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需要努力
白日淡淡蒙了一层薄雾,针线大小的细雨绵密打在头顶的遮挡物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啪嗒,啪嗒。
来往密密麻麻的灰色人群之间,撑着天蓝色雨伞的少女穿梭其中,把灰蒙蒙分割成一块块漂浮在冰河上的狭小冰陆。
这抹色彩有些横冲直撞,也直接撞进有人的墨眸中,为灰白画布点上了细腻的光点。
路清涟眯着眼站在店门口,见里面的人快步走出来后,有些欢欣地轻轻晃了晃雨伞,惊飞的雨滴落在来人的脸上,打湿了他的睫毛:
“我来啦!”
“你怎么……”
顾海棠见她衣袖沾了湿,瞬间止住了自己的话,手蹭了蹭衣侧后才隔着衣服虚虚握上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店里:
“先进来。”
现在上班早高峰已经过了,顾海棠先是让她坐下,然后快步走进后厨拿了一碗热豆浆出来,难得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话:
“先把这个喝了驱驱寒,早餐吃了吗?后厨还有热的奶黄包…或者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
路清涟本来要摇头,但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把自己已经吃过早饭的事憋住:
“好呀,但我想吃烧麦。”
羊城的烧麦是纯糯米包的,和首都的不太一样,她在外面漂泊太久,已经忘记很多味道了。
“不过我可不是白吃。”
路清涟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好东西:
“这是我给阿姨的,你不能拒绝。”
她好不容易才跟管家要来的东西,养身体的呢。
顾海棠接过这一大包包装质朴的礼物,并未在意里面的东西,抿着嘴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
路清涟看他那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坏心眼地看了好一会,才缓慢从包里掏出一袋子小熊。
还是她昨天从那个土得不行的公主房里打包偷偷带出来的:“这个给你。”
不过一瞬,上扬的嘴角泄露了雀跃的心思,顾海棠抱着那一袋小熊和给顾妈妈的礼物就冲进了后厨。
路清涟看着这飞速的变脸过程,咂了咂嘴,心里也跟着雀跃起来。
借花献佛有了很好的反馈,她从书包里拿出小册子,惬意地晃着脚背单词。
“你是清清吧?来,试试我们家的烧麦。”
路清涟抬头,就看见一张和顾海棠有几分像的脸。
是那晚站在顾海棠床边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
但她明明看着不过四十,扎起的发包上却掺了大半的白丝,她一脸温和地看着路清涟,岁月在含情的眼尾添了两笔游鱼的细尾。
路清涟点头道谢,脑海中浮现那晚这张脸上痛苦又挣扎的表情。
“对,谢谢阿姨。”
她接过烧麦和包子,先咬了一口,然后笑道:“好吃,像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早市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就好。”顾妈妈面上的笑意加深:“上高中更累些吧?这几天我看海棠都是很晚才睡。”
“他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我俩坐一块,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我会尽可能帮他的。”
路清涟这话一说,她很明显就能发现顾妈妈的肩膀松了下去。
这话多少有些试探,路清涟也能知道她的担心。
毕竟顾海棠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在家里肯定对学校生活只字不提。
“好好。”
顾妈妈轻轻拍拍她的手臂,清丽的脸上绽开笑意:
“下次嘴馋了再过来阿姨这,但不能再带东西来了,好吗?”
路清涟应声。
因为自己确实不是很饿,所以她在早餐店里细嚼慢咽吃了大半个小时。
但也没让顾海棠闲着,问起了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有预习。
“这个公式是周二那节课讲的变式,你把f换成ma再带进去就能推算出了。”
“好。”顾海棠坐在她对面,低头在草稿纸上换算。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口烧麦塞进嘴里,她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两人倒了杯茶,将塑料杯放在他面前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你选文还是选理?”
顾海棠手中的笔一顿。
他其实学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还没想过,你呢?”
路清涟没有犹豫:“我选理。”
她之前学的就是理科,虽然出社会之后干的活和自己的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
顾海棠悄悄松了口气:“那我也选理。”
换算完毕,他把草稿纸夹进物理书里,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问她来意:“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有急事?”
