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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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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她五指已深深埋入心口,剩下半截掌心还在外面,她指尖拨动着,像要勾出什么,她全身在颤抖,指尖正绞着她的心头肉,她另一只手扶在桌上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彷佛勾到了什么,想把它拉出来。

    但只轻轻一扯,便犹如活生生抽着经脉,那种要从肉體中分离出的撕裂感,比刮骨刨肉还痛上万倍,她紧咬的唇已血如雨下,而胸口早已一片鲜血淋漓,桌上地上也都染得触目惊心。

    她痛苦低吟,随着指尖抽离,越喊越烈,眼前的视线不知模糊了几次,都被她的意志力挺过去。

    此刻的痛有几分,便有几分爱他。

    她终于拔出指尖,上面勾着一条血红丝线,炽热的鲜血还淌着。

    她无力地踉跄一步,趴在桌上,像似耗尽了所有修为,虚弱的只剩呼吸的力气。

    就当她快要昏厥过去,背后出现的声音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她回光返照。

    “妳在做什么?”

    渡槐衣直接现身堕花厅殿,并没有照规矩从门口进入。

    她眉间一皱,强行逆行真气,使自己能够快速恢复力气,她素手一挥披上一件华丽的凤霞大衣,遮住胸前的鲜血,就算不慎渗出,也不易在大红色的衣服上发现。

    她不懂,自己在藏什么?为什么要藏?

    她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

    她承受的痛,不都是为了他?

    应该要向他索取一丝疼惜,为什么要怕他看见?

    媚骨一如往常的优雅转身,苍白的脸没了以前的媚气,反而多了一分贵气。

    她姗姗走向他,身姿还是那么婀娜。

    “先生这样问媚骨,是在关心媚骨吗?”

    “妳故意设宴装醉,还大费周章的将所有人移转时空后设下封印结界,妳想做什么?”

    “与先生的局,还没结束,你说媚骨想做什么?”

    她用指头挑衅地点了一下他的胸膛。

    渡槐衣抓住她的手腕,她冰凉的骨子透入他的肌肤,让他暗自一诧。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没想到此时已掏空所有力气的媚骨却不禁这微微一推,向后倒退了几步。

    眼前的她脆弱的像风中残枝,渡槐衣发现她神色不对劲,“妳受伤了?”

    “酒还没醒,没站稳!”媚骨嫣然一笑,“你不是一直想要第十三弦吗?”

    “妳想说什么?”

    “这第十三弦,我有!”媚骨一个人笑着,有点尴尬。

    “你想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句话听在她耳里,比死还凄凉。

    “这一局打从开始,先生就已输了!”媚骨魅媚一笑,一声声荒凉刺骨,“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就是他。”

    他回避她柔波如水的目光,“妳清楚我的目的,认与不认,都只是我求取兮风之音的过程。”

    她慰然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答案。”

    她从袖里拎出一条红线,在他面前晃着,像在诱捕猎物般的挑逗,“给不给,媚骨说了算!”

    她伸出没有朝气没了血色的指尖,轻轻勾起他的手指,将那条红线系在他的手腕上,一如绑上月老的姻缘线,彷佛这刻上天同意他们在一起了,她不禁暖暖一笑,就当自作多情也无妨,“这条弦,就给你了。”

    这一语,充满着不舍。

    “为何设下结界?”

    “先生的目的不就是琴弦,其他的,重要吗?”她背过身去。

    “说!”他出手擒住她的手臂拽到面前。

    这一扯,媚骨身上的凤衣落下肩,露出胸前鲜血渲染的雪蓝衣衫,凄丽得如牡丹泣血。

    “为什么?”他一惊,还带些愤懑。

    眼前的她一身绝艳如虹,竟刺眼的不忍直视。

    “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兮风之音?有了这根弦,你就能弹出兮风之音了!”她灿灿笑着,眼里闪烁着泪光,让她的瞳孔变得明亮了。

    “这弦到底是什么?”他有一种被耍的感觉而感到愤怒。

    “第十三弦,便是我的心弦!”她这话说得甚是得意,彷佛在向他邀功,可下句却哽咽了,“抽出心弦,媚骨怕是……活不成了……”

    这刻,所有脉络在剎那间承上启下蔓延开来。

    他全明白了!

    设宴,那是一场告别,在大家酒醉之际无声无息将她们移转空间送出娑婆阁。

    设下结界,她一心求死,不留反悔不留生机。

    他以为她要的代价,是要自己爱她。

    他全猜错了。

    原来,她早已知道结局,所有的魅惑、试探,她设计好的种种一切,并不是想图个一晌贪欢。

    而是值不值得她豁命成全。

    为爱牺牲,对她来说,何难之有?

