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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第 61 章
◎第一个锦囊◎
今日晴空万里, 万里无云。
齐楚昭手中捏着一个蓝色的锦囊同十来个齐家军的精锐潜伏在密林之中。
这二十多双眼睛紧紧盯着同一个方向——
一条不算宽阔的官道。
一如所有普通的官道一般,此处也因鲜有人迹而致使碎石众多,道路两侧的树木略显得凌乱了些。
忽然, 原本晴朗的天气瞬间变得阴沉,蔚蓝的天色迅速地被山尖上氤氲的灰色所吞没。
还未等众人做出反应, 被稀疏草木遮挡得并不严实的路上开始四下灌风,冷漠无情的大风愈发猖狂,趁人不备掀起地面的沙尘,在空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沙浪。
就在齐楚昭所带领的队伍被肆虐的狂风快要掩埋的时候,混在风鸣之中, 他隐约听出了一些稀碎的异响,地面的碎石也开始富有节律颤动。
没出半盏茶的时间, “滴滴嗒嗒”的蹄声开始变得清晰。
齐楚昭等待了一上午的目标终于出现。
他从一开始就在心中一直反复响起一句话, “待到他们出边境线,就拆开蓝色的锦囊。”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士兵不疾不徐的马蹄, 口中开始小声地倒数, “五、四、三、二、一!”
当战马的右蹄跨过边境线的同时, 齐楚昭火速拆开锦囊,发现里面放着一只纸鹤和一个小小的纸包。
齐楚昭率先展开被折成了纸鹤的信纸。
信纸的一面硕大地写着两个字——“投毒”。
齐楚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就这?
这就是他花了三万五千两买的两个锦囊中的一个?
就在他无力地扶着额头心中生出无尽的懊恼,开始对自己接下来是否要带着齐家军一众执行凌云阁这件看似愚蠢至极之事而感到困惑时, 他身侧的副将轻轻撞了撞齐楚昭的手肘,悄声提醒:“将军, 后面还有字。”
齐楚昭翻过面后, 信纸上紧接前序内容, 继续写道:
“你没有看错, 我给你的策略就是下毒, 这个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最致命的法子。”
“首先,乞颜满生性多疑定会命自己的亲信对所有的牲畜以及饲养员们进行严防死守,一般人想要加害定是难以靠近。”
“其次,通过凌云阁所了解到的消息,他们会给所有的牲畜都戴上嘴套,防止他们误食路上有毒的食物,牲畜们无论是喝的水还是喂食草料之前,都有专门的饲养员进行验毒,确认无误之后,才会给它们服用。”
“而我给你的这种毒,它是一种缓慢生效的毒药,需要当毒量在体内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时,才会引起毒发。正是因为单次的毒量微弱,即便是经验丰富的饲养员也无法检测出毒物所在。”
“投毒的办法便是利用出城两公里附近的森林中的迷雾,可以利用视线的弱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下入粮草之中,它们每吃一次,体内的毒素就会慢慢累积,十五日过后,体质偏弱的牲畜就会开始慢慢表现出病症,紧接着会如患上兽病一般,陆续倒下,速度之快,乞颜满根本应接不暇。”
齐楚昭看到此处,将手中的信慢慢收起,倾身向山下望去,眼前所有的牲畜嘴上都戴上了嘴套,已是对程掌事信中之话做了最好的印证。
要知道当初程枞给他写这封锦囊的时候,乞颜满甚至还未进宫面圣,和亲之事,是否能被允许都还未可知,但在那时程枞已经推演出他出征之后所有的配置,实属难得。
齐楚昭开始安慰自己,笨办法也是办法。
他不再犹豫,将手中的毒药包交到了最信任的侍卫手中,将程枞心中所述办法对着侍卫叮嘱了一遍之后,自己起身返程。
接下来,齐楚昭需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天金城的攻克之上,毕竟此次他是领了皇命出征,就是为了拿下天金城给北境一个下马威,好让大临在之后的和谈之中手握重要筹码。
如今的北境不仅大临在虎视眈眈,就连北境周边的一些附属小国听闻了今日天金城中关于此次和亲诸多不满的传言之后,大家都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齐楚昭换上北境服饰的伪装,混在众多前往北境的卖货郎之中,再次进入天金城。
这一次,他先找了个人员最为混杂的客栈住下后,什么都不干,每日准时去大堂听说书先生天南海北口若悬河地说着近日来各处发生的奇人怪事。
其中有一个民间故事引起了齐楚昭的注意。
是日,就在众人皆在闲聊之时,厅中的惊堂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啪!”
