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追上你
青葱伴随时光落在街道的随意一隅，羊城的秋来得晚却走得早，但绿叶却未有半点斑黄。
引人注目的少女拉着男生的手腕在人群中驻足，分明是有些出格的动作，但她面上的严肃让人无法往旖旎的地方想。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像随着朝露一同出现的黄鹂。
“真的没有？不许骗我！”
路清涟要被顾海棠讴死。
这家伙怎么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啊，报喜不报忧真的很容易让人担心好不好。
顾海棠眉眼弯弯，小小的酒窝在苍白的脸上稍稍陷下，倒有几分少年该有的朝气：
“真的没有，你不要多想。”
说着，他还伸手点了点路清涟眼底有些突兀的青黑：
“比起我，你更应该照顾好你自己，好好睡觉，不要再熬夜帮我整理笔记了。”
“我能够让自己追上你。”
课间的时候他就抽空翻了路清涟给他的笔记，条理分明，甚至在稍微繁杂的地方还标有注解和思路。
根本就不像是随堂记录的笔记。
紫荆高一就算没有高三时间紧迫，不算上晚自习也是要下午五点半放学。
她听完高数课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半，等回到家整理笔记都大概是十点之后了。
而且他甚至不知道她整理到了几点。
“啊？黑眼圈冒出来了吗？”
路清涟没注意他最后那句话，伸手盖在顾海棠的手背上，有些不可思议地摩挲着。
她这张嫩生生的脸可不能遭罪啊。
“笔记我会回家看，以后不要熬夜，我和你一起听课。”
顾海棠字字认真，把没有前因后果的短句连在了一起，让路清涟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他是在回应自己早上那会问的话。
“那就好！”
她把手放下，余光撇到来接她回家的张叔，食指轻轻点着他的手背，松开他的另一只手腕就往校门口跑。
跑到一半，她突然背过身，任由透过叶缝的光吞噬着她的发丝，连带着凉风都变得小心翼翼：
“下周一见啦！”
顾海棠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价值不菲的车化作黑点之后才有了动作。
后脑处扎起的小辫子在微微晃动着，他温煦的笑意被风卷远，随即眼眸一转，转身逆着涌动的人群。
往今早路清涟去过的地方走去。
——
原本的朗朗天晴骤然被云雨压制，天空的边缘残留着片片火烧云，像某人哭过的眼尾一样绮丽。
很快，一些零碎的雨珠用力地拍在车窗上，又无力地顺着车内少女白净的脸上划过。
路清涟对雨天没有太多的忍耐性，她所有令人厌恶的回忆都不约而同地发生在雨天——就像今天一样，她要回那个人的家。
“张叔，开快点吧。”
说完，她本想从书包里找出耳机掩盖淅沥，伸出去的手却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稍顿了顿。
拿出来一看，是一只眼熟的小熊。
小熊只有两个手掌的大小，做工比较粗糙，但面料却是软绵绵的，用力捏下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它脸上委屈巴巴的可怜表情。
“这个笨蛋。”
路清涟的眼角添了些暖意，她小心摩挲着这只干干净净的小熊，记忆中被时光染黄的小熊渐渐被覆盖，只留下最新的橙黄。
这个小熊有名字，是十多年后的路清涟想破脑子才取好的。
叫小花。
——
车速不算快，平稳到达了离市中心有些远的山野别墅区。
路清涟将小花拿在手上，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她快步走进大门，直接越过坐在正厅的男人，熟练地朝自己所谓的“房间”走去。
“站住！”
齐永骏厉声：“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叫一声，你妈没有好好教你吗？”
路清涟深吸一口气，憋了一路的不快总算有了宣泄。
她全然没有幼时面对他的隐忍，几乎算得上是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
“我妈教我行正坐直，教我知道礼义廉耻。
可没教我怎么和一个这些品行都没有的混蛋交流！”
这些都是年少时憋在自己心里的话，路清涟看着他锅底一般黑的脸色，只觉得爽爆了。
“你要是听不得这些最好，快把我送回家，我不太想见到你。”
“你！”
齐永骏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但见着路清涟与那人有八分像的脸，又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来，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句：
“洗漱完之后过来吃饭！”
说完，自己倒是先一步落荒而逃。
这种奇怪的氛围散得很快，路清涟只当出门踩了一言难尽的未知物体。
可以刻意忽视，但心里堵得慌。
别墅很冷清，除了管家，园丁和张叔，就只有他一个人待在着。
当然，路清涟只觉得这人活该，都说风水轮流转，年轻做了这么多损人利己的事情，上年纪遭报应是应该的。
她轻哼一声，拉着书包带子走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门前，心里有些担心一个人回家的顾海棠。
上次变成小熊的时候就发现他好像有些怕打雷的暴雨天，不知道这种程度的雨天会不会也害怕。
手腕微动，纯白色的房门缓缓打开，路清涟回过神，看着一床的小熊硬生生止住了抬脚往里走的冲动。
什么意思？
她看着被小熊铺满的大床，心中升起恼怒。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人面前提到过任何关于小熊的事情吧？装父爱装得有够让人倒胃口。
