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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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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开平换上常服,城中百姓已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街上人烟稀少。

    他停在一处楼院前,抬头望着门匾上“玉枝苑”三字。

    来上京前,他便听闻玉枝苑有一名妓,琴艺一绝,与人相见,总要阁帘而谈,只有吕非离曾叫她露出真容。

    洛开平越听心中越奇,也愈发想见见此人。

    玉枝苑闭门谢客,但洛开平强横开门,亮出身份,性命面前,无人敢多言,于是他被引至一处闺阁里。

    门扇一开,暖香生烟,入目所见一副山水画,偏头望去,屏风绣纱,远山青黛间依稀可见一道倩影。

    “将军请进。”

    洛开平一听,此人说话之声不似江南软语,也不疏狂粗放,温和得让人想到吟诗作对的才女,细听又含些许清冷。

    不愧是玉枝苑门楣,他想到,继而大踏步走向屏风后头。

    “将军且慢,”女声阻他,“来我这里的客人,素来只听琴谈心。”

    “难道无人告你,我非寻常客?”

    “我自然知晓,也不敢拦下将军,只是可否先听一曲?”

    洛开平眉梢一扬,这种女子大约清高不下尘,在此境况下,也想弹琴作番矫饰来说服自己。

    念在对方确乎非同凡响,尚有时辰在,洛开平准了。

    琴音一响,他便不自觉沉浸其中卸下心防,越听越心痒难耐,最后顾不得对方阻拦,直扑屏风身后,一见空雀之姿,顿时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空雀被他抱住。

    “将军,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色字头上一把刀。”

    洛开平此时哪有心情听她说话,埋首在她肩窝蹭来蹭去:“……没人能抵挡你的诱——”

    声音戛然而止,匕首没入胸口,洛开平只凝滞一瞬,便掀翻空雀,直奔门口。

    那门却不知何时上了锁。

    身后猎猎劲风袭来,刀口舔血的洛开平敏锐闪避。

    他躲过几招,渐渐力不从心,空雀不是寻常女子,下手稳准狠,匕首避开坚硬的骨骼,悉数没入。

    玉枝苑上上下下关的密不透风,一群人躲在对面,胆战心惊地望着烛火映出来的剪影。

    “这……这这、空雀究竟是何人?”

    “不知呀!”

    “她、她能打赢吗?那……可是将军呀……”

    这方窃语才落下,她们便见那将军扑在门上,将扇门撞得砰砰响。

    她们吓得缩起肩膀,大气不敢喘,随后一道影子划过,白色糊纸上溅出一滩血,凶戾摄人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她们双眼瞪圆,尚存的一分理智让她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尖叫引来他人。

    ……那、那头……和身体分离了……

    她们抖落筛糠之际,对面传来空雀无比平静又略带温和的声音。

    “请诸位姐妹开门。”

    小厮听罢,双腿打颤地开了门。

    空雀美如画中谪仙,再细看一番,又似披了层画皮,美则美矣,三分邪性。

    “多谢诸位,还请速速离开玉枝苑,待风平浪静之时再来。”

    上京一处城楼。

    外头有军队沿墙攀爬,金陵卫分布在城楼与城下。

    边军前赴后继,挡住要去打开城门的金陵卫,兵刃相接与厮杀声盖住了身后街道上传来的马蹄声。

    “西洲洛开平已死!”

    此音肃杀,却传入每个人耳中,绕梁不绝。

    众人回首一望。

    空雀策马而来,裙裾飞扬,浑身浸染着血腥之气。

    她掀开手中巾布,提出一首,洛开平死前的挣扎与恐惧凝聚在脸上。

    切口处淅淅沥沥地落下血水。

    “……是将军!”

    “将军……死了……”

    边军出现慌乱,空雀马不停蹄,靠近城门之处时,抬手用力一掷,项首翻滚飞向城楼上。

    吴良一把抓住顶上发髻,鲜血滋了他一身,衬得愈发像个阎王。

    有湿润的东西落在底下边军的脸上,他们眼睁睁望着吴良悬首于城楼。

    吴良冲他们做了个招手的姿势——你们将军人头在此,来抢!