“话说很早以前,有一员外,且称之为王员外,员外家财万贯,奈何家中无子,对此他十分着急,寻遍了天下名医,偏门道术,都一无所获。”
“一日,他看到窗外飞来一只外形怪异,翅膀受伤的鸟,一向不喜动物的他却一反常态悉心为它治疗,几日后怪鸟终于痊愈,振翅飞走了。那时管家在一旁看到了,还替自家员外感到可惜。王员外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笑嘻嘻地看着鸟儿远去的背影,果然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中那只他救过的鸟为他衔来了两个儿子。”
“第二日,王员外笑吟吟地对着自家媳妇说,且等着,咱们很快就能有儿子了。不出所料,一月之后,不仅王夫人有喜了,就连王员外买回来的小妾也怀上了。这时,王员外才将自己故意将送子鸟伤害,随之将它引到自己府上照料之事一字不漏地告予夫人。”
“夫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怕他们所用非常手段日后恐遭送子鸟报复,喜的是他们期期盼盼十余年终于要有儿子了。十月之后,夫人和小妾在同一日均顺利各自诞下一子,一时间,王员外一日添二丁之事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儿子因为出生不同,渐渐展露出不同的才能,大儿子在夫人和员外的宠溺之下,坐拥着家中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衣食住行,成为了一位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而另外一位儿子,因为母亲是勾栏出身的贱妾,一生福薄,诞下二儿子不久,因感染风寒从此一病不起,不出一年就病死在家中,而二儿子为了自己的母亲荒废了应该读书的年华,直到十岁依旧目不识丁,而这时大儿子已经考上了秀才,成为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某日,二儿子突发奇想约哥哥一同去山上,哥哥虽然心存怀疑,却还是想要借此与二儿子增进感情,最终还是答应了。”
岂料,二儿子心狠手辣,将大儿子直接推下悬崖,因着二人的容貌相似,他努力模仿着哥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回家告诉父亲掉下悬崖的是二儿子,从此他带着大儿子的假面开始过活。
“就在二儿子日日带着大儿子的假面,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之时,大儿子乘着神鸟从天而降,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二儿子的假面,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二儿子也被神鸟叼着后颈准备飞走时,二儿子脸上居然还落下了一副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根本跟大儿子,甚至是王员外没有半点相似。”
“面具下那张丑陋的脸,倒是跟隔壁的王二麻子像个七八分,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贱妾就是为了得到王员外家中的财产,与隔壁王二麻子私通,没想到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段故事刚刚讲完,就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这故事不就是说的咱们圣上吗?”
“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
“分明就是……你看四皇子,他长得跟陛下又有几分相似,不说别的就冲着他生母曾经的身份,他这皇子的身份就令人生疑。”
“可惜,现在二皇子也不知所踪……,如果二皇子能像这故事里的大儿子,在最后紧要关头被鸟衔着冲天而降,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齐楚昭早前也听闻过这位二皇子在北境深受爱戴之事,在此等敏感的情况之下,他敢断定这种极富针对性的故事能从说书人口中传出,绝非偶然,这背后恐怕还有一股他未曾察觉的力量,在悄然推动着北境接下来的局势。
看来北境真的是要变天了。
就在这时,齐楚昭发现有一道黑影从右侧的幕帘之后一闪而过。
而这个身影,即便是化成灰,他都不可能认错。
他立即起身,穿越重重人群,径直朝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追出巷子之后,齐楚昭尾随着,黑影来到一处郊外的墓地,而后黑影就不见了踪迹。
齐楚昭推断,这块墓地没有任何遮挡,就连超过人腰高度的树都不见一棵,而他清晰地确定,那黑影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
他怔怔望着 眼前这一块墓碑,蓦地发现了些许端倪。
