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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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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不因人的离合而圆缺,人类和其他万物一样,都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薛丝丝躲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偷偷从缝隙往下瞧。一楼暗幽幽的,侧耳听了听,也没捕捉到任何动静。

    确认安全后,她蹑手蹑脚一级阶梯一级阶梯地挪。薛阿公房门紧闭,门缝也没漏出光来,应该是睡熟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九点五十了。

    时间不多,她急忙换上鞋,轻轻拉开大门。吱——吱——吱——的声响令她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薛阿公被吵醒、亮灯、打开房门。

    老人家睡眠浅,她只能小心再小心,呼吸都不敢用力。

    好不容易锁上门,她依然不敢松懈,绷紧了心弦,内心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遇到乡里人。

    因担心人家院里的看门狗吠起来从而惊醒了人,薛丝丝都贴着路边走,时刻警惕周边。

    隐约听到远处有摩托车的轰响声,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幸好轰响声越来越远,那群游街少年应是往另外一条路去了。

    前几年政府在附近乡里的几条必经大路上安装了路灯,隔个几十米就一盏,将她的影子扯过来又扯过去。白亮的灯泡多多少少稀释了夜晚的黑,给夜行的人心中添了几分安全感。

    至少,薛丝丝就十分感激这些路灯。

    薛丝丝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分钟抵达。

    还是白天的那个岔路口,不过换了人在等。那道身影立在一盏路灯下,站姿随意自在,眼睛盯着前方,但目光是虚的,没有任何落点。

    这道路灯下的身影,再次提醒了薛丝丝。对她而言,他是一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即使见过几次面也不能肯定他就不是坏人,在这样月黑风高的深夜还前来赴约,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薛丝丝自知身上有很多缺点,其中之一就是轻信,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尽管如此,薛丝丝还是朝他走去,走向即将揭开面纱的神秘。

    “带手电筒了么?”他见到薛丝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柄手电筒,摁亮。

    薛丝丝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光度稍逊一筹,对他摇了摇。

    “那行,跟我走。”

    他转身,却不是往小径里去。过了石桥,就在边上有一处差点被野草遮蔽的小路,小路缓缓上行,竟是奔着山上走。

    薛丝丝小心翼翼地举着手机,照亮脚下的土路,再次一头雾水。

    城市的夜晚是轻纱似的黑,朦朦胧胧,灯光一照就轻而易举地迅速撤退。

    而乡村的夜晚则是沼泽一样的黑,浓浓的仿佛有实质,灯光照出去都被吞了半截,围在光圈外蠢蠢欲动。

    从小到大,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入夜之后薛丝丝都乖乖待在屋里,只从窗户旁观,从来不曾真正走进乡村的夜晚。

    既要留意脚下,又得跟紧前头,薛丝丝感到费神得很。

    黑暗铺天盖地,身处其中完全辨认不出上下左右,宛如浮在汪洋之中,前头两盏微弱的光似挣扎在风雨中孤单而无助的扁舟。

    更何况还有难耐的沉默?

    前头的他只顾一个劲儿往前赶,默然无语。

    自然周遭并非全无动静,蛙叫虫鸣、风拨动枝叶的簌簌、鞋底踩碎落叶的嚓嚓,可这些声音只会让寂静更寂静。

    薛丝丝试图打破这沉重的静默,故作调侃道:“为什么要选在十点?有什么讲究不成?”

    比如七八点,天还没黑透,或者光线充足的白天,她觉得都很适合走山路。既然偏偏要挑在这个临近深夜的时间点,说不定真有什么说法。

    前方传来他的回答,“晚上有一场球赛直播,九点半才结束。”

    “······”

    “你——”他突然侧过脸来,你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

    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就会互通姓名,在知晓了彼此姓名的基础上开始熟悉,投缘的就慢慢深入了解。像他们这样,认识甚至相处过后才补上自我介绍环节的,世上罕有。

    “薛丝丝,丝绸的丝。”

    接下来该轮到他介绍自己的姓名,可是他却半点没要出声的打算。薛丝丝只好主动询问:“你呢?”

