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自负

有了这一趟单独的旅行，再回到国内，谈烟的心境已然不同，像是在进行一个项目的收尾，她希望能好好享受这最后待在国内的时光。 她还有最后未完的几件事，不妥善处理，她不安心。 头一件要紧事就是帮谈柔约了商俊出来谈判，她特地挑了个人气比较旺的餐厅，众目睽睽也不怕商俊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谈烟原先还有些担心姐姐性子柔弱会吃亏，于是偷偷躲在邻桌监视。 没成想谈柔不骄不躁，施施然地喝着茶，同时霸气地将股份转让合同丢到商俊面前，等着他的反应。 而后趁着商俊震惊不已到刀叉都拿不稳的时候，再适时抛出自己的要求，字字珠玑，透着狠劲，逼着他签了字。 谈柔起身要走的时候，商俊还坐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惊恐。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自己压根瞧不上的柔弱妻子怎么一样子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不仅变成了他的金主，连性格气势都大相径庭。 谈柔走后，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灌下一整杯红酒，跌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释怀。 谈柔一直提着一口气直到走出餐厅，才吓得一个劲拍着胸口，等和谈烟接上头，手心全是汗：“吓死我了，以前上台表演都没这么紧张过，我到现在上下牙还在打架，还好该说的，该办的都搞定了。” “姐姐真棒，”谈烟抽出纸巾给她擦汗。 谈柔还没缓过劲，既紧张又兴奋，不停向谈烟确认：“我真的做到了？真的么？” 谈烟也不厌其烦地应和：“对，你做到了，姐姐，接下来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再有压力了，你的生活是有保障的。” 谈柔一把抓住谈烟的手：“好，烟烟你放心吧，以后爸妈这儿有我，你也不用有压力。” 谈烟避开她的目光：“我能有什么压力，我自私，没心没肺，说走就能走。” “不，我的烟烟其实一点都不自私，如果你真的是个自私的人，就不会苦苦准备这么多年，想着安排好所有人，把伤害减少到最低才走。” 谈柔眸底一片温柔，轻轻抱住了她：“别怕，有姐姐在呢。” 一股酸涩冲上鼻尖，谈烟红了眼睛，但怕勾着谈柔一起伤心，于是转移话题：“姐姐，再陪我去给爸妈买点东西吧，明晚我回家吃饭一起带回去。” “好，走吧。” 隔天早上，谈烟选了一堆从丹麦带回来的礼物先去了趟老宅，给景父和景母都送去了礼物，包括景母心心念念的杏仁布丁，还陪着他们用了中饭。 景母下午约了小姐妹打高尔夫，饭后就走了。 于是谈烟就陪着景父又聊了好一会儿，从宇宙起源，到最近热播的《三体》。 景父很高兴，送了她一套亲签的典藏版。 傍晚时分，她回家用晚餐，谈柔也来了，但这次没带悠悠。 一家四人，难得安安静静享用晚饭，有谈柔在，程媛的大部分心思都转到她身上。 在她的计划里，谈柔是唯一能最快满足二胎需求的人选，所以这会儿谈烟只能排在第二位。 于是饭后，谈烟难得有机会陪着谈倾旭在院子里浇花，喝茶，下棋。 谈倾旭向来话少，但对两个女儿打小就是宠的，只是父爱深沉，往往不会说出口。 他太知道程媛的脾性，知道她性子急躁，说话难听，但总归都是为了女儿们好，也就安心当个甩手掌柜，从不掺和。 谈烟很清楚，从固有的伦理思维来论，谈倾旭自然是站在程媛那儿的，她不奢求他理解，只是珍惜分别前的这点相处时光。 谈烟帮着浇了水，施了肥，父女俩终于有时间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下棋。 谈烟持黑子先行，开局形势大好，却一个不留神被谈倾旭锁死一片，左顾右盼，手悬在半空，下一步没了着落。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材料，将黑子丢回筐内，大方认输：“爸，我输了，我早说了我不是这块材料。” 最近天气渐暖，入夜了还有点闷，谈倾旭摇着一把爱不释手的蒲扇，笑着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筐内：“那你觉得自己是哪块材料？” “我”谈烟哑然。 谈倾旭不是不知道女儿的野心和能力，但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踏出的未知领域，自然也不希望女儿身先士卒。 他指着棋盘，看似在说棋，却话中有话：“你的心不静，所以才会轻易被迷惑，以为这是一片大好疆土，其实里边早已是沼泽泥潭。” 见谈烟沉默不语，他又说：“烟烟，不要

