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于我而言,阿墨的事从不是小事
庆国玉都玖幽王府寝室内。
酉时。
云熠躺在榻上,他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凌厉,眼泡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几日折腾下来,他已经瘦的颧骨高耸突出。
越泽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按着方子煮药。
云熠眼里黯然无神,苍白无力的说道:“越泽,明日你跟随沈墨清一起出发去狄族。”
越泽不小心碰到了煮汤药的煎药罐盖子,烫的他身体一抖,碰倒了药罐,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碎片四溅。
越泽倒吸了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收拾起来碎碴,因而未听见云熠的话。
云熠见越泽忙忙乱乱的,嫌弃的说道:“你如此毛躁,为何不让府里的婢女前来伺候。”
“府里的婢女哪里有我靠的住。”
“按照你这个照顾法,我的身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大好。”云熠无奈的说道。
“哪里如你所说,你身边任是谁能有我对你忠心耿耿,只是白白浪费了这些好药材,我去换个煎药罐。”越泽收拾完残渣,起身就要往外走。
云熠叫住了越泽,“不必煎药了,回去收拾行囊,准备跟沈墨清一起去狄族。”
“什么?去狄族有何事?怎么这么突然?”越泽表情惊愕不已。
“她需要回狄族一趟承圣女之位,我们需要狄族的帮助。”云熠淡淡道。
“可若我去了,你现在身体内伤外损,若有人对你不利可怎么好?”越泽手心冒汗,心如擂鼓砰砰直跳,急的不知所措。
“沈墨清不能死,她若死了,狄族不可用,魏疏那边以后也会割席而坐。”
“可派别的侍卫跟着她,为何偏偏是我?”
“你武艺远在他们之上,你去我自然是更放心。”
听闻此言,越泽只能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还好隐刀那个家伙还在,近日不要让他出去办事,有他守着你,我还心安一些。”
“隐刀也会随你们同去。”云熠仿佛在说一件窸窣平常的事,但是这句话让越泽的眼睛瞪的比铜陵还大。
“什么?熠王,你让我和隐刀都与沈墨清同去,那你怎么办,你身体现在如此虚弱不堪,你让我怎么宽心独留你于此。”越泽心急如焚,他嗓门也不自觉的大了一些。
“我自有分寸,隐刀接到命令时,就没你这么多话,你只管听我的吩咐,这番行动格外重要,你务必护住沈墨清,令她完成此事平安归来。”
越泽不满的小声嘟囔着“不知道是行动重要还是沈墨清重要。”
云熠似听到越泽叨咕着什么,便问道“你可还有别的疑问?”
越泽没再多话,他只能屈意迁就,以求事成。
翌日清晨,沈墨清一袭男装,她身披一件深蓝色的长袍,衣襟拂地,袖口镶嵌着精致的金色花纹。
沈墨清等一行人从后门上了去往狄族的马车,越泽和隐刀等一众人乔装打扮混入于马车的随行队伍之中。
云熠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他眼神有些许游离不定,喉咙干涩的让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中隐隐不安仿佛要溢了出来将他一点点吞噬。
随行马车内。
素惜与沈墨清并排而坐。
“素惜,你快交代交代我,狄族除了族花是牡丹花,忌讳白色以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什么?”素惜不明所以,“狄族没有族花,也不忌讳白色,你听何人提起的?”
沈墨清听罢就知道她被云熠诓骗了,“又耍我!”
素惜忍俊不禁道,“你刚才所说可是熠王告诉你的?”
