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余家的消息傅与安有意瞒着泽兰,可泽兰最后还是知道了。
近日,上京连下了三日暴雪,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皆躲在家中避寒。
泽兰自然也不例外,她本就是及其畏寒之人,在余府是水牢里冻伤后,更是受不得半点冷空气,成日里窝在火盆前,裹着袄子抱着汤婆子。
府里没什么事需要泽兰操心的,她需要什么自然有下人替她解决,如此一来泽兰便闲下来,想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余家。
香铃根本经不住泽兰的央求,没几招就投降了,把余家的事全抖漏干净了。
余家在泽兰被救后的第二日便被查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被傅与安送入大牢,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一齐被扣押。
傅与安查封余家毫无征兆,各种缘由朝中无人知晓,一时之间整个上京都人心惶惶,朝中议论纷纷。
余德安同余思杨乃朝廷命官,哪怕傅与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查封官员的府邸,甚至还将其家人关押,像对待犯人一样。
面对这些,傅与安不为所动,以一己之力将朝廷中的不满强行镇压下去。
没几日,余家人勾结外族,违反禁令用秘术谋害人命的消息传出,余德安同余思杨被免除官职,家产充公。余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部流放到苦寒之地,三日后出发。
……
泽兰这才知道,傅与安竟在背后做了这么多,难怪他前几日总是晚归,且神色疲惫。
夜里,泽兰窝在一旁剥烤熟的板栗打发时间,傅与安坐在她身旁处理公文。
泽兰突然提及此事,末了问道:“我是不是很麻烦,总是需要王爷帮忙。”
傅与安顿住,将手里的公文暂时放到一边,注意力全移到泽兰身上。
“若是过意不去,便剥一颗板栗给我当做报酬。”傅与安微微勾唇,眼眸里含着柔和的笑意。
什么嘛,且不说一颗板栗不值钱,这一盘子的板栗都是用王府的银子买的。拿王府的板栗送给王府的主子当做报酬,未免太过厚颜无耻。
话是这么说,但泽兰还是挑了一颗最为圆润的板栗,细细剥净后递到傅与安面前。
傅与安没接,在泽兰疑惑的目光里往前略微倾身,用嘴直接咬住泽兰指尖的板栗。
有柔软的触感在泽兰指尖一闪而过,她呆了一下,慢了半拍才把手缩回来,藏在袖中。
傅与安咽下口中的板栗,意味深长地盯着泽兰带着粉意的耳尖,道:“很甜。”
泽兰不吭声,她原本是斜倚在软榻的姿势,眼下突然端坐起来,埋头捣鼓半天,剥了一堆板栗。
傅与安轻笑一声,知她性子,恐逗过把人惹恼,正准备找补时,泽兰双手捧着一把板栗递过来。
她耳尖的粉意还未散,微微仰着脸看着傅与安,细声道:“既然王爷喜欢,那便多吃些。”
这下轮到傅与安愣住,片刻后失笑,他怎么就忘了,他家这位有时候迟钝的可怕,想必都没反应过来他方才的不怀好意。
傅与安没拿,暗戳戳说道:“一颗便足矣。”
不出所料,泽兰依旧没理解,“哦”了一声失落地收回手,半路被傅与安截住,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板栗,道:“我很喜欢,辛苦泽兰替我剥好。”
“不辛苦。”泽兰喜笑颜开,继续折腾瓷盘里的板栗。
傅与安吃着板栗,重提余家之事,问道:“你可想见见余家人?”
泽兰没想到傅与安能看透自己内心的这点小心思,她犹豫片刻点了头。
前世的时候,泽兰便想亲自问问余家人,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难道只有余思淮才是他们的孩子吗?
兜兜转转,泽兰在这世有了机会。傅与安将泽兰带到了大理寺,余家人至今还被关在牢中,这一世两方换了身份,余家人成了阶下囚,泽兰成了站在牢外之人。
见到来人,余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望向泽兰的眼里是满满的怨恨:“你这个丧门星来这里干什么,当初就该在生下你的时候把你掐死。”
“你个杀人凶手,害死你亲弟弟还不够,如今还把一家人都害到这个地步!”余氏疯疯癫癫,全然不顾护在泽兰身边的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余家三口被关在同一个牢房,余德安一巴掌扇在余氏脸上,怒道:“毒妇,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悔改吗?”
