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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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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开平居然死了!全部都是废物!”

    虞见末一扫书案,笔墨杯盏等等全部飞扬落地。大力的惯性让他弯腰撑在案上,胸中愤懑,喘气不止。

    怒火尚未沉淀,他阴郁抬眼,拔出身旁侍卫一把长刀,回身架在陆行止身上。

    宫门失守,边军与禁军被一路逼至山海殿前,作困兽之斗,等待芜城军队来临。

    虞见末将那些反对派全部压至宫门,但留下了陆行止。

    此时殿内,向来擅长唇枪舌战的东宫派也不得不默然不语,陆行止处在群狼环伺之间,仍气定神闲,仿若不是此间人,垂眸拂袖间,便可化风而去。

    “我知晓,秦微雨心中有你,我若活不成,你便跟我同去地府。”虞见末恶声恶气道。

    陆行止盘腿席地,颈边长刀冷冽,抬眼望他。

    那瞬间,怒上心头的虞见末也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冷颤,陆行止眸中光比之长刀,更为锐利冰冷。虞见末愣怔须臾,再去看时,那刺人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行止道:“我能奈皇上如何,那些罪证皆被焚毁。”

    “对……对对!”虞见末峰回路转似的,猛然笑出声,“将军吕连大逆不道,调兵造反!当诛!所谋之罪,抄家不为过!”

    话音方落,紧闭的扇门豁然大开,一支箭钉于其上,箭尾受着满弦之力,铮然颤动。

    殿内人俱是一惊,虞见末手心发颤,刀锋几乎要割开陆行止颈边肌肤。

    廊下,吕连还是拉弓挽箭模样。

    殿外那些退守的残兵败将,未作挣扎悉数缴械投降,以至殿内一丝打斗声都未听见,顷刻间猝不及防。

    东宫派延续着方才的沉默,宫门失守时,他们便知败局已定。

    殿前侍卫林立,刀尖相对,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声怒吼猛然爆发,又似垂死挣扎。

    “吕连!”

    虞见末气得浑身发抖,面目通红:“你胆敢逼宫造反!”

    “拨乱反正,何来逼宫。”

    “你拨的什么乱,扶的什么正?!”虞见末额头青筋暴起,“自登基起,朕未作危害社稷之事,以东宫太子之职承袭帝位,名正言顺,合乎礼法!”

    “你才是那乱臣贼子!”他继续道。

    山海殿为皇城至高之点,远眺即见天际与山峦相接,一缕微末的白金浮于天地一线,尚未褪去的暗蓝铺向山海殿,吕连与侍卫立于殿外,仿若携带着昏暗压境。

    吕连说过“拨乱反正”后,便一语不发,静静看着状似癫狂的虞见末。

    这副任他“胡闹”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虞见末,他开始口不择言。

    “今日你胜过我又如何?我乃先帝亲立之太子,依祖制登基为帝!你们迫我退位,扶虞致那蠢子上位。后世史书当如何评他?他必负骂名,永生永世!”

    “你们指责我勾连北疆,诬陷丞相,可那些证据皆被我一把火烧成灰烬!你们只会被冠上为权逼宫之命,也遭后人唾骂!”

    “虞致!”虞见末对着人群怒吼,从士兵身上逡巡过去,目光如刀,似盯住他便要对其千刀万剐,“你这皇位得来不正,必降天谴!”

    “该遭天谴的人是你!”

    虞见末蓦地顿住,再度逡巡人群,要揪出辱他之人,后见士兵分开两列,让出小道。

    殿前尽头,汉白玉长阶上慢慢露出虞长生的身影。

    天边那抹金白不知不觉漫过来,驱散了皇城的晦暗,虞长生牵着虞致,踏上殿前凌乱的地板。从两列侍卫中间穿过,仿若被簇拥着。

    “……虞长生?”虞见末歪头恍然道。

    虞长生把虞致留在吕连身旁,只身踏入殿内。

    虞见末冷眼相望。

    “会受天罚,遭后人唾骂的,是你!”虞长生停在他身前寸许,一字一顿道。

    虞见末忽地笑了,他们明面上是亲兄妹,但从虞镇将她放入深宫重重爱护之时起,他们与寻常路人无甚区别,毫无感情可言。对于她,虞见末不会平白无故想起,人站在眼前亦不能即刻认出。

    “怎么,连你也要踩我一脚了?”他嘲讽道,“我说得有何不对?”

