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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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清风徐徐，白日的热气散去，清爽的凉意穿堂而过，是个安眠的好夜，裴如意却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白日的交谈。chuoyuexs
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能随随便便出手如此阔绰、行事又跳脱常理的人，被她那样毫不客气的对待，会不会从此记恨上她？
噢对了，这人半夜还不睡觉，可别半夜翻墙过来打她一顿。
裴如意一个激灵，从床上鲤鱼打挺坐起来，趴在窗边往外看，果不其然，无尽的晦暗夜色里，那片橘色的暖光仍然如昨夜一样铺洒在相同的地方。
她紧张的看了一会儿，生怕烛火摇晃一下，然而过了许久，也只有细微的翻书声沙沙传来，酥酥的磨人耳朵，裴如意的头靠着窗棂，不知不觉的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慢慢睡着了。
一墙之隔，周祁安垂眸，笔下的“眉言目语，本无声音，对方亦不必以目见，不必以耳闻”墨迹未干，凛冽的笔锋遒劲有力。
不必以目见，不必以耳闻么？呵，周祁安听着不远处均匀悠长的呼吸，想到她白日里言之凿凿的话，眸色冷沉，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善心此刻泯灭无存，他倒是要看看，她既然这般自信，最后要被人玩的有多惨。
“嘎吱”一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原本伏在窗上酣睡的裴如意朦胧中睁开一条缝看，好像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她没来得及细想，又很快被拉回了睡梦中。
……
裴如意算好了时辰，清晨钱庄一开门时，她便第一个走了进去。
胖滚滚的张掌柜笑逐颜开的迎过来，“这个月的工钱发这么早呀，又来存钱啦，如意。”
裴如意摇摇头，说今日来取钱。
“取钱好呀，这整日只知道存钱，总算舍得取一次钱了，你呀，总算知道花钱了，我高兴着呢。”张掌柜笑眯眯的拿了取钱单来，递了过去。
裴如意配合的笑了笑，写了取钱单。
张掌柜拿着写好的取钱单，让她稍坐片刻，便转身进去了。
过一会儿，他一脸感慨的拿着三两钱过来，“这书院我们普通人真是上不起咯，一个月的束脩竟然要这么多！”
裴如意数着钱，闻言眉毛微动，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张掌柜，束脩一个月五两钱，虽然有些贵，但那是对于裴如意他们来说的，按说以张掌柜的买卖和身价，五两钱怎么也不能觉得贵吧，更遑论说上不起了。
张掌柜没注意裴如意投来的眼神，兀自感慨道：“你和小杨的事儿呀，还是赶紧办了吧，天底下谁要娶了你这么好的未婚妻，祖上真是烧高香了，谁能每个月十两钱的供着上书院还供这么久呀，亲爹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裴如意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在听到十两钱时脑子轰鸣作响。
因为表哥自从上了书院后，便专心读书，她怕他多心，也怕他万一要用钱时生了低她一等的心思，便告诉张掌柜，表哥也可直接支取她户里的钱。
她向来是信任他的，在钱财上更是坦诚，从来没有查过账，每次只存了钱便走了。
如今这束脩的五两钱和表哥支取的十两钱，金额差异如此之大，她攥紧了手下的钱币，冰冷的金属质感硌的手掌生疼。
她抬眼，弯眼笑道：“您能不能让我瞧瞧单子，表哥说他前月忘记有没有来取钱，让我过来顺便帮他看看。”
不是个多高明的理由，但裴如意生的模样好，明眸皓齿的笑望过来，是长辈们最喜爱的。
张掌柜也没多想，直接让伙计把她户下近期的单子都拿出来。
裴如意翻看了几下，一撇一捺都是表哥的字迹，她深呼吸一口气，面色如常的还给了张掌柜，“表哥他记错了，我回去告诉他，麻烦您了。”
离开钱庄前，裴如意对张掌柜嘱咐，最近有一处需要用大钱的地方，准备给表哥一个惊喜，除了她来取，表哥过来就说最近封账了，张掌柜只当他之前催他们早点成亲的话被她听进去了，挤眉弄眼的应下来。
裴如意转过身，紧紧抿起了唇角，无论如何，这钱，是不能由着他任意支取了。
原本昨日说好的要给夫子的五两钱，裴如意掂了掂刚取得三两钱，既然说好了，那便去绣坊装个样子吧。
谁知刚一到绣坊，掌事的见她，就将她一把拉到了旁边，“我正要找你呢。”
“？”裴如意疑惑起来。
掌事的一脸讳莫如深，小声问她：“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大人物？有人要退你的绣品。”
大人物？邻居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他一直深居简出，肉眼可见的低调。
“什么时候退的？”
“前天晚上来人说退的。”
那便不是她那邻居，裴如意摇了摇头，否认了掌事的上一个询问。
掌事的叹了口气，对裴如意道：“这就奇了怪了，你这个月的几样绣品被这户人家退回来，非说针脚不好。”
裴如意对自己听到的内容感到难以相信，她的女红是她娘亲手教的，这么多年，在自己的琢磨下，更是越发精进，不然也养不了她和表哥两人这么多年。
