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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根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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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份更迭间气候多变。

    车窗外忽生寒风,狂风卷起林径上的散落的绿叶花瓣,成旋风状送上青空,随之重重跌落,发出清脆声响。季瑞清并没有因为这富有情趣的春景感到平和,胸腔之间反倒升腾起一阵不可言喻的烦躁,他抬手扯开衣领,却不见好转。

    他的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降落在车窗外少男少女交织的人影上。

    日光灼灼,人影憧憧,格外刺眼。

    他恨不得立马将纪律塞进车厢,扬长而去。可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教养与脾性却容不得他这么做。更何况,纪律是他的女朋友,而非附属品,自己无权干涉她的交友。

    目前的他无法给纪律更多,疲于工作以及对未来演奏事业的重新规划,甚至不得不推掉了和纪律的几次约会。要想在古典吉他界重振名声,并非易事。可是为了两人的将来,或许现在小小的牺牲也算不上什么了。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这么早告诉纪律。即使知晓,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让她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大学生,认真享受校园生活。

    眼看着窗外的两人越走越近,季瑞清都已经准备好替纪律拉开车门了,可人家连个眼神都未分给自己,竟是直直地绕了过去。

    季瑞清无奈地摸了摸额角,给纪律拨打电话。

    “纪律,你在哪?”呼啸的寒风掩盖了季瑞清不同寻常的压抑嗓音。

    “我在下课回家路上,怎么啦?”

    “别忘了等会来练琴。”

    “知道啦。”

    “嗯。”

    “那我先挂了?”

    “你回头看看。”

    纪律一愣,慢动作似地转过身去。

    不远处,男人穿着炭灰色大衣,身姿修长笔挺。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恰巧露出精钢腕表的一截,表壳在柔和的阳光下折射出浅淡的光茫。同样的,因为光线的缘故,墨色短发被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再走近些,便可清晰地望见他浓长睫毛低垂时打下的细微阴影。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可莫名的,却让纪律心口发虚。

    “你怎么来啦?”纪律小跑着过去,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不是说你很忙嘛。”

    “怎么,不欢迎。”罕见的,他说话的口气带上几分生硬,疏朗的眉目间也透露出一丝冷硬凌厉,“先上车。”

    “哦,那我和我同学说一声。”说完这句话,纪假没有注意到季瑞清逐渐发黑的脸色,快步走至斜对面的人行道处。

    顾其臻眯了眯眼,懒懒散散地朝季瑞清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男人英俊沉稳,身侧的车子低调却价值不菲。他漫不经心地低头,靠近纪律的。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极暧昧的的姿势,两人的面颊几乎都贴在了一起。顾其臻垂眸,轻轻道:“你上次拒绝我的原因就是因为他?”

    纪律拉开距离,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他话锋一转,“这是上次跨年夜来接你的那位老师吧,这么巧,他今天是特地来接你?”

    “对啊,他可厉害了,不仅来给我们音乐学院的教授们上课,还是一位演奏家呢。”一提到季瑞清,纪律脸上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也就忽略了顾其臻话里的刺。

    顾其臻淡淡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这熟悉的笑容分外刺眼。

    季瑞清依旧站在原地,他神色淡然,并无半点不耐。在顾其臻看过来时,甚至微笑着点了下头。

    纪律知道,他是一个极有教养的人,纪律也知道,他现在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愉悦。

    “久等啦,我们走吧。”纪律笑眯眯地看着他,月牙里泛着点点星光。

    “嗯。”态度依旧有些冷谈,但他到底还是绕到车辆的另一侧体贴地打开了车门。

    -

    正午是学校一天之中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忙着去食堂打饭的,急着拎上书包回家的,各色各样的身影穿学院林荫大道之中。

    季瑞清为了避开人群,选择了沿湖的一条小路。估摸着是因为离教学生活区较远的缘故,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粼粼水波,随风摇曳荡漾,像一匹上成的绸缎,光滑细致。沿岸的湖水近乎透明,再往前些是温婉的天水碧色,湖心处则是浓翠石。须臾间,有候鸟自青空俯冲而下,虚虚划过水面,留下几道交错的水纹。

    “在这生活了小半年,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条路上看湖呢。”纪律正襟危坐,余时不时不断瞟向正在开车的季瑞清。

    “嗯,那我开慢点,你再看看。”

    “你不是说我们学校的教研都快结束了吗,今天怎么还有空来?”

