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虎穴
“娘的,山里可真是冷!”
“等不了几日……”
姒云两人沿河流一路往东,左边是陡峭的岩壁,右边是一整片茂密的水杉林。
走出不多时,风里倏忽传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两人默契放轻脚步,确认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手脚并用爬上缓坡,小心翼翼走进水杉林。
只不多时,一缕晨光破开满山苍翠,两人抵达缓坡高处,举目望向缓坡之下。
满坡林涛之下,一整片开阔而平整的草地陡然映入眼帘。
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围坐在刚刚熄灭的篝火前,正伸着懒腰,随口搭话。
“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还让我们守夜作甚?”
左侧那男子生得五大三粗,抬眼望了望初升的旭日,扔下手里的干柴,又抬脚踹了踹还没完全熄灭的火星,一脸倦怠。
“大人可说了,此地最是紧要!”另一灰衣男子生得手长脚长,满脸横肉,闻言谨慎望了望左右,压低声音道,“越是夜间,才越怕人不请自来。”
“城里人都是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矮个不以为意,大喇喇道,“早八百年不见外人出入,而今出了地动之事,胆子反而大了不成?”
“今次可不是为城里人。”高个依旧一脸谨慎,低声道,“你忘了?昨儿个午时至子夜,礼乐奏了大半日?”
“礼乐?”矮个双目圆睁,“你是说?”
高个轻一颔首:“怕是洛邑来人了!”
“洛邑?”矮个陡然挑眉,“此话当真?”
“自然!”高个朝他身后方向努努嘴,神色愈发谨慎,“若是被发现……”
晴光洒落,草地另侧的松林发出悦耳的簌簌声响。
姒云听出些什么,眯起双眼,仔细观察草地另侧。
山势险峻,松林如席,晴丝漾进满山苍翠,眨眼匿迹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松风渐歇,姒云才在眼花缭乱间窥出些许不同寻常。
——松林里好似有个黑黝黝的洞,因草木葳蕤,松林茂密,入口很难被发现。
“那是?”同一时刻,子方亦发现了对面山体的不寻常。
姒云轻摇摇头,指指身后,示意他后退。
“夫人,我们找对了地方!那山洞必然有异!”
回到流水潺潺的小河边,子方蹙眉看了看身后,迫不及待开口。
姒云举目环顾近旁山势,若有所思道:“若是只他两人自此,要引开他两人,却也不难。”
子方眼睛一亮:“夫人有法子?”
“只是这山中地势错杂,你我又都是第一次进山……”
“属下不怕!”子方上前一步,眸光皎皎道,“夫人但说无妨。”
姒云举目望向松林如荡的彼端,目光微沉:“声东击西。”
一炷香后。
旭日跃过山巅,两名壮汉伸着懒腰站起身,正要提步离去,忽听东边山林里传出一声刺耳的树枝折裂声。
数十早鸟振翅而起,呼啦啦飞过长空,仿似被不速之客扰了林间清静。
壮汉神色微变,正有些举起不定,林间忽又传出男子的声音。
“当真没弄错?翻过此山便是晋国?”
“如何会错?舆图上标得清清楚楚。”
“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风声簌簌,鸟雀啾啾,男人的声音虽有些相似,听对话内容,来人似乎还不少。
“是卫国人?”
矮个率先回神,抄起一根柴火棍,轻啐一口唾沫,恶狠狠道:“敢翻山入境,胆大包天!”
“等等!”见阻拦不住,高个蹙眉环顾左右,而后长叹一声,也抄起一根柴火棍,大步急追而去,“等等我!”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姒云不作犹豫,跑出水杉林,往对面的松林急奔而去。
原以为那山洞丛林掩映,洞内必定黑黝黝一片,哪知摸黑入内不多时,眼前倏而开阔,别有洞天。
山洞整体呈葫芦状,穿过一段只容两人并肩的甬道,一处开阔且敞亮的空间陡然出现在姒云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体上方一个个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洞,一条条光柱便经由那些小洞洒落下来。
光柱里若有浮尘无风自翩翩。
姒云捂住口鼻,眯眼打量,看清洞内布置,双眼陡然圆睁。
弧形石壁上满布大大小小的木柜、铁架和挂钩,虽说架子上大多已经空空如也,从架子、柜子和挂钩的样式中不难判断出——影视剧里有过太多相同的物事能参照——此处挂矛,彼处收弓,对面纳长刀……
这是个兵器库?!
深山老林往来不便,谁人会将兵器库建在山里?
前因后果没能厘清,一道晴光落下,眼角余光里倏忽掠过一道冷芒。
姒云下意识蹙眉,近前一看,形似刀架的木托下方有把不足一尺的小刀,像是被人一不小心落了下来。
她捡起小刀一看,目光倏地一滞。
这把刀……
一掌长,一指宽,一寸厚,刀尖朝后翘起……虽有些变样,大小和样式可不是她“设计”的柳叶刀?
