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回拒陈氏?殿下已经决定要迎娶郎君了吗?”
余晖从窗外洒进屋内,书房中,慕白正忙着整理皇女府最近的账簿。
将到冬至,他要将一整年的账都梳理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宋元安坐在躺椅上,一边晃呀晃,随手拿起账簿看。
五皇女府名下产业繁杂,加上只有慕白在管,账做得又多又乱,上面全是慕白用朱笔修改过的痕迹。
慕白算盘打到飞起,也没把账上的数字对上,最后在全是涂涂改改的账页上找了个空白,大书三个字——“毁灭吧”。
宋元安心想,要不明年出去招几个账房先生来帮帮慕白?
账簿在书案上堆积如山,将她和慕白隔开,她一坐下,就看不到对面的慕白了,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宋元安叹了口气,想起刚刚慕白说的话,其实说得没错,如果拒绝了陈清茹,那她只能自己娶连书晏。
这一点也是慕白最不希望看到的。
自父亲亡故以来,她八岁出宫立府,慕白就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多年来小心经营,才将五皇女府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间。
连书晏嫁进来,势必会扰乱这个平衡。
她看着账本上那三个字,有些惆怅,“慕白,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任性了?”
一时兴起想去看热闹惹回来的祸,因为心软不愿意杀他,又因为私怨不肯将他送出去。
她拒绝了陈清茹,全京城的贵女谁还敢接纳陈家家主都求而不得的男人?
她如果不娶连书晏,连书晏将再也找不到容身之所。
因为书山隔着,她没办法看清慕白的表情,只能听到慕白的声音从对方传来,“殿下年纪还小,任性些也正常。”
“臣虽然不支持殿下将郎君留下。只不过这次陈家家主的到来令我想起了一件事。”
算盘声忽然间停了,慕白从书案那头绕了过来,宋元安举起账簿,把那三个字转向慕白。
慕白淡淡扫了一眼,将她的手中的账簿抽走,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别把账簿给翻乱了,很难整理的。”慕白把账簿放在书案上,转身看着宋元安,“殿下不要忘了,五皇女府还和陈家有另一桩婚约。”
宋元安揉揉脑袋,心里一咯噔。
时间太久远,她都忘了,五皇女和陈家还有过一段婚约,不是陈清茹自作主张的那种婚约,是双方合过八字,在寺前请愿,签字按过手印的正经婚约。
这是宋元安父亲生前给宋元安定下的。
“虽说君上离世后,这桩婚约便不作数,但是殿下和陈家小公子也到了年纪,是时候都得议亲了,殿下也知道陈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殿下虽不愿与陈家人有交集,但陈家若是想要用这桩婚约咬死殿下,殿下很难脱身,不得不早做准备。”
慕白把账簿重新按照时间顺序拍好:“陈家小公子心性高傲,自诩不愿与人共侍一妻,殿下尽早娶了侧夫,说不定能把陈小公子逼退呢?”
……
深夜。
皇宫已宵禁,重重宫阙陷入沉寂之中,夜色中唯有虫鸣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天子寝宫华阳殿内外灯火通明,几个守夜的小宫女站在外头的屋檐下打着瞌睡。
琉璃灯的光亮下,御笔点染朱砂,在文书上行走着。
这宫阙中最尊贵的主人,每日都要批阅奏章到深夜。
朝华女帝宋居寒已经四十有余,因为保养得宜,依然乌发如云,宛若二十多的妇人一般青春美丽,身着玄色御袍,烛火照亮她衣摆上的金丝绣纹,闪闪发亮,显得雍容华贵。
夜深了,有女官走进来,为她披上一身薄薄的披衣,“陛下,平安宫有事来报。”
紧随其后的小侍递来了黑色封装的文书匣子,低声道:“是四皇女。”
女帝继续在奏章下落下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抬手打开匣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卷轴。
她脸色松了松,“难得见澜儿这么勤快。”
她扫过上面的字,正是用金丝绣成的“婚书”二字。
再往下看,她忍不住发笑起来。
帝王威仪,喜怒不定,即便是轻笑,周围的人摸不着她心思,只好愈发将头低下。
只有她身边的大女官容仪敢上前问道:“陛下,四殿下是给您带来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女帝摇摇头,嘴角依然噙着笑,“有趣倒是算不上,只是看着孤的元安竟会被这样欺负,觉得有些可怜得好笑罢了。”
“这孩子小时候明明大胆得很,现在倒成了这副窝囊的性子,自己的郎君,也能容忍他人亵渎?”
容仪看到婚书上的那两个名字,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垂眸道:“陈大人有些过分了。”
“罢了罢了,取黄帛来,孤就帮元安到最后吧。”
女帝开口,身侧的人立刻将黄帛放在她身前,替她研墨。
御笔亲书,女帝写下几段话,即可加盖玉玺,赐婚的圣旨就这样完成,嘱咐容仪道:“明天你亲自跑一趟,给元安送去。”
宴席上,她只是随口一提将连书晏送给宋元安,令其择日迎娶,没想到给了人可乘之机。
这道旨意赐下以后,连书晏就是名副其实的五皇女侧夫,谁也抢不走。
……
“昨天不是还好好放着吗?”