“是啊,害我换了三四套衣服,最终穿了男装出行。”
素惜掩口而笑,“男装出行确是便宜我们行事,我们扮作商贾看能否入关,若不能只能另寻他法。”
沈墨清垂首,想到如若不能蒙混过关,她岂非要做愧对于叶延的事情,她忽而觉得思绪混杂。
素惜见沈墨清心神不宁,她宽慰道:“狄族仅圣女一女,主君的夫人听说圣女客死他乡后便抑郁而终,主君也未曾再续弦,若主君有个三长两短,狄族便群龙无首,墨清回去的恰逢其时。”
“你说这话自己可信?岂能有这么容易?你不必说这些宽慰我的话,我也知晓此事举步维艰,仅仅凭借血缘断是不够的,除非有利益交换,否则谁会把全族人的身家性命交与他人。”
“圣女在时,颇受主君青睐,只因她出生之时天降甘霖,解了狄族一时之危,圣女的女儿主君自会另眼相看。”
沈墨清轻笑一声,冷嘲热讽的说道:“可惜狄族视若珍宝的圣女于庆国乃是糟糠,女子的身家性命在这个世道本就是一文不值的。”
素惜表情有些惘然,“此去不知要遭遇多少风险,我定全力护你。”
沈墨清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但是生死有命,祸福在天,不是谁护谁就能改变的,我们尽力为之就好。”
随行马车外。
萧萧站定脚步,马车前行而萧萧未动,直至马车后的随从队伍而来,萧萧探头,低声试探性的对着一个随从说道:“是你吗越泽?”
那人表情惊讶不已,“我已然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认出我。”
越泽一早用尘土将全脸涂的黝黑,用毛笔给自己脸上点了几颗黑痣,头上已经破旧的头巾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一只眼睛,本以为天衣无缝,怎料萧萧一眼就看了出来。
萧萧得意洋洋的说:“我不用看脸,看走路姿势便知是你,哪有小厮走路气宇轩昂的。”
听闻萧萧所说,越泽走路姿态变得有些不自然,而后说道:“你可察觉哪个是隐刀了吗?”
萧萧双手一摊,“还没。”
越泽气的直跺脚,武功远不及隐刀,装扮个小厮,隐刀也藏匿的比他好,他指了指身后,“那个,那个是隐刀。”
萧萧望去,隐刀贴了一个假花白胡子,脸上手上的皮肤不知怎么被他弄的干枯褶皱的像老树皮,走路步履蹒跚像极了一个老者。
隐刀见越泽和萧萧一起望着自己,他动作灵活仿佛化身为一只猛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近身越泽,用右手顶住了越泽眉间的罩门,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多嘴。”
越泽反唇相讥,“夸你两句,你就又动起手来,多不雅,还扮做老头,哪个老头有你这样身法敏捷的,小心被旁人看见了。”
隐刀听罢快速如风的收手,疾步如飞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又身子微颤的慢悠悠走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萧萧眼前一亮,赞叹道:“隐刀武艺竟如此深不可测!”
越泽有些愤愤不平道“谁说的,我比他厉害多了,只是让着他罢了。”
萧萧只觉得越泽幼稚的傻头傻脑,全身上下就嘴巴最硬,于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一溜小跑,跑到前面的马车旁边去了。
越泽冲着萧萧的背影喊道“喂,你什么意思,你叹什么气。”
庆国玉都博雅琴行内。
翌日子时,魏疏拿着兵马粮饷的账本递给云熠。
云熠这段时间受伤未愈,弱不胜衣,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越泽和隐刀都未在,不可让魏疏察觉起来病骨支离,他动作有些缓慢的接过账本。
“熠王你瞧瞧这账本,现如今有兵马尚余,可粮饷不足。”
“我府内基本已经掏光了,只靠你我的例银肯定是不够的。”
“我府内目前是云玥儿掌着,若我不予她这主事之权,我也去不了幻山,因而府中的财务我动不得。”
“你可有什么办法?”
“熠王可知方晋?”
“你说的可是东安侯方舟之子?”云熠挑眉,他细长的眼睛里透露着猜忌。
“正是,此人性情温顺淳厚,颇通经商之道,在陀城他私下里有很多商铺,若能为我们所用,如此粮饷之事可解。”
“只是如何能让他为我们所用?”