    “顺路而已。”

    “那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还好,没多久的。”

    “噢。”

    纪律有些失落地扭过头去,小幅度地侧了侧身体,好像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

    春日的风景雅致清新,如果能忽略身边这座冰雕就更好了。

    季瑞清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松开。修长漂亮的指节无声地敲击着,薄薄的唇则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喉头微动,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默的氛围,最终却仅仅动了动嘴唇,以放弃告终。

    其实并非顺路,是特意赶来见她。学校的收尾工作本可以线上完成,可他怕小姑娘提着行李箱赶路不方便,便驱车赶来。为了不影响她的正常学习生活,就这么在教学楼下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本是满心欢喜,可是当两个近到几乎交织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时,理智似乎被抽空,空空的躯壳里被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占据,律动的心脏像被卡了刺似的,不痛不痒却又难以拔除。即使知道两人只是朋友,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心中总归不适,尤其是在看到两人面贴面地说着悄悄话时。

    刚才一路上,他几次想要询问两人的渊源,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纪律好像从未对自己主动谈起过两人的过往,只是简单带过,这让他有些无法释怀。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是沉稳绅士的,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会为了这种小事失控,会被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所占据主导,会萌发出只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占有欲。

    除了开头那几句话,两人似乎都呕着一口气,再无交谈。

    途中,纪律接到了母亲陶安禾打来的电话,简单聊了几句,纪律告诉她说自己会先练琴再回家吃饭。

    从车上下来后,纪律便故意同季瑞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季瑞清几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等她,可她要么是蹲下来系鞋带,要么是低头看手机,偏偏不让他如愿。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别别扭扭地进了门厅,恰巧遇到了从他们后方经过的华亦云。

    “季老师,纪律,好巧!你俩每次都是同进同出,该不会是约好的吧。”华亦云向来大大咧咧,一番话脱口而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在当事人听来,就有种被识破秘密的窘迫感。纪律微微低头,脸上的红晕有种不打自招的意味。

    季瑞清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身后小小的一团遮住大半。

    “嗯,纪律有空就来这里练琴。”

    纪律附和着点点头,不吭声。

    “季老师,你把我们纪律妹妹挡这么牢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华亦云上前两步,对上了纪律的视线,旋即一愣。女孩弯月般的眼瞳里似乎含着一层清浅的水雾,眉宇间笼着几分忧愁,似是欲说还休,真是我见犹怜。

    “纪律,你怎么了?是不是季瑞清欺负你了?”华亦云气转过身去,像是守护公主的勇士那般气势汹汹地望着季瑞清。自从上次纪律棒了她一个大忙成功救场后,她便一直心存感激。

    “没,没有。”纪律摆摆手,慌忙出声阻止,“就是刚才有点晕车,现在缓过来了。”

    纪律在不得已之下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毕竟总不能坦白说是和季瑞清闹矛盾了吧。

    “哦,吓我一跳。我这儿有清凉油,要是还不舒服可以来问我拿。”华亦云松了一口气,又道,“我先去给学生上课了啊,回见!”

    -

    纪律跟着季瑞清回了教室。

    午后还蔚蓝如洗的青空在刹那间变了颜色,鸦灰色的茫茫一片。轻盈如纱、洁白似雪的的绵云被四起的狂风吹散了踪影,唯有一缕浅淡的白色证明了它的存在。

    纪律没有像往常那样选琴练曲,因为刚才和季瑞清的不愉快似是窗外的阴霾那样压在她心头。

    她漫无目的地望着窗棂边上正在吐丝结网的小蜘蛛,看着它在蛛网上来回移动。紧接着,便有一只飞虫一头砸了进去,被束缚于蛛网上,动弹不得。蜘蛛飞快地朝猎物爬来,想起注射一种了特殊的消化酶,让它很快失去行动能力。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可怜的小飞虫,扎进了名为爱情的巨网。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可不好受。

    “真的晕车了?”

    纪律不理他,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季瑞清走至纪律面前,站定,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压迫感十足。

    纪律并不矮,可也只是刚到季瑞清的胸口。男人干净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似是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明明还在气头上,心跳却不可抑制地加速跃动,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泛起一阵小小的颤栗。

    “抱歉,刚才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纪律轻哼一声,到底还是有些委屈,“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干嘛对我这么凶?”

