，慕远口袋里传来消息提示音，他晃着因为酒精和疲惫而昏沉的头，慢慢伸手掏出手机——
“晚安。”
你不需要明白何为人间，因为我会作为人间与你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