一些恶意的猜想在脑海中形成，路清涟暂且将其放在一边，让管家拿了个塑料袋过来。
她关上门，提着塑料袋站在床前，小心地将憨态可掬的小熊装进袋子里，最后还耐心系了个还算好看的结。
坏人归坏人，小熊是无辜的，正好顾海棠喜欢小熊，全部打包带给他好了。
收拾完毕，路清涟把外套脱下，进浴室之前还举起小花狠狠亲了一口。
好啦，负能量快快走开吧。
等收拾地差不多了，路清涟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心道管家应该要过来了。
果不其然，房间门在下一刻被轻轻敲响。
“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就来。”
路清涟把擦头发的毛巾一丢，乐呵呵地抱着小花跟在管家身后走到大厅。
现在已经十点了，路清涟没有和齐永骏一起用晚饭，而是选择直接熬到他睡下之后开启自己的宵夜时间。
管家在齐家待得久，自然知道父女俩之间的事情。
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他能够干涉的，只管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看路清涟吃得眯起眼，还贴心地开口：
“小姐把这个玩偶放在旁边的座椅上吧，我去拿个稍高一些的垫子过来。”
路清涟点头，把小花放在自己旁边，静下心来享用来之不易的夜宵。
齐家没有小孩，找儿童用品会花费一些时间。
所以等路清涟差不多要吃完的时候，管家都还没回来。
叮咚。
门铃声冷不丁地在屋内回响，路清涟盯着大门好一会，等它响到第四次的时候，才抱起小花磨磨蹭蹭挪去开门。
这一系列动作很符合当代人的通病：不愿意接电话，会一直盯着屏幕熄了之后才看来电；以及听见门铃第一件事不是开门，而是静观其变。
不过能够让园丁放行到主楼的应该是熟人。
但齐永骏不是睡了吗，怎么还有人过来找他？
这个点来找的，她不信这不是仇人。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催命似的门铃声又响起了。
路清涟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打开了大门。
门前石道上的夜灯有些晃眼，似被湖面牵连而下的明月，门外站着的人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等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路清涟有些怪异地看着这人的脑袋，把“少年，你好像白了头”这句话憋在心里之后，才堪堪对上来人带着笑意的双眼，语速飞快：
“你好，齐永骏躺了，你明天再来吧。”
她的社交雷达现在是报废状态，虚假的e人需要享受来之不易的私人时间。
“是吗？”
男生一头栗色的碎发，随着夜风轻轻扶着他俊秀的脸颊，他微微低着头，面上的温和不改：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
路清涟：你也知道啊大哥，哪个好人家半夜三更过来拜访的？
“不过，”
他稍稍歪头，发丝随他的动作有些许倾斜，路清涟甚至能闻到他淡淡的洗发水味道：
“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请问……”
优雅，太优雅了。
路清涟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好好少年，半夜被打扰的偏见也散了大半，缓和语气点头：
“我叫路清涟。”
点到为止，别的就没必要多说了。
男生眉头一挑，一成不变的笑容被冲淡稍稍，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
“我叫齐玥，就住在附近。今天是我唐突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言行得体，也没有过多的废话，两人介绍完自己之后互相点个头，一个转身就往外走，一个眼疾手快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小姐。”
管家姗姗来迟：“刚才是来人了？”
路清涟随意点头，抬手收拾桌上的碗筷：
“一个小男生，应该来探望齐永骏的。我让他明天再来。”
“小男生？”
管家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大概猜到来人的身份：
“他明明要比小姐大一些。”
说完，他把东西收拾好，在路清涟回房之前放轻了声音问：
“小姐最近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他的担忧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今日的路清涟比以前要更平和，甚至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透露出与生活相处的老道。
不论是动作还是刚才语气中的随意，都掺了些随意和妥协。
这些放在一个张扬的青少年身上都显得尤为奇特。
他收到的每日记录都一切正常，除了前些天她突然跟老师提出换座位这件事，当时他也只是当她不习惯。
齐永骏很难放下自己的面子去关心自己的女儿，总觉得只要物质生物得到了保障就万事无忧。
但管家还是觉得，青春期的少年就应该更关注他们的心理状态。
路清涟先是一愣，眼睛往旁边一移，心里的算盘声又响了起来：
“还好啦，就是其他地方遇到了一些问题。”
借这个由头提前让管家准备一些东西也不错。
不愧是她路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