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三层地狱
慕远握着手机在走廊里坐了好久，走廊的窗户没有关，寒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不断往慕远怀里挤，他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耳朵也泛起红晕，但他本人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毫不动容。
只是，他的眼睛慢慢地泛起波澜，好似银河与星辰降临了人间。
“咔嚓。”乔凛的房门被打开一条缝隙，穿着衣服的大条被一只手拎着丢出门外，然后房门又被紧紧关上。
“大条？”慕远伸手把不知为什么被赶出家门的猫猫抱起来放在怀里一通□□，“你怎么出来了？”
大条抬头呆愣着望着慕远的眼睛，他从没有亲眼见过慕远的眼睛是如何异变的，今天有幸见到，竟然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这双眼睛虽然不同于常人，但却像是把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尽数收敛一样令人动容，大条不禁怀疑这种轻灵透亮而又神秘茫然的感觉真的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吗？
慕远见大条没反应，宠溺地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大条的额头。
大条瞬间感觉整个猫从头麻到脚，立马就回神了，惊恐地伸出爪子推开慕远的脸，还冲他喵喵叫了两声。
慕远不知道大条为什么突然这么抗拒自己，只能把大条放在自己腿上没再继续抱着他。
大条得到自由后哼哼唧唧地在慕远腿上趴了一会，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抬起后腿不断搔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传来“咔嚓咔嚓”的塑料声。
“嗯？”慕远见大条好像在示意什么，于是边搂住猫猫的前爪，边伸手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了一番，结果看到一个小袋子卡在了衣服最里面。慕远疑惑地将小袋子抽出来看了看：“解酒药？”
大条再次“喵”了一声以示回应，然后自觉地后腿一蹬从慕远怀里跳到地面上，走到乔凛家门口抬起前爪挠着门：“喵喵喵。”
爷的任务完成了，快给爷开门！
“咔嚓。”又是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大条回头冲慕远叫了一声，似乎是想告诉他早点回家，然后晃晃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慕远举着那包被大条友情赞助的解酒药，轻轻晃了晃，发出“咔咔”的颗粒物与塑料碰撞的声音。
慕远攥着解酒药，又坐了一会才起身打开自己家的门，垂着头走了进去。
明天，还是和乔凛说一下今天问到的事情吧。
而乔凛家里，大条身形一晃变做了少年模样，扑通一声捏着头顶的猫耳跪在了乔凛面前：“不是，这能怪我吗？”
乔凛背对着大条靠在客厅的露天阳台上，半天没吱声。
大条见乔凛没说话，于是抬起头看乔凛，结果发现他的这位主人头顶似乎渐渐冒出些许烟雾，大条试探性地开口：“乔凛？你把自己气到烧着了？需要我给你叫消防吗？”
乔凛一听这个，转过身来一拳锤在大条身上：“哈气！那tm的是哈气！”
大条见乔凛是真的火大，于是干脆又变回了猫猫的样子窜到了空调顶上：“乔凛你真是越来越暴力了！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你是人吗你是人吗？”乔凛抬手一挥，一阵白色的光扫过空调，把大条逼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人你还吃醋！”大条慌不择路地逃命，这一跳竟然直接蹦到了电视柜上，慌乱之中脚下一滑，连带着柜子上可怜的电视机一起摔到了地上。
“砰！”“哗啦！”
大条蒙圈了。
“大——条！”乔凛看着满地的金属碎片和显示屏，握着拳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没发生。
但乔凛忍了一会后，“子不教父之过”这句话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微笑着睁开眼睛，边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条边往厨房走去：“起锅烧油。今晚，我就要吃炖猫肉！”
“慕远爸爸救命啊！”
慕远早早来到公司想跟乔凛道个谢顺便道个歉，但他在公司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乔凛的身影，给乔凛发消息也没有收到回复。
慕远翘着腿坐在工位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敲着键盘，不一会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困意。他咳嗽了一声坐直身子，拿起一旁的文件翻看了一下，发现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之后，索性趴在桌子上开始放飞自我了。