“如若熠王放心,将此任务交于我,我定当尽力说服他为我们效力。”
魏疏见云熠沉吟不语,有所迟疑,便道“熠王尽可放心,我断不会泄露熠王的计划,这粮饷之事仅我与他之间的事。”
云熠知道魏疏行事小心稳妥,确无万无一失才会付诸行动,可此事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风险,况且他不知方晋是否可信,云熠不能掉以轻心,只是现在无法解粮饷之急,却也只能如此。
“不知你有何办法劝服于他?”
“我与方晋较好多年,再了解他不过,叶添荣在东临大营对方晋多有刁难,上次他对烨帝有所提及,可烨帝并未惩治叶添荣,烨帝近年又对东安侯多有防范,未为以重用,方晋一腔报效国家的本事无处施展,他心中也是愤愤,若熠王成就大业以后能重用方晋这样的可造之材,我相信他会投桃报李。”
云熠一手抱着胸,一手托着腮“如此可以一试,方晋若不可用,你也不要贸然行事,我们可另寻他法。”
“只是我与方晋乃是至交,希望熠王如实相告,你背后是否有赤国的势力,我自己深陷泥潭不要紧,但此事如暗礁险滩,如若牵连到方晋,我必须要知道此事到底有几分胜算。”魏疏掷地有声,每个字都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坚决。
云熠垂眸似是思考了良久,忽而他抬眸,眼神坚定如磐石,“自然是有赤国的势力在背后支持,只是我上次遇刺也是赤国的羽林卫,现下我还在调查之中。”
魏疏没想到云熠会将这样的事实和盘托出,也算是个坦荡之人,“如此,我不日便会去一趟陀城。”
“你每下山一次,便会多一重危险,多加小心。”云熠神色有些凝重,不单单是因为魏疏的话,也因为自己已经站立了太久,身体已然支持不住,他身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物,脚下也不自觉的开始酸软起来。
“只是这粮饷之事已议完,可否让我见阿墨一面。”魏疏探寻的问着,他此番冒险前来迫切的想见到沈墨清。
“她病了,现下正在府中休养生息。”云熠早有预料,所以他故意等沈墨清离府才约魏疏相见。
魏疏听闻沈墨清抱恙,心急如焚,他自是知道没有机会进入玖幽王府,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否进府探望?”
“你说呢?”云熠饶有兴致的看着魏疏,他挑了挑他细长的眉毛,“不要因小失大。”
“于我来讲,阿墨的事从不是小事,不知阿墨患的是什么病,熠王可否告知?”魏疏双手抱拳有些祈求的问道。
“无碍,只是前段时间我遇刺,她日夜照料我,心力交瘁需要静养。”云熠便是要故意这么说,沈墨清曾言魏疏信任她,云熠倒要看看是否真如她所言。
魏疏眼神忽而暗淡下来,他确实有些吃味,他感觉心里酸溜溜的,但是那种异样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如此,就让她好生休息,万不要再积劳成疾。”
云熠没想到魏疏会如此回答,他有些讶异,“你果真有如你所言有这么大度吗?”
魏疏眼神如平静无波澜的湖面,“只是见熠王有伤在身多加照料而已,即使阿墨有一天真的钟情于你,我的情意也不会随其而变,我早就在心中认定她了。”
这次轮到云熠小气起来,他没想到魏疏能够对沈墨清如此,这是他所不能及的地方,他心里负担了太多仇恨,他厌倦这肮脏的帝位之争,而又不得不深处深渊与其斗争,他自小开始就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只要不奋力的游动双臂,身体就会沉于海底。
云熠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变的平和,“你迟些再去陀城,此事需得契机,缓缓行之。”云熠感觉自己呼吸有些急促,头脑沉重的仿佛灌了冷铅,他要趁早结束这场会晤,不能让魏疏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
云熠回府烧掉了沈墨清昨日所穿的魏疏赠予的衣物,他看着炉里的熊熊烈火,心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爽,他用鼻子仔仔细细的嗅着那刺鼻的烧焦味,好像在漫长的黑夜中,看到那几近灭绝的渺茫的点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