 以为井外的世界都是好的，井内的就只有束缚，换个角度看，或者是一种保护。” “当然我知道，保护也分方式方法，有一些是过激了，但这也是因为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 “我明白，”谈烟跟着一起收拾棋盘角落上残余的几颗。 她都懂，也理解，所以从来不怨不恨。 “呵，她怎么可能懂，”程媛端着水果出来，恰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将果盘重重放在棋盘上，余下的棋子被震地四散落地。 谈倾旭皱了皱眉：“你轻点，孩子都大了，别总是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现在知道当好人了，那这些年你都在干嘛了，你有为这个家付出过么，这个家不是靠我撑着么，这两个孩子不是靠我辛苦拉扯大的么？谈倾旭我告诉你，你就是典型的自私代表，我真的当年瞎了眼找了你，所以我怎么大呼小叫，你没权利废话。” 谈倾旭手中的扇子停了，别过头，一声不吭。 他确实无能，龟缩了一辈子，自然没有反驳的立场，只能默默走开。 程媛眸中带泪，怒视着谈烟：“谈烟，我告诉你，你的人生轨迹如果走歪了，那就是你妈我一生的悲哀，是我的失败，我会被人嘲笑，看不起。” “我劝你最好把心收回来，婚礼结束立马准备好怀孕，打理好家，管好你的丈夫，孩子，一切按部就班，把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都扔一边去，女人该有女人的样子，不结婚生子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 “我们家缺你那点钱么，孩子都有人带，根本不会累到你，如果你非要去工作受苦，那二胎生完，你自己跟你公婆去说，看他们会不会同意，呵，我看你费心费力讨好他们的样子，一看就是还防着你，不会让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记牢了，做任何事都要承担后果，不要以为现在这种日子就一定是牢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孝顺的人，那就不配做个人，这辈子也不会顺遂的。” “记住了，”谈烟几乎将唇咬破，硬生生逼着自己吐出这三个字。 程媛尚在气头上，有一部分是被谈倾旭气的，但更多的是因为谈烟始终无法泯灭的野性。 她的女儿她太了解，谈烟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就不是真的顺从，她还在挣扎。 “妈，”谈烟的眼底被抽干了，只剩下一潭死水，她努力憋出笑容，显得像在开玩笑，“你觉得我开心与否重要么？” 程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也算按捺着不发作，只说：“开心？人活在这世上谁会真正开心，我，你爸爸，我们谁不是苦着过来的，你从小吃好的用好的，又凭什么要求开心？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曾经也不想要孩子，也喜欢自由自在，但我选择了责任，选择了奉献，你是我的孩子，你又凭什么不行？” “别说的好像你一直都在受苦一样，看看非洲，还有灾区的孩子，人家都吃不饱，穿不暖，你呢，什么都有了，从小没让你受过一点累，却不懂得珍惜和感恩，只心心念念自由，自由。” “就是你那些病态的想法才会导致你膨胀，自以为是，而且脆弱，不懂得感恩，家里人说了你几句就受不了，什么抑郁了，痛苦了，还去看心理医生。这就是矫情，做作，内心不强大的体现，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自由，你根本都没长大。 护照和身份证呢，给我，放在你手上我不放心。” 谈烟：“就在客厅茶几上，” 程媛满意了，转身回屋，但摔了门，清脆的砸门声和谈烟童年的记忆不断重合。 她没有立刻进屋，将地上的棋子都捡回筐子里，将院里收拾好后才起身往角落的储藏室走。 储藏室里堆满了陈旧的书籍摆件，她从柜子的夹缝里找到那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拍掉了上面的灰，露出原本的粉嫩底色。 幸好锁还没坏，能打得开，只是纸张已然泛黄，墨水也晕开了。 她就着顶灯微弱的光，一页页翻过去，字里行间皆是被撕碎般的痛。 日记里没有小女孩的青涩娇羞，没有趣闻乐事，没有同学老师，只是记录了每天被骂被打的日常，她无人可说，只能对着日记本发泄。 合上日记本，塞回那个小角落，谈烟和它默默告别，也和这段岁月道别。 她一步步走回院中，站在漆黑的夜幕下偷偷落泪，不敢哭出声，只能拿手捂着嘴，咬着手背的肉隐匿啜泣。 她曾经也想过，要不然编个折中的理由不让父母在她走后伤心失望，但刚才程媛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不孝，所以理应后果

 自负，这是代价，很合理，她接受。 允许一切负能量发生，也是成熟的体现。 她以前在一篇心理文章中读到过一句话形容负能量的描述：他们有剧毒，是情绪的寄生虫，通过伤害别人来滋养自己的情感，不断贬低他人来感到自己的存在和优越。 是啊，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快毒发身亡，不过是在自救，又有何错？ 想定了，她决然起身，擦掉泪痕，端起笑脸，准备回屋。 刚踏上第一节台阶，就收到了景淮的消息：下周天回国。 谈烟随手挑了个爱你的表情包甩过去。 景淮又说：有个礼物准备很久了，一直不够完美，这次带回来给你。 谈烟没兴趣，但必须装好奇：是什么呀？ 景淮：到时候就知道了，一定是你喜欢的，所以等我好么？ 谈烟回了个好，但对着这句话反反复复咀嚼了一遍总觉得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反正下周天她就飞爱尔兰了，不管是礼物，还是他本人，她都不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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