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乎有点东西
慕远瘫在自家客厅里的沙发上，举着那张从医院带出来的过敏源诊断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作为缔约者，他还能有机会被抬进医院。
“慕远。”
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一旁的阳台传来，慕远偷偷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阳台看去，瞧见一个虚无缥缈的黑影视紧闭的窗户如无物地穿透了玻璃后落在阳台上：“您来了？”
“嗯。”那黑影悬在空中，像是一团火焰般跃动不止，“昨日怎么没回冥界报道？”
“报道？昨天不是月末吧，需要报道吗？”
“我给你发了消息叫你回去，没看到？”
慕远慌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试图查看，结果发现跟着他奔波了两天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下线了。“实在是抱歉啊大人，我这，”慕远想把昨天在医院的事情告诉他，但又觉得这事儿让鬼使知道了的话太过丢人，于是轻咳了一声瞒了下来，“我这昨天手机不小心掉水里了，还没修。”
慕远良久没有听到鬼使的回音，便悄悄抬眼看了看黑影，发现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鬼使的沉默无疑宣告着他对慕远这番辩解的怀疑，为了让自己少挨骂，慕远选择直接问正事儿：“那，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回冥界吗？”
“前天你打散的那个小鬼，记得吗？”
“记得，是个死胎。”
“那只死胎的母体灵魂不干净。”
“不干净？可我这两天除了那个小鬼，并没有察觉到有灵魂恶鬼化啊。”慕远茫然地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像是证明慕远没说谎般在房间里来回回荡了好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要我教你多少遍。”那团黑影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第一，你的感知范围仅限于新鬼。第二，我没说过她有恶鬼化倾向。”
“您的意思是，有其他的恶鬼干扰了母体？”慕远对于黑影声音的变化见怪不怪，鬼使要是真的生气，他现在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了，“母体死于服药自杀，难道自杀是假象？”
那团黑影像是哽住了一样突然不再跳动了。而后“啪”的一声，阳台的窗帘被拉上了，将外面的夕阳隔绝地彻彻底底。
慕远察觉到异样，利索地单膝跪了下来，低下头不再直视黑影。
片刻后，慕远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爬上了他的后颈，激地他一哆嗦。
“小慕远啊，你这样会让我很苦恼的。”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直接贴在了慕远耳边。
慕远依旧跪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把从背后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指掰开，好让自己摆脱了冰冷的束缚：“大人您别拿我打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亲自上来了。”
“哼哼。”
黑暗中，慕远感觉那位鬼使大人兀自坐到了沙发上，于是他自己也站了起来。
“恶鬼不过是由于怨气太重而导致失智，进而转化为恶鬼。但这次母体灵魂上的痕迹有些过于阴暗，左右得是个厉鬼。”不辨身形的鬼使打了个哈欠，“简而言之，有游离在外的厉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对那母体进行了干扰。我现在怀疑，她的自杀可能与这种干扰直接相关。”
“有没有可能是厉鬼上身或者剥夺意识？”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查了。”沙发上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是一只野兽在磨指甲，“阴阳师似乎也牵涉其中，我不便露面，交给你了。”
“嗯？阴阳师？”
“总之，冥王大人对这只厉鬼有点兴趣，所以，你最好是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冥界哦。”
冥王大人？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冥王大人对一只小小的厉鬼感兴趣？
慕远纵使有满头的问号，但也只能憋着了。平时对鬼使不尊重些也就算了，谁让他从小就跟着鬼使撒泼打滚呢。但据说冥王大人长得是青面獠牙，脾气是阴晴不定，看谁不顺眼就直接丢进油锅里炸，上到人间下到无间地狱，除了鬼使和冥界几个得高望重的鬼差之外谁也没见过他，更别说有谁能猜透他的心思了。
当然，慕远也没在冥界见过传闻里的什么油锅。
但出于人身安全考虑，慕远完全不想打听冥王的事儿，也不敢打听，以免还没成功当上鬼使就被冥王一巴掌从冥界拍地绕地球三千圈，然后还得滚着回冥界说一句“我错了”。
慕远突然意识到现任鬼使大人想要卸职，怕不是因为受不了冥王的□□□□？
太可怕了。光是想想，慕远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叮咚叮咚~”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慕远从对冥王的幻想里拉出来，回过神的时候，鬼使的气息已经从房间里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慕远耸着肩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打开客厅的灯，然后走去开门——
“阿远救命！我家猫被老鼠吓晕过去了！”
慕远黑着脸看着门外灰头土脸，一身脏兮兮工装的乔凛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比划什么：“啥？”
“就是，我刚刚在收拾东西，结果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只那——么——大的老鼠。”乔凛张开胳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我本来想让大条把它赶走，结果大条被吓晕了”
老鼠？多大？
慕远表情又一沉：“凛哥，我们伟大的祖国成立之后就不允许动物成精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人也不行。”
“真的！你跟我去看，大条现在还在地上躺着呢！”乔凛越说越激动，拉着慕远的胳膊就把人家从家里薅出来推进了自己家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丝滑，不容反抗。
“砰！”乔凛干脆利落地把门碰上，慕远感觉整个屋子都颤抖了一下。
慕远无奈地揉揉眉心，这怎么管完猫狗大战还得管猫鼠大战啊，售后也不带这么售后的吧？