余氏吃痛,捂着脸颊不再吭声,四周总算安静下来。
泽兰默默看着,如同看一场闹剧,半响,她问道:“我其实一直很疑惑,余思淮的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我并不是余家的孩子?”
余德安在这时靠近泽兰,双手握在柱子上,一脸激动道:“泽兰,你错怪父亲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四处寻你,生怕你在别处受苦。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毒妇的计谋,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会阻止她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很想你,你同摄政王说说情,救我出去吧。”
他这副急于撇清关系的嘴脸让泽兰感到不适,她不信余德安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只不过是不在意罢了,觉得她没有价值死了便死了,正好可以救小儿子一命。
如今见泽兰背后有摄政王撑腰,便立马换了一副说辞。
泽兰脸色冷了几分,看向坐在角落一直没有出声的余思杨。她今日主要想见的人便是他,这个前世今生唯一的变数,前世她到死都没见过这个丫鬟口中堪称完美的余家大少爷。
可这一世,两人却见过不止一次。
“余少爷,你那么迫不及待地让我回余家,便是想救自己的好弟弟吧。”
余思杨僵在原地,连抬头看一眼泽兰都做不到,他被自己心底沉重的愧意压的喘不过气。
“对不起。”余思杨声音嘶哑,他不同于往日衣着整齐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的他衣裳凌乱,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眼下的一切,都是余家应得的。”
做为哥哥,寻找十几年都找不到自己的亲生妹妹,甚至亲手将妹妹推入火坑;做为儿子,没有及时发现母亲异样,酿成了如此大祸;做为朝廷命官,家人却私用秘术罔顾人命,他失职又失责。
落得如今的下场,余思杨心里从未有过怨气,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
“不管你相信与否,我都想告诉你,那日之事我并不知晓。若是知道,哥哥便是赔上性命也不会让你受苦的。”事到如今,他也只敢在话里最后自称一声“哥哥”。
泽兰没说话,傅与安同她说过余家的调查结果,余思杨的确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可这也改变不了他身为从犯的事实。
“我相信。”泽兰这句话让余思杨猛地抬起头,泽兰能够清晰地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泽兰嘴角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挺好的,起码她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余家人都想要自己的命。
牢里光线昏暗,潮湿阴冷,泽兰抬手裹紧身上的狐裘,呼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不经意地看了眼隔壁牢房,正好对上余思棠怨恨的眼神,余思棠嘴唇微动,泽兰看懂了她的意思:哥哥终究是我的。
余思棠自然也在流放的人员之中,可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害怕,反而隐约透着期待。
泽兰竟能够猜到一点她的荒唐想法,流放之后余思杨便再也见不到自己,自然身边只剩下了余思棠。
虽然能够猜到,可泽兰理解不了,加快步伐走出牢房,背后隐隐约约又传来了一声“对不起”,泽兰知道是谁,但她没有回头,朝着前方一步步走到傅与安面前。
“可还好。”傅与安接住泽兰,低声询问。
泽兰点头:“挺好的。”
傅与安没有问泽兰具体发生了什么,牵着她的手径直走着,到了马车里,才说道:“余家人明日便要去往幽州,你若是不愿我可重新下令。”
泽兰摇摇头,看着傅与安,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王爷若真的因为我一句话改变旨意,那又要被朝中大臣弹劾了。”
“那又何妨。”傅与安语气平静,
“我没有王爷想的那么良善,余家人险先要了我的命,我巴不得他们早点遭报应。”泽兰神色犹豫,最终选择实话实说,小声嘀咕道。
这番话倒让傅与安轻笑出声,只觉得泽兰哪里都极好,就连这脾性也是招人的很。
“这哪里不良善了,他们到现在可都是还好好活着的。”至于到了幽州,是死是活谁又知道呢?
傅与安自然不会把心里所想说出来,有些事他背地里做就好了,明面上他不想让泽兰觉得自己手段残忍。
“如此,以后可还想从王府离开?”他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这段时日傅与安渐渐回过味来,想必泽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余家的阴谋,才会三番五次从上京逃跑。
傅与安这歪打正着也算猜对了大半,泽兰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
傅与安把自己的猜测大概解释了一遍,看见泽兰眼底遮不住的慌乱便心里有底了,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泽兰这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傅与安看穿,慌里慌张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