这一睡不要紧，伴随着困意接踵而至的坠落感让慕远顿时意识到，恐怕又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梦。
恍惚间，慕远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火炉子里一样燥热，他睁开眼，看到小小的自己站在杂草丛生的田野里，头顶的烈日将土地翻滚着炙烤，连带着粘滞的空气一起贴在满目迷茫的小朋友那不见血色的皮肤上。
哦，原来是又梦到这里了。
名为“归”的鬼使牵起小朋友的手打了个响指，瞬时，一座古老巍峨的庭院破土而出。天旋地转之间，小朋友紧紧拽着归的手指，瞪眼看着那转瞬间便拔地而起的古堡，铮铮然矗立在他们面前。
破旧发锈的铁门上，焊着“孤儿院”三个字，与高大华丽的建筑格格不入。那是慕远的噩梦，是于他而言的第三层地狱。
他将要在这里厮杀到十五岁。
归推了推小朋友的后背，示意他进去。
小朋友的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来自未知的恐惧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战栗，他紧紧咬着嘴唇，推开那扇铁门走了进去。
原本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听见动静，全都朝慕远看了过来。一院子的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也就不过八岁，稚嫩的脸庞上瞧不见一丝天真，双眼里刻印着的尽是冷漠，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厌恶。
那时候的慕远不懂，他尴尬地抬起手向他们打招呼，支支吾吾地说着：“你们好，我是，我是慕远。”
人群之后传来一声轻咳，孩子们“刷”地一声散开，将中间的路空了出来。一个衣衫破旧、浑身是疤的男孩推开身边的其他人，走到慕远面前，漏出一个笑容：“慕远呀，我是周百旭，欢迎你哦~”
周百旭亲和的语气让慕远觉得这个大哥哥好生温柔，于是轻易就放下戒备，甜甜地冲他笑了起来。可是下一秒，面前的男孩子突然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生生提了起来。
“唔！”
慕远双脚脱离地面，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迅速冲上大脑，他紧紧抓着周百旭掐着自己的手，却无力挣脱。
“欢迎你，欢迎你。可是因为你的到来，我又得延期一个月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周百旭已经满十五岁了，原本过几天就能凭借他在这里的地位，顺理成章地离开孤儿院，成为“归”的继承人。而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将会一直被困在这里，直到18岁彻底死去。
在周百旭的恐怖威慑下，没有人敢挑战他，也没有人能挑战他。
可慕远的到来让原本的定局被打破，这里的规则重新洗牌。一个月之内，只要有人能撼动周百旭的地位，并且一直撑到十五岁，谁就能在十五岁的时候离开孤儿院，从此归于冥界，不入轮回，不生不死。
小慕远在周百旭手里剧烈地呼吸咳嗽，他的双腿从努力晃动挣扎到渐渐脱力，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慕远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曾经发生的一切。他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早已从一开始的崩溃、煎熬变成了如今的冷漠，甚至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啊！”一束银光从天而降，将周百旭的手狠狠冲开。失去支撑的小慕远一下瘫倒在地上，捂着喉咙不断干呕着。
“百旭，怎么可以这么对新人呢？慕远小朋友多可爱啊，你怎么下得了手呢？”归踏进孤儿院，将小慕远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周百旭捂着自己的手，虔诚地低下头：“是的，大人，我不该这样。”他虽这样说，可眼神里的暴戾在慕远的视线里被无限放大。
归在慕远的耳边轻声提醒他：“不要忘了这里的规则哦，我先走了，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迎接我的人是你。祝你好运~”
归不喜欢周百旭，他太急躁。
小慕远呆呆地看着归离开孤儿院，并且锁上大门。阴森怪异的气息骤然袭来，他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果然，归一离开，院子里的孩子们全都像疯了一样，开始彼此撕扯、彼此啃咬了起来。
人？这里没有人。他们都是和“归”签订了契约的人，个个都是不死之身，个个都是活着的魔鬼。