宋元安跟慕白在库房中翻箱倒柜,“怎么今天就不见了。”
她指挥着小厮,“把那个柜子也翻一下,看看是不是放在那里。”
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在翻找一封卷轴。
慕白今日要去陈府退聘礼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卷婚书,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昨天明明还好好地锁在库房里。
宋元安抓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东西好端端地放着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如果说被偷也行不通,其他东西都是完完整整的,只有婚书丢了。谁会放着旁边其他价值连城的珠宝不要,偏偏拿一封没什么屁用的卷轴?
很快屋子里就被翻得连放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她只能站到门口,看着大家搬来搬去。
“殿下,里边灰尘大,你去院子外面站着等吧,小心犯了咳疾!”
忽然间,宋元安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拽。
“唉?”
她抬头一看,发现拉她的人居然是连书晏。
“你怎么来了?”
连书晏一路把她拉到院子外面才停了下来,朝宋元安笑笑,“他们说殿下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自从决定要娶他以后,宋元安就解了连书晏的禁足。
本意是想要让他去后院的花园里走走,这些天他被关着太闷了。他倒好,一出来直接来找自己了。
库房积灰有点严重,当下人们翻到那些常年没怎么打理过的箱子时,整个屋子都飘满了尘埃,宋元安的外衣也沾了不少。
连书晏担心拍打会起扬尘,直接解开她的外披风交给下人拿着,然后将自己的披衣脱下裹在了她身上。
许是被刚刚被尘呛到没注意,宋元安被连书晏提起才想到喉咙有些痒,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连书晏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
宋元安的确有咳疾,遇寒或者碰上了多尘的时候会咳嗽。
现在大家都在忙活,没有人注意到她,连书晏还是第一个拉走她的人。
只不过连书晏为什么会知道她有咳疾?
连书晏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笑说道:“是颜祥姑娘告诉我的。”
好家伙,又是颜祥。
宋元安忽然庆幸颜祥是这两年才跟着她,不然,她恐怕得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吐给连书晏听。
说着,连书晏往里探头道:“殿下在找什么呢?”
“哦,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也没关系。”
说着,正想回头告诉慕白找不到就不找了,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嚣。
宋元安和连书晏齐齐回头望去,就看到容仪穿着火红的女官服,拖着长长的仪仗,笑容满面地朝她走来。
容仪,她来做什么?
宋元安知道,容仪是母亲身边的大女官,最受重用,一般只有重要的事,母亲才会派容仪前来。
不过见她脸上的笑容,宋元安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容仪对待皇女们素来温和亲切,她上来就给宋元安行礼道:“微臣拜见五殿下、郎君,提前恭贺五殿下和郎君大喜。”
宋元安问:“容大人请起,只不过容大人此行所谓何事?”
容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取出圣旨,微笑道:“殿下,郎君,请听旨吧。”
还有圣旨?
宋元安连忙拽着连书晏跪下。
听到这话,院子里的下人们立刻停止了忙活,齐刷刷地跑到前院来,跪成一排聆听圣旨。
“奉天承运,陛下有昭,楚国故君连书晏赐予五皇女为侧夫,于十月初六完婚,钦此。”
宋元安愣了一下,十月初六,那岂不就是后天?母亲赐婚的日期居然会这么快。
容仪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她这才想去伸手去捧过那道圣旨。
容仪扶她起身,温和地笑着,“陛下吩咐了,殿下尚未娶皇女夫,加上时间匆忙,一切仪式从简即可,如果殿下还是忙不过来,可以到宫里说一声,微臣从宫中派遣些人手过来帮忙。”
宋元安抱着圣旨道:“这就麻烦大人,请大人替我谢过母亲了。”
“微臣自然会替殿下传达,”容仪替女帝送完圣旨,便行礼道,“既然圣旨已经送到殿下手中,微臣还有些事要忙,就先回宫了。”
“大人慢走。”
话罢,容仪也不多留,转身离去。
只不过走出走出院子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回头,看向宋元安的方向。
宋元安和连书晏站得极近,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探到了一起,正打量着圣旨。
容仪忍不住微笑,其实,她曾经在庆功宴后问过女帝,为什么非要将连书晏赐给五皇女,五皇女似乎并不想娶这个侧夫。
而且,这可能会给五皇女招惹不少麻烦。
女帝握着御笔,凝思许久,竟是有些茫然地道:“孤也不清楚。”
“见到连书晏的第一面,孤就莫名觉得他和孤的元安很般配,就好像冥冥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后来他指明要嫁元安的时候,孤心里就想,如果孤不让他们在一起,那必然会有许多遗憾。”
“其实一开始,孤明明是想杀连书晏,妖颜祸水,连氏皇族理应斩草除根。但是因为元安,竟然也愿意留他一条性命。”
女帝深深地叹息道:“孤亏欠元安的,已经太多了。”
玄学的事情谁又能说得通?
但是有一点似乎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陛下的眼光不错,五殿下和郎君,确实般配。
等容仪走了,慕白满脸是灰地站起来,拍拍自己衣裳上的尘灰,“殿下,还要找吗?”
“不了,”宋元安抱着圣旨,大概想到了是怎么回事,“把其他的退回去就行了。”
“至于婚书,应该是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