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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根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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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晚风渐起。

    夕阳碎金似的光泽爬满了半边围墙,爬山虎翠绿一片,却在此时镀上了一层釉,亮得惊人。天空之中,橙红色的细碎光芒如华灯初上,汇聚成涓涓细流,点亮了视线中的每一处角落。

    季瑞清牵着纪律的手慢慢悠悠地朝停车场走去。

    现在这个时间,刚巧是老师们的用餐时间,所以几乎不可能遇见熟识之人,因此他也就能正大光明地牵着纪律,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最近的表现很不错,看谱速度和指法技巧有了很大的提升。要不要考虑参加今年年末的考级?”

    “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你知道的,我在人多的地方弹琴会浑身难受,我有点担心。”

    纪律私心里是想早点通过考级的,毕竟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六级,加上可以多级连考,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演奏级水准。她倒也不是多在乎这些证书,只是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能做的总是尽力而为。

    “当然。到时候我可以替你请几个评委模拟一下考试现场,熟悉熟悉。”季瑞清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慰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可以选择不考级,古典吉他对你来说可以只是一项技能、一种乐趣,不用给自己很大压力,你可以从心所欲,我尊重你的决定。”

    纪律踩着路边梧桐的影子,一点点地向前挪动。季瑞清也不着急,同她以同样的速度和步伐走着。

    “其实我挺想考级的。”纪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说,“去年水平还不到位,今年确实是好些了。我希望早点迈过心里那道坎,这样说不定有一天我能和你站在舞台上共同演奏呢。”

    “好,我很期待这一天。”

    “那你会陪我的对吗?”

    季瑞清微怔,他停下脚步,望向纪律。少女的眼睛如明镜般清澈透亮,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满是期许依赖。

    末了,他抬手摸了摸纪律眼尾的泪痣,点了点头:“对,我会一直陪着你。”

    -

    两人一路走至停车场,按照惯例,季瑞清会体贴地将纪律送回家。

    “一一。”

    背后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迫使两人停下脚步。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纪律浑身的血液都像结冰了似的,不再流淌。一股油然而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路冰封至头顶。

    她死死地握着季瑞清的手。

    短短几秒却恍隔如世,纪律松开了两人交握着的手,僵直着背脊慢动作地转过身去。

    “妈妈,你怎么来了?”

    纪律笑着,盯着母亲那只昂贵手提包上的暗色logo,却不敢与其对视。

    陶安禾没说话,她走至两人跟前,也不看纪律:“季老师,好久不见。”

    “纪律妈妈,您好。”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个简单的称呼,就明确了目前三人的身份状态:老师、学生与家长。

    陶安禾面上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简单与季瑞清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纪律告辞离开。走的时候,纪律迫于母亲周身颇具压迫感的气息,没敢回头。

    -

    宝蓝色的轿车缓慢地行驶在道路上。

    夕阳一点点被晚云遮住光采,成片的橘红消失殆尽,玻璃窗上的漂亮倒影也终将落幕。

    车厢内一首richard clayderman的《水边的阿狄丽娜》沉静柔和,六度的强弱音重复着同一旋律,将曲子缓慢响起推进,迂回曲折,最终来到高潮。相传,此曲灵感源于希腊神话,孤独的塞浦路斯过往爱上了亲手雕刻的少女雕像,他对爱情的期盼感动了爱神阿芙洛狄忒,神赐予了雕像生命,国王也因此能和爱人相守一生。

    纪律在年少时初学这首曲目时并不知这个故事,还是去年重新练习时季瑞清讲给她听的。

    想到季瑞清,纪律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偷偷看了眼正在开车的母亲,忍不住打破这沉寂的局面:“妈妈······”

    “过年那天你说排队买来的面包是季老师给你的吧?”

    纪律没料到母亲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迟疑之下,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一一,我花了这么多钱替你报名上吉他课是想让你精通一门手艺,不是让你去谈朋友的,也不是让你撒谎骗我的。”陶安禾将车停在了一家西餐厅的停车场中,神色平静地看着纪律,叫人摸不透她的意思。

    “我有在好好学琴,我最近······”

    “好了好了,你也别和我说这些,你学的怎么样是由考官来检验的,不是你随便说说就能证明的。”母亲挥了挥手,不以为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季老师,必须断了,我会给你换一个老师,如果你觉得尴尬我们也可以换一家地方。”

    “妈妈!”纪律急不可耐地出言打断,“我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连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你怎么如此专制!”

    “我专制?”陶安禾依旧平静,面色不变,“你吃我的用我的,稍稍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听话了?行,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以后有事别来找我。”

    是了,每每纪律与母亲闹矛盾,陶安禾都会将这句话搬来,将她驳得哑口无言。不可否认的是,母亲这个角色她扮演得并不差,甚至超过了大多数人,她在纪律的吃穿用度上毫不吝惜,也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培养女儿。可惜,她的强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或许能让她成为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却也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亲近的人。

    “你还小,懂什么情情爱爱?你真以为现在能获得天长地久的爱情?”