归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其他的，都是苟活到十八岁的虫。
游戏洗牌，规则重置。有几个女孩儿注意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慕远，朝着小慕远扑了过来。他害怕地不断后退，尽管归已经跟他描述过这里的生活，但当一群半大的孩子真的在自己面前开始扭打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了。
朝他扑过来的小女孩已经不由分说地一拳挥在了小慕远脸上。她们的力气大的出奇，小慕远直接被打翻在地。他趴在地上，伸出满是泥土的手碰了碰自己发麻的舌尖，没有血，可是好疼。
那群孩子没有给慕远喘息的机会，争先恐后地把他压倒，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狠狠落在他头上、身上——反正死不了，那就往死里打，打到他不敢说话为止。
有一掌拍在小慕远的耳朵上，他的耳蜗被震地嗡嗡作响，周围一切事物在他眼里开始晃动、分裂、黯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慕远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知道，现在他的狼狈只是以后万千鲜血淌过他指尖时的助燃剂。
很快，滚烫的血液流进小慕远的眼睛里，猛烈的灼烧感使他再也无法睁开眼将他们的样子刻在骨髓里。
他的身上尽是黑色的淤青，头也传出剧烈地疼痛，疼得要晕过去了。
可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他只能不断哀叫着，痛苦又怨恨。
最后，不知道这场闹剧持续了多久，这场“欢迎仪式”终于结束。孩子们打累了，从小慕远身上站起来，临走还照着他的头狠狠踢了一脚：“忒，垃圾。”
前一天归为小慕远挑选的衣服已经被抓烂了，皮肤上渗出一条一条不规则的血痕，伴着淤青。他的脸被利器割得翻出皮肉，肋骨也被打断了，怎么也站不起来。
好疼啊，比我死的时候还要疼一千倍。
小慕远的指甲抠进地里，挣扎了好久都没有站起来。此时，一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大黑狗喘着气跑到他身边，试探性地边叫边围着他到处闻。大黑狗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似乎确认了小慕远没有什么攻击力之后，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啊！”小慕远再次大叫出来。年老力衰的大黑狗没力气直接咬下小慕远身上的肉，只能扯着他的小腿，拖拽着他走了好几米远，直到黑色的血在地上画出了好长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才终于扯下了他腿上的一块肉，满意地走了。
小慕远睁着眼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他晕过去了吗？好像没有。但眼神好可怕，空空的，像是连剩下的半个灵魂也丢了。
如果问慕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弄丢了自己的怜悯和同情，他或许不会告诉你答案，只会告诉你从那天开始，他慕远不再是个人。
画面飞快地翻转，站在铁门下的慕远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压住那股子恶心，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等到画面终于停下来，他看清情况后，一个没忍住，扶着膝盖吐了出来。
在孤儿院的日子太久了，但那是他唯独没法忘记的一天。那时候的小慕远已经来孤儿院二十多天了，不再会随随便便就挨打。而在他的身后，也有几个想要寻求他庇佑的孩子，可他如何忘记他刚来那天，他们对他的“关照”？
而周百旭，还在想方设法打压小慕远，因为小慕远从未对他低头，从未向他妥协。
那天，比小慕远高两个头的周百旭把他倒挂在孤儿院门口的一棵树上，用他从别人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做成的鞭子一下下抽打着小慕远的身体。
“哼，小垃圾，你不认我也没用，过几天，我就能从这儿走出去，而你就在这慢慢等死吧！”周百旭每打他一下，都会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
小慕远什么都不肯说，什么声音都不肯发出，只是狠狠瞪着周百旭。周百旭打累了，又觉得那双一直瞪着他的琥珀色眼睛实在是太烦人，便叫来两个小跟班：“去，把他眼睛给我挖下来！”
“什么？！”小慕远被吓到了，他没想到周百旭真的狠心到这种地步，真的要赶尽杀绝。
“哼，知道害怕了？晚了！赶紧的！”周百旭席地而坐，把玩着手里的鞭字，“挖出来，喂给那只大黑狗。正好我看它好几天没吃饭了。”
小慕远被绳子绑着手脚，挣扎着想要后退哪怕一厘米。越来越近的两个小跟班脸上漏出害怕的表情，但周百旭的话他们不敢不听。其中一个人颤抖着，颤抖着用手固定住小慕远的头，让他动弹不得。另一个人的手悬在小慕远眼前，也在颤抖。