    只是媚骨的爱太珍贵,那是以九万年的等待去成全他,所以她要知道他爱那人有多深,这份牺牲才多值得。

    “能与先生相遇,媚骨此生无憾……”

    她在他唇上轻柔一吻,眼神殷盼不舍,“不要让兰若成为第二个媚骨,她是无辜的。”

    媚骨褪去凤衣,让身上绮丽的瑰红绽放出浴火凤凰,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化成缕缕虹彩逐渐消散,彷佛燃尽了她所有以爱之名的疯狂。

    “告诉岁兮,媚骨……很开心……”

    最后一语薄如轻烟,一如她终于释然的心结。

    渡槐衣一掌翻出欲留住她的形体,任掌劲催纳,终究只带回了阵阵凉风,飒飒的啸着,笑着。

    他僵硬的松开掌,百花颓靡,眼前只剩一张琴。

    在她谈笑风生轻摇圆扇下,当她纸醉金迷风情万种中,其实正一步步走向为自己而铺的末路。

    为何不说?

    说了他就不取兮风之音了吗?还是需要一段缠绵疚责的过程,口口说着对不起手指还是很诚实挖着她的心弦?

    她不需要他的愧疚。

    她的爱,慷慨如海。

    娑婆,堪忍也。

    在这个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中的五浊恶世里,遍地肮脏杂秽,人心污浊恶狠,在这里的众生忍受贪念、嗔念与痴念,却不肯出离,安忍于十恶。

    堕凡之后,媚骨为自己建造了娑婆阁,或是说这个娑婆阁便是她的内心,她爱他九万年终不成果,犹如在娑婆牢笼里,日日忍受爱念、妒念、痴念。

    当她抽出心弦,也抽出了爱念成痴的心魔,娑婆亦不复存。

    霎时,金碧辉煌的娑婆阁化成点点金光,随着媚骨消散而逝,褪色回斑驳残陋的一幢废墟阁楼,堕花厅殿也只是间灰尘布地的柴房,墙角结着蜘蛛网,破旧不堪。

    她走了,也带走了娑婆阁的一切,世上再无娑婆阁。

    渡槐衣续上第十三根琴弦,指腹轻按,将弦压到谷底形成一个v字,一弹指,一道沉而阔的琴音呼之欲出,但渡槐衣只听见宫音回荡,与一般琴声无异。

    这一音阵出,竟将深睡中的兰若给震醒。

    “什么声音这么响?”

    她挠了挠耳根,有点耳鸣。

    她撑着身子坐起,发现自己躺在薄板粗钉的木榻,不断发出嘎嘎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垮下来。

    揉揉眼睛一看,单调歪斜的桌子跟掉了半扇门的衣柜都生了霉,她打了个喷嚏,还能扬起一片灰尘。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突然又是一阵沉郁的琴声在耳边响起,沉得彷佛将她压在五指山底下,透不过气。

    “这声音不像一般琴声……难到是兮风之音……”

    她皱起舒眉,这声响不寻常得让她浮现这个猜测,她兴奋大嚷:“大予哥……”

    她跑出房门,才轻轻一拉,整扇门就仰躺下来碰了一声,她张嘴一愣。

    “这是哪呀……”

    虽然眼前的一切看似面目全非,但镂空的中庭,方正的长廊,却又好像娑婆阁,她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上厢房的位置算是熟悉,她跑到三楼来到上厢房的位置。

    “大予哥……”

    兰若在露台发现他大字躺在地上,身体快被酒坛淹没。

    “大予哥!大予哥!”

    她用力晃着他,在他耳边大喊他的名字。

    他抽了一下眼皮,扶住额头。

    “别喊了……快聋了……”他散散道。

    “我听见兮风之音了!”兰若神色激动,亢奋不已。

    这时玄澄予一个被雷劈中似的跳起来,虽然他没听到什么琴声,但他知道兰若不会说谎,她说听见那就是真的听见了,慵懒的狮子突然嗅到猎物的气味,他一把抓起兰若,“快走!”

    “去哪?”

    兰若几乎被拖着移动,“你知道这是哪吗?”

    玄澄予停下脚步,盯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景象,“她把娑婆阁的一切带走了!”

    “谁带走了?”兰若又被拖着飘移,“我怎么都听不懂啊?喂……你要带我去哪……”

    长廊上兰若的回音延伸到整座中庭都在弥漫,听起来甚是诡异。

    所以她还是闭上嘴不喊了。

    玄澄予来到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的堕花厅殿,兰若抓着他腰束才稳住重心,只见一抹背影一张琴,在满地尘土中显得沉寂。

    渡槐衣拨着琴弦,宫商角征羽五音浮动,是一首超然幽静的曲子。

    “好曲!但还是一方浮藏那时好听,也许心境不同,感触也就不同。”玄澄予懂音律,能辨识出每一个音符。

    “不是的……”兰若虽不懂乐谱,但听起来是什么样子还是有点印象,“这不像是老爷在一方浮藏弹得!”

    渡槐衣故意在他们面前演奏他们都听过的曲子,果然得出不同结果,他确实听见如同玄澄予所描述的琴音,莫非兰若,真听见他们所听不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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