    “崔岩,岩石的岩。”

    虽然每个人的名字都是呱呱坠地之时由父母或家中其他长辈取的,多采用寓意美好或寄托期待的文字。可生活中遇到的某些人,他们的名字竟同本人的性格或气质分外契合。

    究竟是取名的人拥有先见之明抑或是能够预知未来,还是人在成长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向名字靠拢?

    一个人的名字才是他这一生中真正意义上形影不离、伴随始终的同伴。加上文字本身具有的力量,一个人会无形中被名字所影响、所约束、所鞭策、所塑造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对于这一点,默默跋涉在夜晚山路中的两个人恐怕深有体会。

    方才薛丝丝介绍自己的名字后,“丝”这个字一笔一划刚勾勒在崔岩的脑海中后,立马幻化成一缕柔弱无骨的丝线,轻飘飘的,非常契合崔岩对她的第一印象,软柿子一样谁都能拿捏。

    另外,人高高瘦瘦,巴掌脸,五官清淡,就像——一根土豆丝?诶?

    崔岩,岩石的岩,一座大石头瞬间出现在薛丝丝脑中,又冷又硬,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石头才不会在乎有没有阻了行人的前路、会不会挡了旅人的风景,旁边的野草野花只管嘲笑、只管挖苦。石头保持着它的缄默,缄默就是它的态度。

    忽有一阵强风奇袭而来,发丝横飞,衣角翻飞。周遭蛰伏的黑暗铁了心要扑倒这两盏冥顽的光亮似的。

    薛丝丝下意识把手往前摸索,想要抓住能稳固身形的着力点。一下落空,再一下便揪住了一点东西,手中的是布料,一扯就绷紧了。

    啊——原来是前头崔岩的上衣。

    崔岩正避着风头,冷不丁被身后拽住,下意识反手一抓。五指恰好握住了一截柔软,食指搓了搓。啊——是后头薛丝丝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她的皮肤微凉,甫一触碰便似针扎般双双撤开。

    风停了,山中的静愈显喧嚣。

    他忽然轻声唤道:“薛丝丝?”

    “呃、怎么了?”薛丝丝方才心脏猛跳了两下,正在努力平息,不知他又有什么事。

    “呼——是你就好。”他状似松了口气。

    顿时,薛丝丝好像能感觉到周围影影幢幢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窥伺着她,不能再想下去,企图以玩笑置之:“除了我还能有谁?”

    “那不一定。”

    “······”

    薛丝丝瞪着崔岩的背影,真想给他扎上几针!

    踏着前头的脚印,灯光下脚边的野草一闪而过。

    不知走了多久,腿脚泛酸,鼻尖开始冒汗,薛丝丝体力渐渐不支。

    这时,月亮冒了出来,一直朦胧的视野有了几分清晰。薛丝丝看着崔岩从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慢慢有了具体的轮廓,继而连脸上的五官也能看清。

    崔岩终于停下脚步,手指着一个方向,跟她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们正站在山腰处的一个陡坡上。崔岩所指的方向是坡下不远的一处山坳,辨不出形状的黑暗中一点一点竟透出些光来。

    薛丝丝第一时间想到了那群喜欢夜晚游街的精神少年,难道是他们晚上不睡觉、跑到山上来胡闹?

