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两家
可日子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就在杜家如火如荼地为除夕夜做着准备的同一时间,南枝村的董大一家却显得有些惨淡。mwangzaishuwu
“娘,你咋不去接董喜弟回来?”
较两年前相比稍稍褪去些肥肉的董耀祖忍了又忍,终于问出了口。
白凤萍瞥了眼儿子一眼,边浆洗衣服边道:“她哪值得我花趟来回的钱专门接回来,那什么基金会不是说包吃包住吗?反正饿不死她!”
董喜弟从去年九月份入学,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白凤萍从没像别人家娘一样给三不五时送去些吃喝穿戴,甚至在去年过年时也没将孩子接回来,因为她打心底里认为,为着这个女娃儿根本不值当花这个钱。
于是董喜弟去年是孤零零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学校宿舍过的年,只有好心的值班爷爷给她送去一盒饺子,另外还有个食盒装着些猪耳朵切片与两只大鸡腿。
小姑娘当时百般推辞不敢接受,却拗不过放下就走的门卫爷爷,只能收下这久违的善意。
也是在那之后,董喜弟与这位好心的门卫渐渐熟悉了起来,她一有空闲便会跑进值班室擦洗一番简陋的桌椅板凳,与也总是孤单一人的段爷爷多聊几句解解闷。
段昭本是受人之托,从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么乖巧懂事,只那一次小小恩惠便牢记在了心里,恨不能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报答。
不愧是景方昕的外孙女。
景家的家风向来如此。
滴水之恩是要涌泉相报的。
可他没想到这个自小就不在自个儿爹娘身边长大的姑娘,竟也将景家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风霜满面的段昭笑着摇了摇头,眼尾虽皱成残菊,从眼神中却不难看出老爷子对董喜弟的激赏。
所以去年蒋弗海夫妇思前想后,还是担心贸然上门会将好不容易来到省城的小姑娘惊得缩回去,只得托人送去些吃食,隔着院墙悄悄去看上几眼。
今年他们左等右等,见董大夫妇还是迟迟没有接小姑娘回家的打算,景烈琴率先按捺不住,决意不再让应惜继续受这种委屈。
不来接也好,那人她就带走了。
而这头为又省下一笔路费的白凤萍正在沾沾自喜,不过还是得拧紧眉头应对宝贝儿子的一遍遍催促,她烦不胜烦:“你不是看见她就烦吗?怎么还想让我接她回来?”
董耀祖支吾两下,很快便又振振有词:“她不回来那么多活儿谁干啊?”
这倒是说到了白凤萍的心坎上。
自从那死丫头去了省城,家里这些活计还真就没人干,旁的就不说了,这挑水洗衣做饭就是大头,白凤萍已经有好几年没沾过手了。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做。
至于董大还是老样子,整日喝酒、打牌,不过这两年他几乎不再动手打人了,不顺意时也只是谩骂几句。
所以从董喜弟离开后,这个家的日子不好不坏,就这么过了下去。
与形容惨淡的这一家三口相比,朱音庄最中央的气派大院里就热闹多了,处处张灯结彩,溢满过年的氛围。
“墨红!快!衣服先别洗了,先把这些菜切了去!”
“墨青!你也别闲着,去给默武和墨云喂米粥!”
“还有你,怎么就这么木,没看见炉子里的煤不多了啊?还不快去再搬些来?”
大院的女主人将已冒出根根银丝的头发高高束起,在脑后扎个圆髻,抹上晶亮亮的头油,越发显得利落刻薄。
董玉芹此刻正忙得脚不沾地,为大儿子点名要吃的纯肉饺子而和面与拌馅,嘴上还忙着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低垂着脑袋的男娃。
苏默文静静听着女人尖利的吩咐,待对方话音落下,才沉默转身走向大院最南面的棚子,费力地举过有他两个高的铁锹,小心铲起几大块黑炭,深一脚浅一脚朝亮着光的厨房走去。
而苏默根也不算闲着,此刻叔侄三人正在院门外贴对联。
苏宗木与苏宗森一人一凳,分别站在大门两侧,底下却是大侄儿抱臂在戏谑地指手画脚:“诶!大伯,你那头再高点儿!小叔,你都贴歪了!哎!对对对,这样才对!”
