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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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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莫非要见死不救?!”

    子方毕竟年幼,明知姒云字字在理,却为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宗同源之情,忍不住再三追问。

    姒云眼里噙着若有似无的警告,沉声道:“任师见过的匪寇没有上千也已过百,有他在前,今日之事岂容你多话?”

    “属下也很好奇,”任子伯垂眸打量,拱拱手道,“若是夫人,今日之事会如何解决?”

    “若是我?”

    姒云垂下眼帘,静思片刻,抬眸迎向一众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徐徐道:“妾身见识浅薄,私以为有一事,子方或许并未言错。”

    任子伯作洗耳恭听状。

    姒云看向队伍前方衣衫褴褛的一众庶人,眼里掠过无奈:“他们中的大多数或许是被逼无奈,或许是受人怂恿,本身并无害人之心,今日之事,或许也不算是什么大的过错。”

    任子伯目光一沉,正要离去,却见对方浅眸忽闪,不紧不慢道:“只是,流窜为匪之风不可长,一概而论以杀止杀又非良策。妾身浅见,想要敲山震虎,又不欲伤人性命,‘擒贼先擒王’五字或为破局之法。”

    “擒贼先擒王?”任子伯眼睛一亮,脸上若有惊喜之意,“夫人熟读兵书?”

    姒云摇摇头:“不知兵法,只粗通人心。”

    “好一句粗通人心!”任子伯两眼放光,倏地快马加鞭至队伍最前方,双目炯炯扫视过同行众人,刀眉一挑,中气十足道,“可有听清夫人的话?拿下他们大当家、二当家,请去晋侯府上吃酒!”

    “诺!”

    “兄弟们,冲啊!”

    眼见众人声势赫赫而来,挥棒敲盆之众神色大变,一时慌不择路,四下奔逃。

    见众人拔出腰间佩剑,姒云神色微变,立时探出半个身子,招手示意任子伯近前:“任师,妾身还有一不情不请。”

    “吁——”

    任子伯勒住缰绳停稳在她窗前,脸上早不见先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拱手道:“夫人但说无妨。”

    姒云抬眸看向芦草丛里四处逃窜的百姓,少作忖度,沉声道:“被怂恿之人大多无甚过错,我们如此兴师动众,穿过大半座城池把人送去晋侯府,怕会弄巧成拙,惹晋侯不悦。妾身想着,若是无有不便,不若将那几个身体底子好的收归八师?那几个羸弱的,或许也可收归后勤。”

    於铄王师对上散兵游勇,芦草丛里的“战况”一如任子伯所料,势同秋风扫落叶。

    绕着姒云的辇车来回好几圈,他收回目光,颔首道:“也无不可。”

    他看向姒云,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子伯也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一二。”

    姒云:“任师但说无妨。”

    “不瞒夫人,大周上下、诸侯百官皆知属下性子耿直,即便是一人之下的晋侯,属下也敢单刀直入追问地动之事。可若是夫人同在,迎接之仪难免冗杂。属下担心,晋侯会故意拖延仪礼,妨碍我等追查地动之事。”

    “此事不难。”余光里映入卫小安的身影,姒云有了主意,“小安的身形与妾身近似,不若让妾身换上他的衣服,扮作寻常兵众,再与诸位一道步行进城,如何?”

    任子伯眼睛一亮:“此话当真?夫人不嫌我等粗鄙?”

    “如何会嫌?”姒云笑着摇摇头,心中暗道,如此正好能省下与晋侯虚与委蛇的功夫,也方便她和子方进出府门。

    又是半个多时辰,一众流匪被愈战愈勇的王师悉数制服,姒云一行浩浩荡荡往晋国王城赶去。

    因流匪之事耽搁,抵达晋国侯府时,金乌西落,暮色已四合。

    再如何性子耿直,单刀直入,周礼不可废。

    一如任子伯所料,长袖善舞的晋侯借“替王师接风洗尘”之名,在府中置下了无比繁复的嘉礼仪式,节目一个接一个,祝词一串连一串,举杯畅饮的由头从山河无恙到百姓皆安,又从社稷安稳到大王万寿,几个时辰后,侯府前后醉卧一片,庭间几无能直立行走之人。

    趁四下无人注意,姒云假装吃多了酒,“踉跄”至面颊绯红的子方身旁,小声唤他起身。而后借醒酒之名,两人一前一后绕出前院,晃出角门,将满室灯火抛诸脑后,一路往晋荣大街方向狂奔而去。

    早些时候途经此地时,姒云已仔细观察过左右,晋荣大街南北各有一家棺材铺,白日里皆门窗紧闭,彼时她便猜想,许是棺材铺怕人忌讳,要到夜半三更才开门。

    漫天星河流火,姒云两人一路急行,至拐角处,远远望见街头和街尾各有一盏孤灯摇曳,姒云眉梢带喜,不自禁加快脚步。

    果然如她所料!