    他大手一挥,把刀甩在地上,伸出手指,怒对四周:“你们谁还有证据,你们谁敢定我的罪!那些东西全部被我烧了,你们若只是空口昭告天下,不算污蔑算什么!”

    “你们就是想逼我退位,丞相一案,先帝明明已经盖棺定论——”

    “啪——”

    虞见末戛然而止,脸偏向一边。

    大殿寂静无声,众人对着甩巴掌的虞长生瞠目结舌。

    “虞见末……”虞长生面色难看,“你、不要更恶心了……”

    她一把扯住虞见末的衣领,仿若日积月累的憋屈一朝爆发,面上露出凶相:“你是二十几岁的人,不是几岁稚子,满口荒唐幼稚之言,我听了都替列祖列宗丢脸!”

    “你把证据烧掉便无罪吗?谁教你的道理?”

    “公道自在人心!”虞长生怒吼。

    “你的罪孽不会随着那些齑粉一起灰飞烟灭。事实是,真相自会流传下去。纵然今日你胜,强迫史官篡史,依然会有人以别的方式记录真相;史官有心,自也能令后人在字里行间理出真相!而你日日提心吊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虞见末人高马大,此时在虞长生手中,若一只鹌鹑,仿佛幸亏被她提着,才免于委地不起的窘迫。

    被虞长生体内爆发而出的怒气吓着似的,虞见末一时怔住,愣愣地忘了辩驳。

    “如今这副场面,若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掩耳盗铃般搪塞一身污点,扪心自问,你不觉得可怕吗?”

    “你堂堂一国之君,犯下不可饶恕之过,却相安无事,你治下的百姓与山河该变成什么模样?朝臣贪赃枉法,下欺平民,上瞒君王;乡间刁民频出,良民被逼作恶,恶人更恶。无人伸冤,无处伸冤,人人皆藐视王法,最后连君王也不放在眼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

    “闭嘴!”虞长生打断虞见末,疾言厉色:“若你尚有良知,便当心怀愧疚地听着!愈听愈愧,恨不能一头抢地,仰天长哭!”

    “你手握天下大权,却行为儿戏,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虞长生骂够了似的,松手推开他,后者趔趄几步跌坐在地,不禁仰视虞长生。

    此时天已大明,悉数从虞长生身后涌来,仿若金光普照。

    她一身污渍,不说脂粉敷面,连发冠都算不得多么齐整,像是从何处逃难而来,面色苍白。

    分明怜弱之身,但虞见末不能看出任何孱弱、清冷之感,唯有怒目金刚,威仪万千。

    她垂眸俯视虞见末,打开手中一直握住的锦盒。

    一道明黄的卷轴在虞见末眼中铺展开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殿内瞬间哗然,个个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吕连率先跪下,身后侍卫伏地,殿内大臣面面相觑,跟着惊疑不定地跪下,陆行止低头下跪前朝虞长生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唯独虞见末呆呆定住。

    “长子德行有亏,伤国伤民……”

    虞见末脑袋轰然嗡鸣,那道嘶哑的声音似乎朝他脑中投了一把沙,粗粝摩挲,令他疼痛难忍。眼前所见之物,影影绰绰,天旋地转。

    “……故罢黜其太子之位。幼子敏性聪慧,品行端方,择其继任,承大统安天下。钦此!”

    最后二字犹如黄铜大钟,将他的眩晕震得烟消云散,耳清目明。虞见末面上灰败无光,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怎么会有圣旨?圣旨是假的……”

    “虞见末,你好好看看,这是父皇的笔迹,且盖有玺印。”

    虞长生反过圣旨,将字面摊开给他看

    虞见末颤着眼睑。尚存的理智一清二楚地告诉他,这是真的圣旨,可是……

    “既有圣旨……为何不示人,现在才拿出来?”