被退回来若说样式不喜欢她尚可理解，说她的针脚不好，简直是低劣到一眼看穿的借口，明摆着找茬，这下她知道为什么掌事的问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了。
掌事的还在念叨，“我也看了，那几样绣品，和你平日里绣出来的并无两样，若不是故意针对你，那是什么原因呢？”
裴如意定了定神，软声询问道：“掌事的可否告知这是哪户人家，我也想想是不是哪里不经意间得罪了别人，好赔礼道歉去，毕竟绣品被退，耽误了绣坊的生意，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掌事的觉得她言之有理，左右看了看，低声吐出三个字。
“刘知县。”
裴如意愣住，这个人，她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她个平民女子，跟这样的大官更是毫无交际可言。
在她愣神之际，掌事的又一脸为难的开口：“如意，你也知道绣坊的规矩，绣品被退，是要扣钱的…”掌事的知道她要供家里的表哥上书院，每个月的开销也不少，故而她这番话说得分外艰涩。
然而知道每个月表哥背着自己偷偷多取那么多钱的裴如意，此刻听到掌事的这句话并没有多难过，她平静的点了点头，“应当的，就按绣坊的规矩来，扣多少钱您看着办就行，我相信您。”
掌事的有她这句话，放下心来，“哎”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邻居昨日痛斥她的那一番话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自己真的是蠢吗？这么多蛛丝马迹摆在眼前还要当个视而不见的瞎子吗？就算那个梦不是真的，但眼下的表哥，还是不是她印象中的表哥，现在看来已经很明了了。她想她的表哥忘了，她从小，就不是眼里能进沙子的性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总要让她讨点利息回来。
她站在分岔路口，一侧去书院，一侧回家，静静思索了片刻，她抬腿向一边走去。
“有事？”周祁安躺在树下的摇椅里，一手执扇，一手端书，看了眼站在眼前的女子，态度冷淡，漫不经心的问。
裴如意想到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心脏加快了一瞬，脸颊泛起了不自知的红晕，声线颤抖却坚定，“我想向您借钱。”
周祁安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他不紧不慢的将书倒扣在石桌上，又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她那双快速眨动的双眸处停留片刻，他又看向她紧咬的下唇和抓着手帕不安的手。
这个骗子，昨日惹了他，今日竟然还想过来骗他，周祁安心下冷笑，这荒野破村，真是让他长见识了。
裴如意觉得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洞若观火的敏锐，站在这样一份目光中接受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的四肢泛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就在她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想要打退堂鼓时。
周祁安开口了，“理由？”
裴如意很快反应过来，她上前飞快道：“我表哥缺钱，他想向您借五两钱。”
周祁安闻言，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讶异，很快，他品着她的话，玩味的笑了起来，这一夜的功夫，她怎么对他那表哥，就态度大变了？若是按她那一往情深的样子，借钱人该是她自己才对，如今她这幅样子，倒是要和她那表哥泾渭分明了。
他起身，反手合上了扇子，食指勾着扇子转了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圈，接着，用扇柄一端挑起少女姣好的脸蛋。
“怎么现在想清楚了？”嘲弄的语气轻淡。
裴如意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透出一片阴翳，她声音轻而软，“您昨日提点地通透，只是我付出太多，忠言逆耳，一时接受不了而已，这才冒犯您。”
瞧瞧，又是提点，又是冒犯，三言两语，既把自己姿态放的极低，又把周祁安高高的捧起，若他是个寻常人，被这样奉承上，早就心中慰贴的要什么给什么了。
可惜，周祁安眼中毫无波澜，手腕用力，扇柄便将少女的下颌越发高高的挑起，雪白的脖颈绷紧，显出一种优美又脆弱的弧度来，仿佛不堪一折的花枝。
“三百两不要了？”接着昨日的话题。
一柄扇子的辖制，裴如意偏偏头就能躲开，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躲，眼前这人非富即贵，自己若想达成目的，让表哥吃些苦头，他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抬起长睫，澄澈温润的杏眼直直的看向周祁安，“三百两贵重，他不值。”
周祁安猝不及防对上她如此近距离的目光，失神了瞬间，听清她的话后，笑了起来，挪开了扇子，他直起身，“借条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