    这不说到还好,一说季瑞清又想起了纪律和那个男生嬉笑的场面。他无奈道:“小没良心的。我来接你,你却看都不看直接从车前路过,还忙着同那个男生聊天。况且,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的社交距离······”

    话才说了一半,他便噤了声。

    “你这是吃醋啦?”纪律看着他这幅难得一见的别扭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白生气一场,“那人是我初中同学,叙旧而已啦。”

    季瑞清不答,过了半晌却再度开口:“他看起来很关心你,你们很熟?我没有要阻碍你社交的意思,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小时候关系挺要好,现在非常一般,或许你想知道我们的过往?”

    他顿了下,然后说好。

    纪律用极为精简的语言讲述了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暗恋,季瑞清看了两次时钟,还好,时间还不到两分钟。

    他听完,觉得有些心酸的同时却又觉得庆幸。

    “所以你不要吃醋啦,我已经坦诚相待了。”

    纪律直视着他,在灯光下,他的眼瞳里仿佛点着两盏灯,明亮柔和。

    两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下意识的,纪律踮起脚尖,双手紧扣住他的衣袖,而后借力将整个人送上前去,紧贴住他的躯体。

    阴影之下,他的容貌有些模糊,唯有骨感削瘦的下巴格外清晰。即便如此,纪律依旧能感受到那灼灼目光。

    大着胆子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向上,鼻尖相蹭,天生无辜的月牙眼如浓重的三月春彩,直直地望进人心底,她低声细语:“我只喜欢你。”

    “哦?”

    “好话只说一遍。”

    季瑞清低低地笑了,向来疏离淡漠的神情在一瞬间丰富起来,周身气压如雨过天晴彩虹浮现,不再冰冰冷冷。

    纪律有时候觉得奇怪,疏冷与温和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时在他身上体现。也正是这种矛盾感,将她蛊惑得更深。

    季瑞清俯身,薄唇几乎是贴着纪律的耳朵,“听到了,我也只喜欢你。”

    紧接着,微凉的唇擦过她的耳廓与面颊,来到玫瑰芬芳的源头。他一寸寸地亲吻着,在不经意间撬开她的牙关,掠过她的舌尖,与之纠缠不休。

    身体仿佛丧失了主动权,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深邃的脸庞。

    “快放开,我没力气了。。”

    季瑞清短暂地松开了她一会,捏着她那两条小细胳膊,将其圈在自己的颈项处,紧接着稍稍用力,抱娃娃似的将人带到了办公桌上。

    纪律坐在实木书桌上,掌心抵着桌面,双腿微张,夹在季瑞清身侧。

    季瑞清再一次低下头来亲吻她,带着薄茧的指尖不断抚摸着小姑娘的脸颊,力道细微,小心翼翼。可唇齿间的力度就不是这么温柔了,似乎是还带着先前留下的妒意,攻势之凶猛让纪律几乎无法呼吸,双手紧紧扯着他的衣领,以寻求依靠。

    当纪律思绪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那张严肃正经的办公桌上被索吻时,她抬起软绵绵的手推了推面前的男人:“不行······这里是你办公的地方,这样不好。快,快放我下来。”

    她想跳下来,却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暧昧姿势被限制在这片小小的区域内。

    教室,办公桌,一门之隔可辨交谈声、演奏声,甚至还有愈走愈近的脚步声,这些不断刺激着纪律的感官,一阵阵的晕眩感在她脑中炸开。

    纪律不明白,平时季瑞清总对自己温柔体贴,事事都让着自己,可每每这时,便有些不管不顾的强势意味了。

    不得已之下,她找准时机,想要咬他的舌尖叫他放开自己。可事与愿违,一口下去,牙齿磕在了他的嘴唇上,铁锈似的血腥味迅速在嘴中弥散开来。

    季瑞清舔了舔破了皮的唇,将手挪到她的后颈,轻轻捏住,退离了一点。他的神情专注,眼里却藏着意味不明的笑。

    纪律知道自己犯了错,身体后仰,慌忙抽出纸巾,覆盖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少女讨好似的将手搂在季瑞清的脖颈上,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她的嗓音像是被浸了蜜糖般的酥软,带着亲昵之后所特有的尾音,“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你放开我。”

    季瑞清的手搭在纪律腰上,隐隐有收紧的趋势,他嗓音磁沉,“还说不是故意的?你咬起人来可真是毫不心软。”

    少女嫩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这个伤口要是被人看到了该怎么解释呀?”问完之后,她又似是觉得提出的问题愚笨至极,低垂下了头。

    “就说是被不听话的小猫挠的。”

    他目色沉沉,唇畔含笑。即使是这么随意地站着,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也矜贵如初。

    或许,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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