几秒种后，小跟班心一横，闭上眼，狠狠戳了下去。
“啊！”
鲜血从小慕远的眼眶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愤怒地睁开下意识闭合的双眼，可他哪里还能看到周百旭那张得意的嘴脸？
他的世界黑了。
小跟班颤颤巍巍地捧着小慕远的眼睛走到周百旭面前。“啊哈哈哈！”周百旭大笑着嫌弃地看了一眼，挥挥手让他们赶紧拿去喂狗。他满意了。
伤口可以愈合，器官可不能再长出来，除非这小子下一秒杀了他，并且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苟到十五岁，让归重新给赐予他光明。
“慕远，你连那条狗都不如。”
被倒挂着的小慕远渐渐冷静，尽管血还在止不住地淌，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面无表情地闭着眼。
这种表情又惹怒了周百旭，周百旭一巴掌狠狠抡在小慕远头上：“别tm一副高傲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本！”
小慕远被打得晃了晃，周百旭按住他的头，手指抠开小慕远的眼皮，伸进他空洞的眼眶，来回搅动着：“哼，你哪来的勇气和我斗？”小慕远被抠得张开嘴，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
而周百旭听到慕远的声音，开始更加猖狂地按压着慕远的眼眶。
片刻后，轻轻的叹气声传进周百旭的耳朵里，他“嘿”了一声，才放开小慕远脑袋的手还没来得及再次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就见小慕远猛然睁开了眼睛，平淡地说出一个字：“定。”
空空如也的眼眶褪去鲜红的血，好似被大海逐渐淹没的沙滩，生生长出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星星点点的银色碎光。
周百旭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在小慕远的注视下，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他不是缔约者，怎么可能学会这种来自冥界的技能！谁教他的，谁！
小慕远被捆在身后的手轻易挑开了束缚，他依旧倒挂着，捧起周百旭那张惊恐的脸。“百旭哥，真遗憾，你可能走不了了。”
“你，你要干什么？”
“百旭哥，你难道不觉得，我的眼睛很漂亮吗？”小慕远笑了，笑地很渗人，“是不是很像大人的冥火？”
大人？大人！
周百旭突然明白了，归为什么会亲自把慕远送来孤儿院，为什么归会对慕远流露出那种充满关心和期待的眼神。
慕远身体里有冥火的种子，那是归当时用冥火将慕远的半个灵魂剥离的时候，慕远忍着剧痛偷偷藏起来的。慕远的小动作逃不过归的眼睛，但他没管，他想看看这个他从垃圾堆旁捡来的小孩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慕远把那留在自己体内的冥火引用，炼化成了自己的眼睛。而这双眼睛附带的冥界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生命被威慑到动弹不得。
小慕远戏谑地一勾脚，便彻底摆脱了束缚。他闭上眼睛，痛苦地揉了揉黏腻的眼眶，之后再次紧紧盯着周百旭：“百旭哥，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就是个没用的垃圾？”
“可是百旭哥，你难道不清楚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想死的魔鬼呀。”小慕远眼睛里的银色光点逐渐闪烁起来，好看地就像银河里的星星。与之前相反，周百旭的头被慕远牢牢固定，摇摆不得。“慕、慕远，你想干什么？”
“百旭哥，我想”慕远手掌一用力，周百旭被迫低下头看着这双特别的眼睛，“替你向鬼使大人问好。”
小慕远再次漏出一个邪恶的笑，将周百旭的头狠狠砸向那棵树。一时间，树叶被强烈的碰撞震地纷纷落下。“你很厉害吗？”一下。“我不如狗？”两下。“我是垃圾？”三下。
周百旭来不及叫喊便被小慕远连砸三下，来自脑仁的震颤使他说不出话来。小慕远抓着他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告诉你哦，我其实死过两次。”
“咚！”又是一下，这次，周百旭彻底没了意识。
七岁，那时候的慕远不过才七岁。
小慕远松开周百旭，任凭他像一滩烂泥一样顺着树滑了下去。他揉了揉眼睛，又拍拍手，转身想要离开。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慕远，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慕远磨了磨牙，歪着头看他们，语气冷冷的：“怎么，想试试？”
“不不不。”拒绝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是在那两个小跟班拿着小慕远的眼睛喂狗的时候跑过来凑热闹的，原本想看看小慕远会有多惨，没想到目睹了他生出双瞳，反虐周百旭的全过程。