苏家大宅对门的几户老邻居见状都啧啧称奇,饶是见惯了这苏家宠惯头一个小子,也还是会在见到这种场景时忍不住交头接耳一番。
苏宗林瞧着冷峻威严,对这大小子默根却是真看作命根儿一样,旁人一句说都说不得。
连带着苏宗木与苏宗森也将大侄子视如己出,要星星绝不给摘月亮。
至于苏家的其他孩子就算不得命好了,虽然托生在如此殷实的人家,但待遇有时还不比普通庄户的娃。
墨红如今已有十九,家里还不惦记着给说亲,董玉芹打的主意便是能再将大女儿多留两年,至少替她将默武和墨云再照管大些才能嫁出去。
墨青就小很多了,今年才八岁。不过小姑娘与惯会和娘顶嘴的大姐不同,她认为大姐是这个家里最蠢笨的人,因为那么吵闹一通最后还是要将活儿干完的,还不如与爹娘撒娇卖痴,既能讨个巧儿,还可以少干活。
而除却苏默根,苏家活得最惬意的两个孩子便是默武与墨云。
三岁的苏默武是苏宗林夫妇的最后一个儿子,打从出生起自然是倍受疼爱,起码奶水管够,长得壮实无比。
墨云更小些,今年只才两岁。
原本苏宗林夫妇已经打算好将默武做为收官之作,可……又意外怀了一胎,左右家里也不是养活不起这多出来的一张嘴,生也就生下了。
只是最后瞧见又是个丫头,苏家三兄弟大失所望,本想像前两个闺女一样随意取个名,但这时苏宗林却接到厂里通知,他的职级竟又往上调了一级,每个月又能多拿二十斤粮票与十斤肉票。
甚是有些迷信的苏宗林认为这个才得的小闺女身上是带着些福气的,便稍加思索取了个“云”字,这才显得比墨红、墨青要稍微高级那么一些。
那照管小妹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墨红与墨青身上,董玉芹则是整日里抱着小儿子默武不撒手,直到奶水供应不上这胖小子时才罢休。
而原本是苏家中心的苏默根对此老大不乐意,简直要烦恶死这新出生的弟妹,当大哥的别说抱一抱,平时就连一步都不想靠近。
不过他有苏宗林三人日夜哄着,一不高兴便有毛票拿,所以苏默根在懒得回家看那忙得团团转的女子们时,就会潇洒地在外呼朋引伴,好不快意。
而中间的苏默文就惨了。
这俗话说得好,亲大的抱小的,最不受待见的就是中间的。
而他刚好就是出生在这个畸形家庭中的二儿子。
爹娘不顺意时会随口数落他,但更多时候是会直接无视他,所以苏默文从没在爹娘处挨过打,因为他们似乎不屑对他动手,只一个冷淡的眼神便能叫他难受。
可他还是时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有些是搬重物时磕碰的伤,有些则是来自苏默根的踢打。
他常常不清楚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自打记事以来,好像大哥总是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而且下手也总是有些……重。
在第一次挨打时,苏默文还是会哭的。
但比他的眼泪落得更快的是叔伯的恫吓与爹娘不耐烦的表情。
从那时起苏默文就知道,并不是所有会哭的孩子都可以有糖吃。
往后余生他就真没再掉过泪。
因为毫无用处。
就好比此刻,他还是套着那身灰旧袄子,里头歪歪扭扭的毛衣露着线头,从头到脚的违和无一不在宣告着这是大哥不知何年何月替换下来的旧衣服。
肚子也在轰隆轰隆响。
晌午前董玉芹让苏默文把西屋后头那堆要用来点旺火的木头挪到院中央,等他平复下呼哧带喘的累意,就看见大姐已经端着空空如也的碗碟往厨房去了。
恰巧被饱饱吃完午饭的苏默根瞥见那巴巴的眼神,“吃屎都赶不上热的!那就别吃了!”
“你哥说得对,你看看你还能干得了些啥,那么点活儿干了这么久!还指望着给你留饭?!”
董玉芹从懒洋洋倚着门边的少年身后冒头,横起柳眉,不耐地低头瞅了眼浑身黑黢黢的二儿子。
苏默文低头转过了身,没有再靠近厨房。
因而四岁的小男娃就这么接着干活,踩着小木凳,细致地擦洗了一下午各间屋子的门框窗棂。
不知不觉夜幕低垂下来,院里院外都飘着肉香。
这两年光景普遍好了些,基本家家户户都能在除夕夜见着荤腥,这也是一年到头所有人都最期盼的一顿饭。
“默根,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一会儿再放炮!”
苏宗林点了支烟,又示意早已端坐在饭桌旁的大哥与弟弟一起抽,洋火冒气火花的那一瞬间,男人扬声喊外间的大儿子:“炮仗多的是,吃完饭你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这个年代的炮仗种类并不多,烟花也是最单一的红色与黄色,更没有繁复的花样与图案,但对于男娃来说仍具备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在朱音庄能肆无忌惮毫不吝惜地点炮放烟花烧旺火的人家,也就只有苏家这头一号大户了。
董玉芹怀里抱着小儿子,正站在大院空地旁笑眯着眼瞧着默根,见少年咧唇大笑的模样,她心里也快活极了。
墨红则是带着墨青穿梭在堂屋与厨房之间,将一盘盘菜肴端上桌摆好,又拿出几个小酒盅一一放好。
等到苏默根耍得尽兴,终于觉出些饿意,这才扭身回屋落座。
于是这年夜饭便是可以动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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