    边军多受洛开平照拂,慌乱霎时间化作愤慨,他们不甘受此辱,亦不愿将军受辱。

    众多边军纷纷涌上城楼,缓解了城门处的压力。

    空雀踏马飞身,落于城墙之上,与吴良背靠而立,挡住汹涌来袭的边军。

    正当楼上边军杀红眼之时,楼下轰然一声,城门大开。

    吴良杀退身前一批人,与空雀对视一眼,两人足踏城墙,飞身而下,将围攻而来的边军留在楼上,从后方攻袭堵在城墙下的敌方。

    夜晚漫长,兵刃相接,不绝于耳。

    战过一个时辰后,守住城墙的边军落败,纷纷退入皇宫之内。

    双方迎来短暂的休整。

    墨色的夜将上京裹得密不透风,黎明尚未来临。

    芜城之兵占领城墙,有人席地而坐,有人靠墙短休。

    吕连骑马缓缓走过城楼大门,天街尽头,便是巍峨耸立的皇宫。

    夜风拂过,尘土混着腥气飘来,吕连眸中浮现一抹难言之色。

    他一生保家卫国,戍守边疆,却在帝都里,闻到这种死人的味道。

    城墙下的士兵静静看着他,久闻将军大名,自有憬仰,却不知此时此刻他望着那座皇城,心中想些什么。

    沉默、内敛、肃穆,萦绕在他周身,唯独杀伐之气看不见。

    看起来并不想打这场仗似的。

    这种念头不约而同出现在士兵的脑海里,却见下一秒,吕连一夹马腹,直奔皇宫,那气势如一柄投出去的缨枪,无人敢阻。

    仿若无声号令,暂作休整的士兵胸中充盈着一股气势,纷纷跟上。

    至皇宫城门之下,宫门大开,吕连勒马停下,身前整整齐齐地跪着一片大臣。

    他们脖子上架着刀,禁军与边军举起火把,影影绰绰,人人面上寒光冷冽。

    “大将军,”城墙上,虞见末着明黄龙袍,垂眸俯视,声色阴寒,“你带兵来皇宫,是想造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勾结北疆,害边境百姓,至战士殒命,当偿还认错。”吕连抬头对虞见末道。

    “先帝已查明此事,你们却要推翻他做的事,意欲何为!”虞见末前一秒还能心平气和地质问他,下一瞬仿佛点燃的炮仗,不耐烦闷堆积于心,猛然爆发,“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说了那么多遍!这案子结案多久了,还要再翻出来!”

    “现在歌舞升平,百姓修养生息,朕是哪里做的不好吗!”虞见末咆哮道,“都要来逼朕!”

    “你坐在皇位上,就是错。”

    “边境本无战事,你掀起灾祸,如今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来治理天下吗?”

    吕连声色平平,既不似言官那般愤慨,也不若老臣那样絮絮叨叨,只平缓叙来,却传达出不容辩驳,心志坚定之意。

    虞见末似被这话刺激了,骤然癫狂:“那你当初怎么不跟父皇争执!”

    吕连这次没有回答他。

    “好好好!”虞见末怒极反笑,一指宫门处的大臣,“你们要进宫,就趟过他们的尸体罢!”

    话落,大臣反应不一,有人瑟瑟发抖,有人闭目听之任之,人有含着乞求。

    “诸位大臣,吕连虽常年戍守边疆,粗略算算,也算同为官数载。”

    他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你们劳苦功高,为王朝呕心沥血,如今以身殉道,新帝会铭感于心,诸位,必将流芳百世!”

    “以身殉道”四字一出,已有人面如土色。

    吕连话音方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弓搭箭,在大臣身后的禁军还愣怔原地时,一箭射中他刀下的大臣。

    大臣身子一颤,口中逸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

    虞见末僵住,他……他怎么把大臣杀了!

    “进攻!”

    吕连声如洪钟,一反平淡内敛,随话语落下的,还有洛开平之尸首。

    身后的军队如脱缰野马,霎时间冲上去。

    禁军和边军先是被洛开平一晃,猝不及防,再面对朝自己勇猛如虎般冲来的队伍,心神一震,手下压住的大臣骤然间成了累赘,纷纷弃之,要去关上城门。

    一切不过几息之间,却为时晚矣。

    城楼之上,已无虞见末之踪影。

    他被护着逃回宫中。

    后方,虞长生眺望旷野,与韩芷等人一夜未眠,静静等候。

    不多时,有人传报:“殿下,夫人,将军等人已攻入皇城。”

    “属下奉命,将公主与离王接入皇宫。”

    听罢,韩芷才微微松了口气,虞长生笑道:“韩姨在此稍后,待大局定下,再行入城。”

    虞长生蹲下身,与身前的虞致视线齐平,抚摸着他柔滑的面颊:“你准备好了吗?”

    “……有点害怕,但,我会努力做好的,”虞致清澈的眸子有些慌张,抿紧的唇角彰显着他的强自镇定,“皇姐,你会在我身边的吧……”

    “当然会。”

    天色将明未明,远方尚压了一层暗蓝。

    吕连停在宫门前,宫墙下坐着一排大臣,衣冠不整,却无人在意,心中无不充满劫后余生之感,先前那名被吕连射中的大臣,已接受诊治。

    “这一箭极有讲究,伤及体肤,看着吓人,事实上避开要害与骨头,止住血好生养着即可。”

    受伤的大臣与余人听过,便知吕连明面上对他们弃之不顾,实则是以冒险的法子救人。

    吕连向那位大臣致歉,后者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说话间,马车从长街驶来。

    众人疑惑,不知这个时候,还有谁来,便见一女子与稚子下了马车。

    “离王殿下,公主殿下。”吕连朝二人行礼。

    行过礼,吕连双手捧着一件物什,递于虞长生身前。

    虞长生垂眸,前日,她与韩芷狼狈出逃,分别前将它塞入韩芷袖中,并叮嘱要送去给吕连。

    虞长生将其接过,一手牵住虞致。

    天欲晓,一叠暗蓝浮动,隐有雀啼。

    城门之下尸骨伏地,腥气冲天,血如小洼。

    虞长生牵着虞致,一步步踏入皇城。

    ——吾儿心弱性软,一时难当大任。

    虞镇生有二子。

    长子虞见末,目光短浅,难分是非,好大喜功,不堪大任。

    幼子虞致,稚子心软性柔,尚未至弱冠之年,一时难当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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