    然而这般近的距离却听不到任何声响,精神少年总不至于大晚上跑到山上来静坐。

    排除了第一个嫌疑,薛丝丝脑中回想起过去曾经看过的刑侦剧,有些通缉犯和犯罪分子为躲避警察的追捕,常常藏身于深山老林之中。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

    薛丝丝决定:如果碰到的是犯罪分子,她遇害之前会拼命拨出110联系警察;如果碰到的是鬼,她就——就听天由命。

    两人顺着坡往下走,有了天上的“大灯泡”照亮前路,脚下较之方才轻松不少。

    山坳中多密林,繁茂的枝叶重重掩映,他们拨开一层,又拨开一层,直至来到密林深处的竹林。

    薛丝丝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下巴一点一点往下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

    空中明月高悬,洒下万千银辉。竹林宛若披了一层莹白的轻纱,一根根竹子分布均匀、错落有序。夜晚的竹子不像白天那样的青翠,暗暗的墨绿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温润内敛的光泽。

    它们直挺挺地立着,像是不卑不亢的君子,合群而不类聚,独立而不孤傲。

    诚然,眼前这片月光下的竹林自有一番风韵之美。

    不过,令薛丝丝震惊的,却不是竹林,而是竹枝之间翩跹飘浮的绿莹莹的光团。

    比萤火虫大得多,她估量那些光团约有拳头大小,细看竟是有手有脚、顶着脑袋的小人儿。这些小人儿个头都差不多,浑身光溜溜泛着绿光,没有性别之分,就像幼童捏的橡皮泥小人。

    光秃秃的天灵盖长着两片细长的叶子,对了,跟竹叶一模一样。脑袋圆圆的,耳朵、嘴巴等五官一概没有,姑且算是正脸的那面上嵌着两粒黑豆子,雪人同款脸。

    有的小人儿在玩追逐游戏,你追我赶,竹叶间乱窜;

    有的小人儿手拉手,齐排排奔跑,队形一会儿整齐一会儿松散;

    有的小人儿围着一根竹子转圈,一圈又一圈,头也不晕;

    有的小人儿在打架,你一拳我一腿,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有的小人儿拽着竹枝玩蹦极,荡过来荡过去,忽地竹枝断了,砸到地上正懵;

    有的小人儿哥俩好似地勾肩搭背,片刻松开手,分别找别的小人儿勾肩搭背;

    有的小人儿在收集叶片,一时飞到这根竹子,一时又飞到那根竹子;

    有的小人儿把自己悬挂在叶尖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在面壁还是在瞌睡;

    有的小人儿独自在角落练武,一会儿出拳,一会儿踢腿,马步扎得有板有眼;

    有的小人儿热衷攀岩,偏偏不飞,手脚并爬地攀上一节一节竹子

    ······

    仿佛人类社区的减缩版,竹林中的小人儿各自做着自己的事,闹中有序。

    “现在开始不要说话,有什么疑问回去再说!”崔岩交代了薛丝丝一句后,小心领着她朝竹林走去。

    薛丝丝脚步放轻,亦步亦趋地跟上。

    某一步跨出去,之前仿佛被按了静音的竹林刹那间嘈杂起来,叽叽哇哇,嘿嘿呀呀,咕咕噜噜,真就闹市一般。

    薛丝丝惊疑地低头看了看脚下,没有发现,又抬头瞧了瞧两边,看不出什么。

    所以,是隐形的结界吧?

    崔岩一停,薛丝丝立马就停。他们几乎就站在竹林边上,小人儿的模样瞧得更加清楚。

    原来它们脸上的那两粒黑豆,并不是黯淡无光的死物,内里流光回转,像人眼一样灵动。

    他们靠得足够近,且大剌剌站在光里,无半分躲藏的心思。

    附近有几个小人儿几乎在他们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察觉到了,立刻停下所有动作,愣愣地静止在半空中,黑豆眼齐刷刷瞪过来。

    薛丝丝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镇定冷静。

    眼角余光瞟到身旁的人,崔岩正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甚至脸上的神情都比平日温和上几分。

    他轻轻招了招手,那几个小人儿咻地一下飞过来。在他们跟前嘻嘻闹闹,围着他们脑袋转,时不时叽里咕噜一番。

    小人儿似乎没有恶意,薛丝丝渐渐放松下来。

    她感觉就像走在街上,忽然被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小狗团团围住,小狗奶声奶气地吠叫,不停蹦跶,尾巴摇得欢。

