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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环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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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炉火照出房中人神情各异。

    姒云下意识回眸,子澧和子季看天看地,只不敢看她,对面的周王眼帘低垂,炉火炽灼也驱不尽他眼底清寒。

    咫尺之地的郑伯友后知后觉自己的逾矩,猛地向后一退,花梨木椅发出嘎吱一声响,姒云抬眼时,人已离她八丈远。

    窗外寒风呼啸,积雪渐渐消融,融化的雪水滴落檐牙,落在窗上,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堂下的炭火发出噼啪一声响,隔着飞溅的火星与氤氲,姒云脑中倏地浮出一帧久违的画面。

    银河、松林和篝火,她以为和周王两相心许的南麓围场,而今想来,所谓心动,原只是炉中一点星,目眩神迷只刹那,待火熄光灭,才知炉里的枯木与焦石多么难堪且荒谬。

    似浑然不觉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偷觑,姒云盯着盆中飞舞的星火,兀自出了会神。不多时,双手微微一握,临近心口又陡然收回,若无其事理了理衣袂,抬眼朝郑伯友道:“郑伯,你说’原来如此’,可是发现了此香的异常?”

    郑伯友再次望向周王,见对方神情虽黯淡,并不似动怒,长出一口气,颔首道:“不瞒夫人,某在那香里发现一物,名唤金丝兰。”

    “金丝兰?”姒云面露不解,“那是何物?莫非有毒?”

    话刚出口,她又兀自摇摇头:“不对。”

    若是那物有毒,早在公子征出事前,梅如月便该先他出现中毒之症才是。

    “金丝兰用作香料并不常见,而且,”郑伯友目光一凛,沉声道,“方才夫人提起逍遥散,某突然想起,婆娑草与金丝兰药性相冲,若是一并入体,怕会化作剧毒之物。”

    姒云目光微沉:“症状是?”

    郑伯友轻一颔首:“奇痒难忍,且……口竭无比。”

    “口竭?!”姒云眸光忽闪,难怪会不管不顾奔向小澧河。

    “那若还吃了酒,身上还有伤……”

    “自然会更快发作。”

    房中众人齐齐变色。

    原来如此。

    若非公子征寻衅滋事,脑门上受了伤,怕是要经年之后,身体里的毒素才会不知不觉积少成多,直至某个临界,再毒发身亡。

    可琉金坊的如兰姑娘,虽与他日夜缠绵,并不曾劝他服用过逍遥散。外室梅如月虽日日点香,她的制香之法亦是旁人所授。

    乍眼看去,虽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却又似与谁都无关。

    公子征之死莫非真是巧合?还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纵全局?

    如兰和如月是无心被利用,还是从来清楚自己在此间扮演的角色?还有那位从不曾露面的姜师父,是无关紧要之人,还是那操控全局的执棋人?

    “云儿?”

    许久,盏中热气渐息,沉吟许久的周王直起身,看她许久,柔声道:“无论如何,有梅如月和糖水铺老伯的证词,姒洛已无嫌疑,此事牵连甚广,你莫要……”

    “大王,”姒云突然开口,看着他,眼里若有星河熠熠,“能否让云儿出宫,去缯国一趟?”

    周王一顿,不假思索道:“不可。”

    姒云眼里浮出不解,蹙眉道:“为何?”

    周王下意识张口,话到嘴边,又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时值隆冬,缯国路遥地偏。”

    眼见房中气氛急转直下,郑伯友小心偷觑周王神色,打圆场道:“夫人一人去实在危险,若有要探明之事,不如让……”

    “危险?”

    不等他说完,姒云突然开口,视线好像落在颤动的火苗上,又好似透过火苗,不知看着什么:“我安全与否,是死是活,于诸位当真如此重要?”

    几步之遥,周王的脸色霎时苍白。

    “夫人何出此言?”郑伯友收回目光,情急道,“夫人金尊玉贵,自是重要!”

    窥见周王黯淡模样,姒云似突然没了计较的力气,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缄口不言。

    郑伯友小心觑看周王神色,沉吟片刻,又道:“夫人恕在下逾矩,不知夫人为何突然想去缯国?”

    姒云若有所思:“若我没有记错,缯国与申国毗邻?”

    “的确如此。”郑伯友颔首、。

    “琉金坊的如兰姑娘和公子征的外室如月姑娘都是缯国浒城人,且她两人的面容很是相似。”姒云正色,解释道,“许是我多虑,只是此事若真与她两人、与浒城有关,或许要去一趟缯国,才能将前因后果查清。”

    “原来如此。”郑伯友又看向周王,小心试探道,“大王,夫人此话的确有理。缯、申两国毗邻,浒城又与申国接壤,此事或许另有蹊跷,也未可知。”

    周王的双手紧握成拳,照着颤动不休的炉火,两弯睫影摇曳不定,像谁人的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平歇。

    不多时,一簇新雪坠落檐廊,一抹亮光映照过堂下,周王的目光倏地一颤,他看向姒云,沉吟片刻,又转向召子季:“再过些时日,待天气暖和些,随夫人一道去缯国。”

    “诺!”