深山老林的兵器库里为何会出现柳叶刀?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细琢磨。姒云将柳叶刀收进袖袋,看清通道所在,沿石壁继续入内。
又是一条又细又长的甬道。
好在比之第一段甬道,第二段虽然更长,也更为平整而开阔。
甬道下方是黄土夯实的土路,上方有十步一盏的油灯照路。
借灯火盈盈,姒云小心摸索,上下打量,看清脚下黄土地的刹那,步子猛地一顿。
车辙?
第二段甬道虽比第一段开阔却少,却也容不下坐人的辇车出入。
莫不是手推车?为了将兵器库的兵器运出深山?
走走停停近一炷香时间,姒云终于走出甬道,抵达第二个开阔空间。
姒云沿着岩壁一路入内,此间虽比兵器库开阔,光线却很微弱,正中只一道光柱落在一张凹凸不平的石桌上。
不知是光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乍眼看去,左右石壁黑漆漆,灰扑扑,好似遍布煤灰与斑驳。
直至抵着石壁的手上传来滑腻腻的触感,姒云后知后觉,煤灰与斑驳并非错觉,此间的的确确形同——
一个灶炉?
姒云眸光一顿,陡然抬起头。
那光柱落下之地并不同于兵器库顶端的小洞,而是个不见天日、高耸如云的烟囱。
烟囱两字跃入脑海,姒云的心倏地一沉。
若此地是个灶膛……
她再次观察四周,光柱下的石桌是锻造台,后面那两排石墩是模具,前面那冷水是为淬火……铁锤、铁夹、熔炉……
姒云双瞳骤缩,外面是兵器库,此间莫非是个兵工厂?!
山中精怪之流言遍传街头巷尾之日,兵器库和兵工厂便能小隐隐于野。
可这兵工厂有何不可告人之处,为何不能宣告于人前?
“那两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怕不是睡太死,日上三竿还没醒来。”
姒云脑中云翻雾涌,不曾瞧见几步之遥的岩壁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缝,声音响起的同时,那“岩壁”朝里拉开,两道壮硕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目光相触,三人齐齐一怔。
“你是?”
一人刚刚开口,另一人显然已认出她身上专属于东八师的戎装,瞳仁一缩,转身朝门里道:“兄弟们,抄家伙!”
山间空荡,回音缭绕,声声仿似催魂夺命。
姒云心头一颤,陡然回过神。
门里响起应和声的刹那,她已提敛起衣袂,夺门而出。
“别让他跑了!”
劲风急追而来,甬道上方霎时抖落一阵泥尘。
姒云顾不得多虑,沿来时路一路狂奔。
“站住!”
“呼——呼——”
脚步声愈来愈密,越靠越近,姒云步履不停,耳中嗡嗡作响,呼吸愈发不畅。
“哪里跑?!”“唰!”
一道劲风拂过耳畔,姒云错觉余光里已满是刀光与剑影。
她依着本能左闪右躲,哪知别人早练就瓮中捉鳖的阵法,只等她为了躲避而自投罗网。
回过神时,她已被逼进木头制成的刀架里,左右桎梏,逃脱不得。
“等、等一下!”她上气不接下气,背抵岩壁,连身告饶。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为首之人生得浓眉大眼,手中兵刃虽寒,面目却不似穷凶极恶之徒。
姒云轻出一口气,敛袖拭汗的同时,抬眸偷觑四合之人。
拢共约十五六人,年龄皆在二十至三十之间,个个面相憨厚,虎背熊腰,像是干惯了体力活。
再看他几人握刀的姿势……姒云心头敞亮,这一行人即便不是行伍中人,也时常与兵器打交道,譬如,兵器坊内的铁工、铁匠、铸剑师之类。
只是兵器库内已空无一物,他们还守在此地做甚?
想起方才那两名壮汉出现之地,姒云眉心一跳。莫非洞里的空荡只是表象?“葫芦洞”下方另有乾坤?
“伍禾,”一名瘦高个近前两步,一脸鄙夷地瞟了一眼姒云,又转向那领头之人道,“莫非东周八师皆如此不堪一击?难怪不敌淮夷。”
见姒云久不出声,名为伍禾的领头之人失了耐性,陡然翻动手中刀,厉声道:“再不说,休怪刀剑无眼!”
身后众人纷纷扬起手中刀,洞中一时寒茫大盛。
姒云双瞳一缩,间不容发,只听哐啷一声巨响,岩壁炸裂,一道仿如天籁的声音翩然而至。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