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万岁

谈烟带着周眠吃吃逛逛，大半个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 分别前，两人约好了后天在爱尔兰碰头，一来商量画作拍卖，二来也是时候实地考察未来的新住所。 回程的路上，暮色苍茫，沿途的翠绿和湖蓝交相呼应，是比相机滤镜更为高级的清冷色调。 谈烟移下车窗，外头柔煦的风抚过她的长发，空气里泛着林间特有的松柏香，令人心旷神怡，气温虽然降了点，但依旧带着大西洋暖流的潮湿舒适，不黏不腻。 司机暖心地提醒谈烟小心着凉，可谈烟这会儿兴致正浓，不舍得移上车窗，司机没办法，只能开了暖气。 景淮的电话来得有些煞风景，但却是谈烟眼下最关心的。 她忙接起来，嘟着嘴闷闷得不怎么高兴：“你今天还能到么？” 电话那头充斥着英文争执和键盘敲击声，好一会儿才传来景淮疲惫的嗓音：“抱歉，烟烟，我可能暂时没法过来陪你了。” 外头开始下雨了，谈烟移上车窗，缩回去，跟着着急：“是出什么事了么？我看到新闻了，阿淮，你那边不要紧吧？” “没事，只是需要我暂时坐镇一段时间，忙完我会带你补过蜜月，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那头的人喊住了，叹了口气后只能草草搁置对话：“对不起。” “没事的，那你忙吧，我在这儿联系好拍卖行的事就回国，你不用担心我，工作要紧，”谈烟立马安慰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好，等我回来。”景淮匆匆挂了电话，但不知怎么的，最后四个字，谈烟竟然听出了颤抖的尾音。 她顾不了这么多，收起手机，紧绷着的神经瞬间解脱，往后仰的同时闭上了眼。 她不敢有太多表情变化，怕被司机看出来，只能是在心里偷偷庆祝，好像连带着原先的倒计时秒表都加了速。 到了和周眠约定的日子，谈烟搭早班飞机到都柏林。 周眠不愧是掮客界的一流好手，只一上午的时间，从画作拍卖到租房置办未来居所的大小事宜都带着她安排妥当。 中午的时候她带谈烟去了一家当地有名的家庭小作坊，特色是牛排海鲜，主打就是一个新鲜。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当地人，和周眠十分熟悉，见她带朋友来，更是送了今晨刚打捞上来的新鲜贻贝和烤土豆。 北欧的美食对比国内实在单调，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样，但要是做得地道，也能让人赞叹连连。 谈烟吃得津津有味，刚要干掉最后一小块牛排，程媛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先干完这最后一口再接受耳膜碎裂的刑罚。 果然不出所料，程媛在电话那头几近狮吼：“你这是玩疯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 谈烟只能顺着说：“我这不是飞机一落地就给您汇报了么，昨天也打了，只是今天还没来得及。” 程媛咄咄逼人：“那现在呢，在干嘛，景淮呢？” 谈烟知道程媛是连细枝末节都要尽数掌握的脾性，景淮这几天都没请安，绝对是要震怒了。 但她早有安排：“阿淮在美国的公司出了点事，暂时过不来了。” “什么？”程媛继续咆哮，谈烟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撂在那儿了，那你这两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谈烟解释：“景淮的妈妈有两幅作品拖我带给爱尔兰的一家拍卖行，我今天给她送画来的，明天就回来。” 程媛的气却没消，不管怎样，这种被蒙蔽的失控感仍旧让她焦躁：“你还知道瞒着我了，好，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电话断地潦草，谈烟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头程媛的暴怒，但她已经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一被程媛嚎几句就被吓得坐立难安。 她已经学会和这种情绪和解，现在已经能做到淡然自处，挂了电话继续吃吃喝喝，丝毫不受影响。 周眠有点佩服她：“你妈妈，真的挺厉害的，怪不得你想逃，都这么大了，还管这么宽，简直就是病态的控制欲嘛，换我真的要崩溃。” 谈烟笑笑：“还行吧，习惯了。” 周眠又问：“那姓景的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么？”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拍了下嘴巴：“当我没问。” 谈烟想了一遍那晚在天台时候景淮听到她们母女对话后的反应：“大概知道，不过他应该听过就忘了，他不需要经历这些，所以也就不会把这种压力当一回事

。” “怎么说？我记得他也是不顾父母意愿自己创业的。” 谈烟给她倒了点柠檬水，想着怎么跟她说比较简单：“你从小在英国长大，父母也不管你，所以可能这种感觉比较薄弱，但东亚文化圈基本都是这么培养女儿的，哪怕是富养也几乎是在按预备妻子，母亲，儿媳的角色靠拢。看似我们有平等的机会去工作去追梦，但大多数父母的手中都有块表，到点了就掐灭你所有的梦想和火花，怂恿你继承他们的生活方式，因为这是一条他们自己走过的路，也许坎坷崎岖，但他们觉得这是一项伟大而又无私的任务，是生而为人的使命，只有你顺从了，接受了，他们才会解脱。” “可这是不对的，子女不是父母的所有物，”周眠愤愤不平，“我们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这个权利，不然跟几百年前的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谈烟点点头，对她的说话很认同，但也必须告诉她区别：“东亚文化圈的父母，大多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们需要能随时掌控自己小孩，发号施令，同时也时刻留意着和周围人保持统一步调。所有不协调，不顺从，都会让他们不安，因为他们普遍生长在这么一个集体无意识的环境中。 你之前是学殖民与半殖民的，应该知道会产生这种文化，这种思想的根源和千年的集权统治，以及后来被侵占的苦难历史分不开，饭都吃不饱了，谈什么自由和民主。 而常年的男权统治之下，最简单也最直接能拴住女人的方式，不就是让她们拘于一方之地无私奉献生儿育女，再把这种思维传承给下一代。生儿育女本没有错，错的是洗脑式的控制方式让女人甘心蹲在井中故步自封，不允许有一点别的活法。 我们的父母辈大多数虽然看似已经步入了开放时期，但基于庞大的人口基数下的分配不均，固化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而我们又恰好生在巨变的时代，享受外来文化的冲击，逐渐开始产生追求自由的意识，这种冲突不可避免，但可怜的是，女性的反叛往往会被更加集中针对，因为职场倾轧，性别歧视等等精神压力，大多数女生哪怕有心也无力逃出这场困兽之斗，甚至很多人被同化后再去压榨下一代或者周围人。” 周眠气得差点捏断筷子：“靠，好不公平，这也太窒息了。” 谈烟却已经看开了：“我们不能强硬地改变什么，因为思维的转变也需要时间，暂时能做的就是经济独立，落后就要挨打，历史的教训啊。” “没错，我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不喜欢被束缚，一不犯法，二不害人，赚自己的钱自己逍遥，有能力的时候再做做慈善，我觉得自己很棒，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周眠不由自主举起杯子，“自由万岁。” 周眠说出了心声，谈烟碰了碰她的杯子，虽然杯中只是柠檬水，但依旧畅快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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