    虞见末似哭似笑,仿佛怨恨自己遭亲生父亲如此摆了一道。

    虞长生看他倏忽之间颓丧萎靡,眉眼间遍布冷漠,她对此人,生不出丁点儿同情。

    罢黜太子与另立帝王出现在一道圣旨上,世间罕有,对于虞见末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父皇、你的心太狠了……”虞见末语调痛苦。

    “父皇若对你心狠,罢黜太子之位的圣旨,在年前便该下了。”

    “什么意思……”

    “圣旨若下,这个年你还能过好?别不知好歹。”虞长生道。

    “但……”虞见末冥冥之中觉得不对劲,可当下脑中一团凌乱,他说不清楚那种违和感在哪里。

    “父皇早已备下传位诏书,只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交托大臣,被我偶然发现,才至今日示人。”虞长生双手捧着圣旨,高声向众人宣布。

    说罢,虞长生转身步出大殿,将圣旨交给虞致。

    虞致仰头,在虞长生鼓励的眸光下接过,被她扶着站起身时,发出了新帝第一道命令。

    “将罪人虞见末拿下!”

    侍卫有条不紊地进入大殿。

    虞长生笑了笑,吊住心中的那口气方一松懈下来,她便觉浑身发软,晕了须臾,好在被虞致及时扶住。

    她撑着虞致瘦弱的身体,在长阶坐下。

    片刻后,虞见末身上的龙袍褪下,被压着从虞长生身旁经过时,忽然被她叫住。

    虞长生让虞致带些侍卫去往后宫。长阶这边便只剩下她与虞见末,不远处停着几名侍卫。

    “……你还没骂够?”虞见末嘲讽道。

    虞长生摇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中你依然即位,手握大权,好不威风,噢对了,还是在纠缠秦微雨。”

    “然后你把秦微雨惹怒了,陆行止便跟着秦微雨一起反了。”

    “你什么意思……”虞见末皱眉。

    “不妨猜猜,你是被谁弄死的。”

    虞见末瞪着她不说话,后者视若无睹,笑笑说:“你是被暗杀而死的,顺嘴一提,那人也是秦微雨的爱慕者。”

    “……你到底想说什么?”虞见末咬牙道。

    “我想说……”虞长生忽然咳嗽起来,扯动肩上伤口,痛得她面色白上加白。

    虞见末冷眼看着。

    “……你原本可以多坐几年宝座,不至于今时今日便倒台。”

    “我知道,你对我不甚在意,”虞长生目光凝凝,盯住他的瞳孔黑沉无光,“我也是如此。其实,在我的计划里,根本没想过要对你下手。”

    “我只是想要抓住容亭,以及帮凶秦微雨。而你却草草结案了事,意欲包庇秦微雨。被她灌下几口迷魂汤,便分不清东南西北。”

    “也不知是我天真,还是你鬼迷心窍。我原以为,在抓住父皇凶手一事上,我们是同一阵营的人,我提供线索,你审案,我俩合力……”

    “在此基础上,你尽心治国,而我,若日后还是翻出了那道圣旨——”

    虞长生适时顿住,虞见末眼睛微微瞪大,不自觉屏息凝声听她下文。

    “我只会当做没看见。”虞长生一笑,眸光刺人,“所以,你懂了么?”

    她眼中那道黑沉的光仿若妖术,虞长生觉得自己身体和面目一齐扭曲着,五脏六腑移位,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来。

    知觉出现异样导致的恐惧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懂了——大殿上的虞长生,义正言辞,明礼通达,一副要除去皇室毒瘤、还天下公正模样。实际上,她真正在意的只是替父报仇,丞相案背后的尸山血海、埋没的真相她并不那么在意。只是在这条路上,他无意间挡了虞长生的道。

    寒意缓缓从心底升起,在他眼中,虞长生身上怒目金刚的庄严法相倏忽褪去,青面獠牙的鬼面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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