路清涟摇头,接着又点头:“收拾书包跟我去一趟仲大,周六有一节选修公共课,我们可以一起去听听。”
省得他成天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最后成功长成一个闷骚的大杠精。
听见在意的人专程跑来约自己出门,也不管是去蹭课还是什么,顾海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绯红也慢慢染上了苍白的脸颊。
“你先去收拾收拾,把要带的东西带上。”
路清涟有些好笑地看他眼神逐渐涣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即对后厨的顾妈喊:
“阿姨,我带顾海棠去仲大玩!”
顾妈应了声,扫了一眼大蒸笼,麻利把手里的东西用一次性盒子打包好,塞到走进后厨的顾海棠书包里,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零钱放在书包夹层:
“出去就要放开手玩,还有,不能让女孩子给你操心,该你付钱的时候就要上,知道吗?”
顾海棠看着自己的妈妈,顶上的白色灯光晃得他忍不住眨眼:“知道了,谢谢妈,你也早点进去休息。”
早餐店里有单独的小房间,是母子俩为数不多的安宁之地。
——
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路清涟把伞用塑料袋包起来塞进书包里,等顾海棠从店里走到她旁边的时候,转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菜市场大门,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你要多吃饭。”
太瘦了太瘦了,抓他的手腕跟抓骷髅架子差不多。
顾海棠没问原因,看着两人有了交集的地方乖乖点头:“好。”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狭小的人缝间穿过,他们的手交织在一起,被看不见的红线捆绑。
秋日的暖阳从云层中探出,彩虹高高挂在半边天上,一端在浮着黄叶残花的河对岸上方,一端在人声鼎沸的高大建筑之上。
“今天听的是《史记》导读,听别人说讲课的老师很有意思,期末也快到了,你就当放松心情。”
两人坐在公交车后排的双人位上,路清涟打开陈老师先前给的纸片认真记着上面的内容。
第三教学楼a栋301。
纸片像是从那张稿纸上随意撕下的,张扬的字体仅落下寥寥,连讲课老师的名字都没写上去。
确实是陈老师的风格。
顾海棠点头,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捧着她的另一只手小心擦着上面的雨渍:“好。”
路清涟把纸片塞进口袋,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堪堪挨着地面的脚稍稍晃了晃。
她不是真正的少年,在面对同学抑或是如今生理上的同龄人时,总会先入为主地站在大人的角度上,宽容对待他们的喜怒哀惧。
但只有在顾海棠面前,她才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就像是兀自做的一场梦,梦里的顾海棠是长大后的小花,他一样会对自己很好很好,只是会有一瞬的清醒会悄悄捶打她的脑袋告诉她: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下了车之后就是仲大正门,路清涟带着顾海棠在校门口登记之后,就顺着路标往第三教学楼的方向走。
但大学实在太大,加之她对仲大也不算熟悉,所以在确认两人迷路之后,路清涟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陈意。
“哪位?”
电话接通得很快,几乎是一秒后就响起了女人冷淡得声音。
路清涟一愣,听着对面隐约的嘈杂,再加上陈意隐约有些着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像挑了一个很不好的时间。
“喂?”
陈意凝着眉头,另一只手示意坐在自己面前的人闭嘴:“迷路了?没看到东饭堂吗?”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样吧,我让个人去接你们,我这里还有事走不开。”
挂断电话,陈意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气鼓鼓的男人:“帮我去接两个紫荆一中的小孩。”
“不去。”
方颂头往旁边一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把我支开,然后跟那谁去吃饭吧?”
“那也不关你的事,方颂。”她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请适可而止,我说了我们没可能,我就是丁克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还有,下节就是你的课了,再不去的话,你这个月就迟到三次了。”
被陈意前半句话气得要蹦起来的男人,在听见后半句话之后突然冷静了下来。
甚至英俊的脸上还染了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下节有课……”
“二十分钟。”陈意打断他的废话。
“好好好。”方颂起身:“但是你要答应我,下周日跟我一起吃饭,那天老师也在。”
陈意以为这是他接那两个小豆丁去教室的条件,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
看着方颂哼着歌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但又很快平复下去。
她打开电脑,看着邮箱那封一直未被读取的信件,最后还是落下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