慕远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拽着自己衣角的大男人，又看了看满屋子的乌烟瘴气，忍住了打他一顿的冲动：“哪呢？”
乔凛戳了戳慕远的后腰，示意他往前走。
慕远就这样被乔凛推着往前挪了一步之后，乔凛指着沙发后面的缝隙：“就那，我刚刚看见它钻进去了！”
慕远环视了一圈，发现大条四脚朝天地躺在阳台的角落里，而沙发正对着阳台的落地窗，还有一个精致崭新的檀木茶几摆在沙发前。至于其他的地方，七扭八歪地摆着一堆桌子啊凳子啊装饰品之类的，完全没法下脚。
“你刚搬的家？”
“啊？没有啊，”乔凛瞪着他那无辜的眼睛，“就是我家家具用了好几年了，前两天换了一批新的，还没来得及摆。”
慕远吭哧一声笑出来：“不亏是乔天的经理啊，这小区前年才刚建好，你是在地基上摆了桌椅板凳苦中作乐吗？”
“呃。”乔凛尬笑，“哈哈，说什么呢，两天下来都会调侃我了哈。”
慕远没接话，绕过跟遭了入室抢劫一样的杂物后，一把推开沙发，只见缝隙里一只黢黑的小老鼠感觉到动静后，惊慌失措地在角落里乱窜了好一通，最后在慕远的视线里一头撞在沙发腿上晕过去了。
乔凛就是乔凛，气场强大到连家里的老鼠都跟乔凛一样憨。
“呦，”慕远从兜里掏出一只黑色的手套带上，拎着那只还没有他手掌大的小老鼠的尾巴把它提到了乔凛面前，“凛哥，好大啊，吓死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凛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某个部位，反应过来慕远什么意思之后伸手捂住了自己扬到飞起的嘴角：“啊，是它吗？”
慕远剥下自己的手套将那只小老鼠包起来，丢进了乔凛身后的垃圾桶：“你看到的怕不是它的影子。外面的阳光透过沙发的缝隙后把老鼠的影子放大，投射在了墙上，造成了巨大的假象。”
乔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啧。凛哥你初中物理不太行啊。”
“是是是，没有阿远行，阿远最厉害了。”乔凛顺着慕远的话点着头，嘴角的笑还是没能压下来。
慕远眯着眼睛无语地盯着乔凛：“凛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的语气告诉我，刚刚你的脑子里有一辆高铁飞驰而过。”
这下乔凛彻底正常了：“什么高铁？这里不临近铁路啊。”
慕远拍了拍手，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往沙发上一坐，直勾勾地看着乔凛：“你，堂堂乔天集团人事部经理，说句不好听的啊，怎么有点阴魂不散的呢？”
乔凛彻底愣住：“你、你和别人也这么说话吗？”
“哦，那倒不是，我对小姐姐绅士得很。嗯，你可能是第一个，毕竟也没人跟你一样点儿背，走哪都能遇到我。”对于乔凛的质问，慕远完全不在乎。
“这位小朋友，就算我阴魂不散，你也不能这么失礼吧？我是你上司欸，你不怕我生气啊？”乔凛身体往前一倾，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近距离盯着慕远的眼睛。
慕远抬手一挥隔开了乔凛的视线：“这也就是我是个男的，要不然你这又是照顾又是搬家又是制造封闭空间的，我都要以为你要搞什么职场潜规则了。”
潜规则？嗯，这么说也不是完全不对。
乔凛叹了一口气走到慕远旁边坐下：“要是我冒犯到你了，我道歉。我一直这样，其实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十五年前走丢的弟弟。”
“嗯？”画风转变的过于突然，以为乔凛会和他吵起来的慕远完全没料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走向。
“十五年前我们一家去医院做体检，结果我们一个没注意，我弟弟就不见了。”乔凛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但慕远还是看见有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乔凛眼角落下来了，“两个月后，警方通知我们在一条河畔发现了我弟弟的尸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爸整天就只知道酗酒，后来酒精中毒离开了人世。我妈也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被送到了医院，最后服用过量的阿斯匹林和银杏药片，没抢救过来，也走了。”
慕远嘴角抽了抽，无措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乔凛的后背：“不、不好意思。”
乔凛突然转过身来握住慕远的手腕，眼睛里充斥着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看见你，我就感觉我弟弟又回来了，所以不自觉的靠近你，想和你多说说话。你别害怕，我真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嫌弃我，我就离你远远的，我就在暗地里保护你，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肯定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慕远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面上，但手腕被乔凛禁锢着，他也顾不上看：“不不不，没事的，你没给我添麻烦，真的。”
此时，大条悄悄从慕远脚底下钻过，叼走了一瓶眼药水，然后回角落里躺下继续当一只死猫。
乔凛抹了抹眼泪，满脸委屈地放开慕远：“一直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慕远见到乔凛的眼泪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手忙脚乱地掏出一节卫生纸递给乔凛：“我也不是故意要戳你痛点的，抱歉啊。”
乔凛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问道：“你、你可以当我弟弟吗？”
“啊？”慕远呆住。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不缠着你了。我，”乔凛又抹了一把眼睛之后站起来，“我现在就走。”
慕远慌忙拉住乔凛的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能不能当你弟弟，但是我们可以当朋友啊，当朋友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乔凛反握住慕远的手，“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
慕远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喜悦的乔凛，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乔凛激动地晃着慕远的手，“你要是懒得做饭，还可以来我家一起吃！”
“呃，”慕远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好。”
鬼使大人你走没走啊，救命啊，这人怎么好像有什么社交牛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