    “如此,”“等等!”

    姒云正要站起身,周王下意识伸出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慌张。

    姒云抬眸:“大王有事?”

    视线相触,周王悬在空中的手倏地一曲,很快收回至身侧,握着衣袂。

    “云儿忘了此前答应过朕什么?”

    姒云一怔,正不明所以,一旁的子澧适时开口:“大王、夫人,天时不早,奴才自作主张,让膳房备了些许点心。”

    周王看向姒云,眼里噙着希冀。

    一旁的郑伯友如坐针毡,正欲起身告退,姒云眼帘一颤,周王陡然开口。

    “王叔!”他看向姒云,眼里若有无奈一闪而过,“王叔若是无事,不如也留下,与我二人一道用些点心?”

    郑伯友一顿,连忙躬身作揖:“臣却之不恭。”

    几人将将移步偏厅,落座不多时,一众宫婢鱼贯而入。

    甜的羮、咸的酥、酸的开胃小菜……只片刻,小圆桌已经满满当当。

    除却宫婢布菜时不时发出的窸窣声响,厅内四下杳然,许久无人出声。

    周王左首的郑伯友双手捧着甜羮,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把脸埋进碗里。

    主座的周王不时看向他右首之人,初时还试图替她布菜,待觉察但凡他动过的菜,姒云再没下过箸,脸色微沉,动箸的速度愈发缓慢。

    一炷香后,烛花噼啪时,他似终于作出了什么决定,先唤宫婢近前,净手、漱口,又吩咐众人退下,待房中只剩亲信,看着姒云,郑重道:“云儿,生辰宴那日……”

    “啪!”

    像是被谁碰到了什么不能触的死穴,杯盏落地,厅内霎时落针可闻。

    姒云低敛着眉眼,面色清冷如常。不等人出声,她搁下碗箸,轻拭了拭唇角,淡淡道:“大王,宫里规矩,食不语。大王若是已用完点心,”她站起身,朝郑伯友轻一颔首,又朝周王福身道,“云儿先行告退。”

    不等对方应声,她推开座椅,离席而去。

    留下房中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齐敛下眸光,不敢妄言。

    见过万家灯火人团圆,而后才知社稷之重,余庆可贵。

    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姒云抗拒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看朝臣虚与委蛇,与之共度除夕与新岁,因而不顾周王反对,腊月中旬,便带着姒洛、子叔和子季几人开启了缯国之行。

    一路往东,雪霁梅落,春暖鸭知。

    抵达缯国疆界时,莺梭织柳,又是一年早春光景。

    缯国浒城近在眼前,城门已遥遥可见,几人放慢脚步,有了细赏早春风光的闲情。

    “夫人,那河里有鱼苗!”

    入城的官道水路并行,十里长亭春风拂柳,三两桃枝揽河自照。一水之隔,但见群山连绵,青田央央,水中映入蓝天浮白云,莺雀起舞,鸥鹭成双,目之所及惬意而安然。

    “鱼苗有甚稀奇?”姒云正举目远眺,见姒洛一脸兴奋,应道,“莫非是鲤鱼?”

    “夫人莫非忘了?”姒洛跟上她,下意识看了看后头两人,压低声音道,“去岁三川竭,上游百姓可是鲜少见到鱼苗水中游。”

    姒云回过神:“的确如此。”她又环顾官道两岸,颔首道,“此前不知,缯国的田竟比京畿之地还要好。”

    “因为有潧水。”

    召子季迎着春风驾马而来,直至车窗边,他伸出手示意姒云看向北边群山连绵处,笑道:“潧水又南,悬流奔壑,东入百川,而后成缯国。夫人可知此城为何唤作浒城?”

    姒云配合他敛袂作揖:“还请召夫子赐教。”

    召子季眼睛笑弯成新月,学老学究模样轻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在水为渚,去水为浒,此城相去潧水不远,所以被唤作浒城。”

    “原来如此。”姒云连连颔首,捧场道,“召夫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召子季咧嘴傻笑,遥遥看见浒城的城楼,指着城楼方向道:“一会儿入城时,夫人记得看城楼上面,缯国多水又多鱼,城楼上必定刻有鲤鱼徽。”

    姒云引颈眺望,又顺势回身张望几天前才路过的申国,好奇道:“相去不远,申国的田地倒是大不如缯。那申国是以何物为徽?”

    “隼。”召子季两臂张开,作飞翔状,见嬴子叔正在张望别处,凑到姒云耳畔,小声道,“和他们国君一样!”

    姒云不置可否,不一时又道:“劳你二人一路奔波劳苦,一会儿入了城,寻间酒楼,犒劳你二人,可好?”

    召子季两眼放光:“夫人此话当真?”

    “走走走!没有文牒不可进城,把公子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大人行行好,且通融妾身一回……”

    几人正说笑,拂面而来的风里倏忽多出几道争执声。

    召子季一马当先疾赶两步,举目远眺城楼方向,看清城门口的情形,神情陡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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