“那就滚。”这是慕远留给整个孤儿院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天开始，他的生活不再有挨打，但孤儿院里的食物有限，他饿了的时候只能把别人因为争斗而受伤后的腐肉割下来吃掉，渴了的时候咬破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
他从不主动参与他们的争斗，也不庇护任何人。后来，也有新的缔约者加入孤儿院，慕远也只是远远看着。也有新来的孩子试图单挑慕远，无疑都被慕远按着头打了回去。
他们扭打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别人找他求救的时候，他厌恶地扭开头。他很记仇，忘不了报道那天的“关照”。这里没有怜悯，只有永无止境的厮杀。
周百旭后来怎么样了呢？慕远把他用他引以为傲的“鞭子”绑在拴狗的桩子上，礼尚往来，再加上周百旭的嘴实在是聒噪，慕远割掉了他的舌头。一开始的时候还每天日常去羞辱他，到了后来，慕远懒得理他了，就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了。
“啧。”站在铁门边吐了个昏天黑地的慕远，又被迫重温了一遍那段经历。肮脏的手指搅进双眼的感觉，腐肉入口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画面再次飞速旋转，这次慕远选择了闭上双眼，试图从梦里醒过来。但是是徒劳的。
画面再次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他十五岁那年。
那天，归来接他了。他在众目之下走出孤儿院的铁门，整个过程没人说一句话。
小慕远在门口停下脚步，归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在前面等着他的继承人。小慕远闭上眼思索了很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颜色已经又变成了似乎宁静了很久的大海。“大人，我是您唯一的继承人了是吗？”
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慕远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转移到自己缓缓抬起的右手上，又看了很久，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他身后的孤儿院里，孩子们悲伤但平静地看着他。
“轰！”一团蓝色的火焰突然出现在慕远手中，他走向归，与此同时将那团火焰反手抛向了孤儿院：“既然都要死，不如早些解脱。”
“嘶啦——”蓝焰降落在孩子们之中，迅速延伸开来并发出灼烧皮肤的声音。他们惊呆了，手脚并用地想跑，一个个扯着那破旧但坚固的铁门，还有几个顺着铁门往上攀爬，但被归的结界弹了下去，跌入火海，瞬间被吞没。蓝焰很快就将整座庭院包围，几百名孩子在地上疯狂的翻滚，无助地大叫。“慕远！救救我！”“慕远哥哥！”“啊啊啊！”
□□被烧焦的气味快速传来，小慕远没有回头，只是和归擦肩而过，踏入了通往地府的门。没人看见他眼角挂着的一滴泪。那时候的他是什么心境呢？是仇恨还是解脱？
蓝焰之中，无数生命扭动着身体，随着跳跃的火光舞出了绝望。他亲手将这万恶的孤儿院化为了尘埃，把这人间彻底变成了炼狱。
那一瞬间，天堂空空荡荡，地狱熙熙攘攘。
就算他们活到了十八岁，灵魂也一样会灰飞烟灭，入不了轮回。慕远很清楚。就算继承人已经出现，这群孩子们暴虐的气息也依然不会有丝毫减弱。慕远也清楚。于是，他终结了这一切。
“哼哼，小慕，你好狠心。”归依旧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跟着慕远踏入传送门，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慕远站在铁门前，看着一片哭喊渐渐归于平静。那时的他到底是为什么做了这样的事呢？他真的狠心吗？在这残忍的规则之下，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他们活着，但真的还活着吗？
或许这里早就是一片坟岗了。不过是一群不甘躲在泥土里的残躯强撑着出来做最后的挣扎，上演最后的洒脱。
后来的他，总是会梦到这座孤儿院，梦到他们撕心裂肺的求助，每次醒来之后的满身虚汗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你杀了人，你杀了人，他们不会原谅你。
可对于慕远来说，死人的原谅重要吗？如果再来一次，他的选择还是一样。
没什么可后悔的。
“阿远？”刚从总部处理完事情赶回来的乔凛看到慕远趴在工位上睡觉，怕他着凉就走过来晃了晃慕远的肩膀，“很困的话就去休息室睡。”
慕远被乔凛从噩梦中唤醒，迷迷糊糊地望着乔凛。他好像看见乔凛的身上散发出温暖的阳光，他摇摇头，乔凛是人，怎么可能会向太阳一样发光？
可能是他在空无一人的冰冷深渊里独自待太久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无人救我，无人护我，无人爱我。
名叫慕远的小朋友永远失去了他的眼睛，而被唤作缔约者的恶魔不再明白何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