    这群小人儿叽里咕噜的时候也许是在说:哥们姐们快来!这有个人类!她是谁?为什么看得见我们?她长得好高大呀······

    忽然,竹林一阵骚动,小人儿纷纷停下动作,呼啦啦全涌向一个方向,挤挤挨挨。

    薛丝丝伸长了脖子,定睛细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小人儿闹哄哄地簇拥着。此时叽里咕噜咿咿呀呀的动静堪比酒吧里最火爆的蹦迪,可山中并未因此而惊飞一只鸟。

    欢呼了一番,小人儿又纷纷散开,重新回到方才的活动。

    一个体型稍大一些、约六寸高、头顶长了三片竹叶、不仅如此还披了一件绿色小斗篷的小人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绿斗篷小人儿也发现了竹林边上的两个人类,姿态稳重地朝他们飞来。

    这个小人儿一看就知道要高级些,不仅外形上与那群撒欢儿的小人儿不同,竟还会说人话,也就是普通话。

    绿斗篷小人儿似乎认识崔岩,口吻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嗨,哥们儿,你咋过来了捏?”

    额,稍稍带点口音的普通话。

    “带人过来瞧瞧。”崔岩瞥了瞥身旁的薛丝丝。

    “你媳妇儿啊?”绿斗篷小人儿同样没有嘴巴,不知声音到底从哪里发出来。

    崔岩摇摇头否认,澄清道:“算是助手吧。”

    “害,不管是媳妇儿还是助手,都是自己人儿——”绿斗篷小人儿很是自来熟,飞到薛丝丝面前,友好地伸出了手。

    得到崔岩的示意,薛丝丝慢慢地抬起手,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便被绿斗篷小人儿抓住上下晃了晃。

    指尖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薛丝丝一时恍惚。

    “五叶长老呢?”

    “搁家里睡觉呢。”

    “又在睡?”

    “可不嘛,老头儿最近不知咋回事老打盹儿。”

    崔岩沉吟片刻,跟绿斗篷小人儿道别:“太晚了,我有空再来。”

    两人沿原路下山,黑夜依然是黑夜,却已不再可怖。

    崔岩在前头沉默地领路,薛丝丝在后头,满腔的疑惑几乎要憋不住了,但她谨记之前的交代。

    也许是她的疑问强烈得凝出了实质,不住地敲打崔岩的后脑勺,崔岩终于发了善心,“问吧!”

    薛丝丝得了许可,迫不及待问出来:“刚才那些小人儿又会发光又会飞,到底是什么?”

    “你相信光吗?”崔岩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薛丝丝噎了一下,坦白道:“奥特曼我只知道迪迦。”

    轮到崔岩尝尝被噎的滋味,他默了默,缓缓道来:“我的意思是,跟光一样,它们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能量。它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和我们共存在这个世界,但平日里它们自有它们的空间,大部分人都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

    “为什么我能看到它们?”薛丝丝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独特之处,“而且,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没见过像它们这样的,这两天才突然开了眼?”

    “它们喜欢亲近自然,大多栖身于山水野外,钢筋铁骨的城市里基本没有。”崔岩自顾自介绍下去,“它们会选择看得顺眼的作为‘家园’,比如一棵树、一汪泉、一条溪,或者一片竹林,它们会把‘家园’打理得妥妥当当,同时,‘家园’也会反馈给它们需要的东西。”

    薛丝丝肃然起敬,像是在听一堂条理清晰、概述简明的理论课,然而心中纳闷:那些看上去有些蠢萌的小人儿,还会撰写关于它们自己的科普册子?

    “以上,是我自己归纳总结出来的,保新不保真。”崔岩末了添上一句。

    “······”

    “总有个——学名吧?”

    “可以叫它们‘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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