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那个瞬间仿佛有风从他们的头顶流过,窗外的梧桐叶声放大无数倍,电影进行到片尾的落幕音乐,一帧一帧的俄文名字从页面上滑过。
谢冉微微抬起头,带着些初醒的倦意。面前的女孩一只手撑着木地板,在阳光里半跪坐着俯身凑近,另一只手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指尖带着一点淡淡的温暖。
“你好像……”她把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真的发烧了。”
谢冉轻轻摇头,闭了下眼睛,想要起身的时候却被江夏按住。她把一只手放在谢冉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微皱起眉。
“我……”谢冉开口,怔了下。
面前的女孩突然低下头,飞快地和他碰了下额头。她的发丝轻轻掠过他的颊边,携带着一点微风和清新的果香味,她的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呼吸有一瞬间几乎中断。
“好烫。”江夏坐回去,点点头下了断言,“你肯定发烧了。你这里有没有体温计?”
谢冉摇了下头,抓着头发慢慢站起身,“我没事。快到傍晚了,我送你去地铁站。”
“你在发烧诶!”江夏被他无所谓的反应气到了,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拽起他往前走,“你去房间里再睡一会儿。我下楼去买体温计。”
谢冉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江夏把他推进了房间,语气不容辩驳:“好好休息。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江夏从托盘上取了门钥匙塞进背包里,蹲下去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突然又犹豫了一下,踩着袜子回到客厅。
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虚掩着,夕阳的光在地板上无声地拉出斜影。
江夏踮起脚从房门后探了个头,看见房间里的男生斜躺在床上,稍稍偏着头,白衬衫的扣子解开到锁骨下面,胡乱盖着的被子从微微起伏的胸口滑下来,大半都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江夏无声叹了口气。她悄然推开房门,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把滑落到地板上的被子拉起来,轻轻盖在睡熟的谢冉身上。
然后她掩上门,转身出去了。
傍晚的街区很热闹,路上都是出来觅食的高校学生。江夏靠问路找到了附近的小药店,买了体温计和降温贴回来,推门的时候暹罗猫钻出来蹭了蹭她的裙角。
“小暹罗,你家主人好点了么?”江夏蹲下来摸了摸猫的圆圆脑袋,找到厨房的烧水壶烧了点热水,然后拆开体温计的包装盒去房间里找谢冉。
房间里的男生睡得很安静,姿势还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江夏坐在床边戳了戳他的额头叫醒他,他微微侧过脸,困倦地睁开眼,似乎有些困惑和不解。
“测体温啦。”床边的女孩歪着头笑了下,“谢冉你这副样子弄得我好像哄小孩。”
谢冉顺从地接过体温计测体温,江夏又去厨房鼓捣热水。过了十分钟,江夏端着装热水的马克杯探头进了房门,“怎么样?”
“还好。”谢冉说,把体温计往枕头底下放。
“让我看看?”江夏把马克杯放在床头,伸手把那个体温计抓过来,对着阳光仔细地读了读水银条,“……什么还好?谢冉你烧到四十度了!”
“我感觉还好。”床上的男生倔强地转过头。
“喂?”江夏直接拨打电话,“老年你聊完开题报告了么?谢冉他发高烧了。”
谢冉闭上眼叹了口气。
“老年说他等会过来,我们陪你去医院。”江夏瞪了他一眼,坐在床边把马克杯拿起来,“你喝点热水。”
谢冉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边低着头喝水。江夏拆开手边的包装袋,取出一个白色的降温贴,正要往他的额头上贴,忽然愣了一下。
床上的男生微微垂着头,又一次睡着了,手里的马克杯斜斜地歪倒着。夕阳的光从窗外安静地洒进来,沿着他的侧脸勾出流畅好看的金色轮廓。
“谢冉?”江夏低声喊了句。
谢冉没回答。江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撕开白色的降温贴,小心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这时候门外响起响亮的敲门声。
“大角?夏天?”年祈在门外喊,“你们在吗?”
“来啦来啦!”江夏转身往门那边跑,开门以后指了指房间,“谢冉睡着了。”
“他烧得厉害吗?”年祈忧心忡忡,“我借了辆三轮车过来,等会儿送他去附近医院。”
他又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么晚了,你们吃了饭没?”
“没。”江夏挠挠头,“要不我下楼去打包点吃的?”
“那我们小区门口见。”年祈点点头,“小区里不许进三轮车,车停在南大门口。”
江夏在街边的小饭店里打包了一份白粥,到小区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年祈在三轮车边来回踱步,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时间。
“我来啦!”江夏跳上三轮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谢冉,抬头对年祈说,“我们出发!”