    “妈妈,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为什么喜欢他吗?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让我们分开呢?你就这么反对我谈恋爱吗?”纪律盯着陶安禾,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她眼眶红红的,却硬是憋着一口气不让眼泪滴下。

    “而且他不是满足了你所有的要求吗?上进、善良、对我也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陶安禾罕见地沉默下来,半晌,似是带着一点疲态缓缓开口,“我倒也不是反对你谈朋友,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哎,先去吃饭吧。”

    其实,有些话陶安禾没能说出口来。比起纪律一时的不理解,她更在意两人能否善终,女儿是否会被伤害。

    一个是教授,一个是学生,身份差距实在不小。只要纪律还在那边学琴一天,这种关系就不会改变。虽说现在是开放社会,但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再者,纪律年龄尚小心智不够成熟,而季瑞清相比之下有着更为丰富的社会阅历,虽为好事,却也会在无形中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这是一把双刃剑。因此,在她看来,为避免夜长梦多,最好的方法就是叫两人分开。

    母女俩人罕见地开启了冷战。

    一般来说,纪律随她父亲,偶有强硬的时候,但多数情况下性子软好说话,总是会做道歉的那一方。可是这次,纪律偏偏倔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服软。纪行礼夹在两人之间,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点燃战火。

    最终,是陶安禾先败下阵来,给纪律买了需要提前预定的爆款小蛋糕,母女两人的气氛才总算是缓和了些。

    没过几天,陶安禾接到了季瑞清的电话,说想请她吃个便饭。陶安禾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在这件事上两人都十分默契,没有告诉纪律。

    -

    周中晚上,陶安禾准时赴约。

    季瑞清将餐厅选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中,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亭台水榭、古木修竹,全被移入了这小小的楼阁中,仿若置身江南园林,有古朴典雅之美。

    服务生将陶安禾领到了顶层的雅间,季瑞清早已等候多时。

    寒暄过后,季瑞清将菜单递给陶安禾,请她点菜。陶安禾翻了几页,随后推还回去,“季老师,你对这儿熟悉,还是交由你吧,我没什么忌口。”

    季瑞清没再推脱。

    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股票,聊音乐,聊教育,终于还是将话题落在了纪律身上。

    “季老师,我的女儿心思单纯,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长不大,不知道有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明知道两人的关系,陶安禾还是装作不甚知之的样子。

    她倒也有几分好奇,女儿喜欢的人除了这张堪比明星的优越脸庞和极高的艺术才华外,还有什么吸引人的特质。

    “纪律为人单纯善良,我们这儿的老师都很喜欢她。不过,她倒也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在练琴的事上,我们往往会协商达成一致,而不是由老师单方面下决定。”

    陶安禾点头,“那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怎么样?”

    “总体来说还不错。她的指法技巧本就没话说,之前是看谱有些问题,现在也基本解决了。”

    “我听一一说,她很喜欢你,你们在谈朋友?”陶安禾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杯中的龙井,将话锋一转,“不过,我并不看好这桩恋爱。她年纪小,是非对错分辨不清,容易陷入这种盲目的快乐,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这样吧。”

    陈述的语气,让人难以反驳。

    或许,但凡是换一个人坐在这儿都会被陶安禾那不近人情的冷漠语气给击退,仓皇而逃。

    “纪律妈妈,我和纪律在一起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季瑞清慢条斯理,语调平缓,“或许您会担心我们之间的身份、年龄的差距,但这都可以被解决。我年长她多岁,或许在她未来遇到困难时能为她提供一些便利,更好地保护她,我想,那是她的同龄人目前无法做到的事。我们也并非是正真意义上的师生,如果您担心对她造成影响,我可以离开杨老师的古典吉他工作室,至于纪律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习,全凭她决定。”

    陶安禾没有说话,视线却牢牢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小动作,仿佛要以此评判这个男人的真心。

    不得不说,季瑞清的一番话说到了陶安禾的心坎里,那些困扰她多时的问题好像也迎刃而解了。

    “我明白做母亲的总是会担心忧虑,但请放心,我绝不会让纪律受到伤害,我会尽我所能予她快乐。在这一点上,我和您的心意始终是一样的。”

    “如果哪一天纪律不再喜欢我,我会主动离开。但在那之前,我只想好好守护她。”

    陶安禾笑了一下,似乎是被他这番话打动了。然而就在下一秒,陶安禾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季老师,请原谅我在来之前对你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查。你先前常年定居国外,回国也不过一两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吧?你有告诉过纪律这件事吗?”

    “是,您说得不错,的确有这个可能,我还没同纪律提起,但是······”

    “请恕我直言,单凭这一点,我就无法赞同。未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你自己都没有整理好,难道还想让纪律陪你一起承担吗?你确定纪律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吗?”

    “不过,之前纪律问我,为什么不好奇她为什么喜欢你。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确实很优秀。只是,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你们并不适合,至少,现在不适合在一起。”

    她直视季瑞清,却发现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愠怒或尴尬,于是她继续,“当然,我也不想那么咄咄逼人,原本想帮纪律直接换个老师,现在看来还是由她自己决定更为妥当。希望季老师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梳理一下同纪律的关系,相信您不会让我失望的。至于我们两之间的谈话,请不要让纪律知道。”

    在这顿不那么皆大欢喜的晚餐过后,陶安禾仍不忘对纪律耳提面命,催促她尽快将事情提上日程,至于那件事情是什么,自是不言而喻了。

    纪律被烦得头昏脑胀,恨不得连周末都躲在学校。当然,她只是想想而已。

    周末的吉他课照旧进行,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令人不快的话题。季瑞清一如往常,他耐心地指导纪律调整指法,还为其将指甲修剪成更舒适圆润的弧度,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其间,他接了几个电话,有时讲中文,有时讲英语,纪律只能听出是和吉他有关,再具体的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两人不会长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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