    问过两家掌柜,姒云确信,半个月的地动正发生在晋卫两国接壤之地。

    依照棺材铺伙计的说法,晋国地势西低东高,越往东走,地势越陡,草木越密。

    至晋卫两国交界之地,更是崇山峻岭,峭壁陡峰,连绵不绝。

    时有猎人于山岚四起时误入层峦叠嶂之地,兜兜转转,再没能出来。村中人一并去寻,徘徊山中多日,只寻回骸骨一具,衣服残片两三。

    而后文人杜撰,说书先生演绎,一传十十传百,晋国尽人皆知,那座高耸入云的山上有精怪横行。传闻称,那精怪生得白毛长须,四臂三足,以人血为食。每至月圆,那白毛精怪便会对月啸叫,而后下山猎食,骇人非常。

    在众口相传的那个版本里,山中精怪名曰魈。那座高耸入云的险峰因此得名:魈山。

    时至今日,上至耋耄老者,下至总角小儿,晋国无人不知,无事不可入魈山。

    彼时城中人心惶惶,晋侯听闻后,责令将士封锁魈山。

    每日亥时之后,辰时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山间。

    ——换言之,地动之时,无人知晓山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听到此处,姒云的眉心早拧作一团:“既如此,你如何能确信事发之地就在那深山里?”

    “夫人莫非忘了?”那伙计是活泼话痨的性子,说到兴头上,端起桌上的油灯,大步迈出大门,指着月光照拂下鬼影憧憧的魈山,连珠放炮道,“小人每夜都在此处。那日时近卯时,小人刚想出门看看天亮了不曾,忽听山里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抬眼一看,正见无数鸟雀振翅而起,遮天蔽日!一只窜天猴跃出山巅,直往那云霄去!”

    姒云顺着他的手势往上看,蹙眉道:“窜天猴?那是何物?”

    “小人估摸着,”伙计一边摇头,一边又无比笃定道,“就是那山里的精怪,魈!”

    姒云挑眉:“可曾看清模样?”

    “不曾。”伙计摇头晃脑,“只瞧见一簇流火直往天上去,眨眼没了踪影。”

    姒云若有所思:“你方才说,自小便在这铺子里长大?”见对方颔首,又道,“此前可曾见过这窜天猴?”

    “夫人说笑。”伙计咧嘴一笑,摇摇头道,“精怪都是近两年才出现,此前如何会见过?”

    近两年?

    姒云心头疑云不降反升,抬眼望了望星河之下一片悄然的连绵群山,又回身张望灯火寥落的晋荣大街,而后又看向那双目炯炯的棺材铺伙计,试探道:“如是静夜,山中又出了精怪之事,还敢一人守在此地,想来是个胆大的。”

    “这是自然。”听姒云夸自己,伙计瞬间眉开眼笑,“人多怕鬼神,我却道,人心鬼蜮,可比鬼可怕的多!”

    姒云不置可否,忖度片刻,解下腰间钱袋,放到手里掂了掂,举到他面前道:“既如此,劳你送我二人入魈山一趟,如何?”

    伙计盯住那装得满满当当的钱袋,两眼放光:“夫人不开玩笑?”

    “自然。”姒云双手奉上钱袋,笑道,“只是我二人着急入山,若是现下就能出发,再好不过。”

    “包在小人身上!”伙计喜不自胜,拍拍胸脯道,“天亮之前,必定将两位送至魈山脚下。”

    卯时将至,东方天幕已见熹微。

    魈山脚下,姒云两人作别伙计,回身正见晨曦跃过山头,破开悠悠浮云,洒向层峦起伏的林间。

    空山不见人,但闻松风簌簌,流水潺潺,早莺萦回齐唱,又呼啦啦振翅而起,乘风逐阳去。

    “夫人,魈山势陡而林深,该从何找起?”

    子方站定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眺望远山苍翠,满面愁容。

    姒云目光悠远,脑中已唤出许久不见的奸妃不奸。

    “系统,此地便是晋国边界?翻过魈山便是卫国?”

    「是。」

    姒云若有所思。

    地动时空无一人,地动后,“爱民如子”的晋侯不仅没派人进山查探,反而让人安排了冗长的接风宴,好似生怕子伯几人太早到来。

    山魈之事是谬误,还是以讹传讹之人别有用心?晋侯莫非一早清楚地动之因由?

    「嗯?」

    难得听奸妃不奸主动发出声音,姒云黛眉微挑:“如何?”

    「方才那伙计说,辰时之前,山中无人?」

    姒云两眼微眯:“你是说,山里有人?”

    「往南二十米有条横贯东西的河,沿河流往东约百米。」

    “百米之后如何?系统?”

    系统神隐在神识深处,再不发一言。

    姒云:“……”

    她转向愁容满脸的子方,摇摇头道:“不怕,山间地势虽险,我们先找到河流,而后沿河而行,总不至迷途。”

    “好。”子方颔首,又眯眼望了望左右,指着南方道,“听声音似乎是那个方向。”

    姒云莞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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