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七点,门诊已经停了。江夏陪着谢冉坐在急诊的长椅上,年祈拿着谢冉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去挂号。两个人带着谢冉做了血常规又陪他看了医生,最后医生让谢冉去输液区里挂水。
在等叫号的过程中谢冉醒了,江夏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把白粥喝了。大概是烧得有些迷糊,江夏说什么谢冉就做什么,温顺又听话得过分。
“b3125到3号台。”输液区的广播在喊。
年祈捏着黄色纸的注射证招招手,江夏拉着谢冉的衣角领着他往前走。
扎针的时候,江夏看着针头觉得有点可怕,忽然被一只手轻轻遮住眼睛,谢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看”。
“被扎针的人反而去捂别人眼睛。”扎针的护士调侃地笑了下。
输液要输葡萄糖、氯化钠、注射用头孢等等好几种,林林总总许多个瓶子挂在头顶架着的钩子上,其中在输液的那个插着很长的透明管子,弯弯绕绕地垂下来,连着下方长椅上男生的左手背上的针口。
年祈拿着缴费单去旁边的窗口排队领药,江夏坐在谢冉身边,仰头望着输液管里的药水滴滴答答。
“江夏。”身边的男生歪头看了她一会儿,“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没事呀我不饿。”江夏摇摇头,“你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你。”
“你快去吃饭。”谢冉轻轻叹口气,“我又不是小孩。”
江夏确实有点饿了。她揉了揉头发站起来,“那好吧。我去吃饭。”
她在医院外面找了家拉面店,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钟。她穿过往来的人流走到输液区的时候,发觉长椅上的男生又低垂着头睡着了。
头顶白炽灯的光投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睡熟的侧颜有些苍白。他微微歪着头,睡得很安静,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抽血的针口还贴着白色胶布。
输液的玻璃瓶已经滴空了,输液管从上方垂落下来,连着他手背上的针头,血正在从末尾泛上去。
江夏吓了一跳,连忙去喊护士。
“把他手抬一下。”护士捏着输液管说,“看着点。滴空回血了。”
江夏碰了下谢冉的指尖,然后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抬起手。护士把输液管卷了几圈,让新的药水把回血冲洗回血管内,输液管里的血色渐渐就淡去了。
滴滴答答的药水又开始流。江夏转头看着身边沉睡的男生,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声抱怨:“谢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睡梦里的人忽然很轻地颤了一下,身体一寸寸歪倒过来,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呼吸些许凌乱,携着几分高烧的热意,垂落的碎发蹭到她的耳垂,带着淡淡的干净的薄荷气味。她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接住他,微微地偏过头去看他的脸庞,他的侧颜在灯光里挺拔而好看。
心里很轻地一跳,她又回过头,默不作声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静静地睡着。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地转,很快到了深夜时分,输液室里的人渐渐寥落。一束白炽灯的光寂静地打下来,白衬衫的男生靠在女孩的肩头无声地沉睡,他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深夜十二点半,最后一瓶输液也打完了。护士走过来拆了针,让江夏按住谢冉手上贴着胶布的伤口。
江夏一边让谢冉靠着她睡觉一边握着他的手,梗着脖子仰头盯着对面的白墙神情如老僧入定,心跳已经乱糟糟地跳成了一群小青蛙。
这时候年祈终于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年祈抱着一个满当当的塑料袋赶来,人还未到嗓门已先至,“我怕你们半夜饿着又去买了点吃的,结果大晚上的没几家超市开门,一路上找死我了诶你们两个?”
江夏啪一下把谢冉推开了。
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谢冉迷迷糊糊地醒了。
“我睡着了么?”他困倦地问。
“你没有。”江夏咬牙切齿说反话。
“哎都十二点了。”年祈一边走过来一边从塑料袋里掏东西,“夏天妹妹你要吃点什么不?好晚了地铁都停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搭公交就可以了。”江夏站起来摆手,“我看过了医院附近就有直达的公交车。”
“那我走啦!”她拎起单肩包就往外走,连看都不看谢冉一眼。
年祈看着她的背影挠挠鼻子,低头问还在迷糊中的好友:“大角你对她做什么了吗?她刚才好像突然间不搭理你了。”
谢冉没说话。他垂着头又睡着了。
年祈茫然地发了会呆,把好友拖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搭着三轮车回到小区,年祈架着高烧的谢冉上了六楼,捞出钥匙开了门。暹罗猫听见声响钻出来,一遍遍地蹭着主人的裤脚。
谢冉躺倒在床上又开始昏昏欲睡,猫趴在他的胸口打呼噜。年祈从塑料袋里拿出医生开的退烧药和消炎药,摸摸索索找到一个装药的抽屉,打算把新开的药都放进去。
他突然愣了一下,盯着那个装药的抽屉。
“谢冉。”
年祈低声问。
“你房间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