墓碑上的第二个字上有一个很浅的手指印。
齐楚昭循着同样的位置轻轻一按,紧随而来的是墓碑毫无征兆地向下一转,他被直接推进了一条漆黑狭窄的甬道,整个人顺着倾斜的小道一路向下滑行,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砰”的钝响,齐楚昭屁股着地,终于停止了前行。
逼仄的石室,齐楚昭很清晰地能听见附近还有一个人,即便是他刻意压制自己的脉搏,可是齐楚昭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齐楚昭等待了片刻后,轻笑着先一步开了口,“怎么?老朋友难得见上一面,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
这里飞快过一下剧情,接下来,我要开始按头谈甜甜的恋爱了~
62 第 62 章
◎即将开始◎
在异国他乡, 见到齐楚昭,孔靖瑶心中既惊喜又不禁升起丝丝担忧。
至少在她的心中清楚地明白关于北境之事,他们两人之间的立场是不一致的。
孔靖瑶想要北境尽量混乱, 好让她能借机混入北境皇宫,顺利拿下北境王的项上人头, 最后放下乞颜鹜交给她的卷轴之后,便可以功成身退了,至于这个国家最后的结果如何,那是乞颜骛的事情,就算被搅得天翻地覆, 也不关她的事。
但齐楚昭却不一样。
孔靖瑶借助凌云阁近些日子在大临的调查,以及她与程枞在北境搜集到的线索, 双方进行的交叉验证, 她已然大致明白齐楚昭来此处的最终目的,他是为了北境国内闹得不可开交之时, 以大临的名义适时伸出援手, 等到战事结束之后, 他能通过和谈,换来大临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安稳。
孔靖瑶借助着黑暗隐藏自己, 她尽可能压低自己的音调,“将军, 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齐楚昭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半仰着头, 朝着孔靖瑶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说说你混进北境的目的吧, 或许咱们还能合作?”
孔靖瑶对齐楚昭的邀请不置可否, 模棱两可地回答:“受人之托,衷人之事罢了。”
齐楚昭直接开门见山,“我需要一个人在北境内为我传递消息,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你也是收钱办事,或许我们之间也能谈谈?”
“一次消息,十两金。”孔靖瑶只想要他知难而退。
“好。”说着,齐楚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到孔靖瑶手中,“我想要知道这张纸上的图腾所有相关的事情,越多越好。”
孔靖瑶伸手接过,由于地宫中视线阴暗,她冰凉的指尖不小心擦过齐楚昭炙热的皮肤。
两人似是都没有料到,原本自若的身形在阴暗中不约而同一怔。
“你,是女子吧?”齐楚昭低头将自己的手背在衣料上蹭了蹭。
孔靖瑶惊讶得没有说话,捏着白纸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他识破。
齐楚昭侧头望向一旁无尽的黑暗,淡淡说道:“虽然我不知你为何要铤而走险,但是希望这次之后你能将心中的仇怨释怀,往后的日子都能开开心心的。”
通过这一番话,孔靖瑶知道齐楚昭只是将她当作一位被生活所迫的女子,并未看破她的真实身份,心中聚满的忧虑慢慢散去,本该高兴之事,她的心底却又因为齐楚昭并未认出自己而生了些许的遗憾。
她透过黑暗静静望着不远处的齐楚昭,心中思虑着不知道两人再次分开之后,再见会是何时。
两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沉寂片刻。
孔靖瑶收拾好自己纷繁的心情,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掌心的尘土,朗笑道:“既然被先生识破,小女子也不再隐瞒,三岁时家头亲人被歹人所害,为了报灭族之恨苟活于世。先生豁达,小女子却并无此般宽广的心胸,这世上唯一支撑着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亲手屠了灭门凶手,无它亦无我。”
齐楚昭并非会反复劝慰之人,闻言他从地面起身,掸了掸身下的尘土,“行吧,那请姑娘为某指一条出路,我们就此分别。日后如有图腾消息时,随时欢迎你到齐家军营来做客。”
孔靖瑶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望向别处干咳几声,“恐要让先生失望了,我也是来此处头一遭,想要出去,只能合力寻找出口。”
齐楚昭无声叹息,“每次遇到你总没什么好事……”
孔靖瑶不服气回嘴,“我本只打算自己下来的,是你自己硬要跟来。”
齐楚昭没有再继续回话,拔出自己身侧的刀柄,在墙上东敲敲,西探探。
孔靖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
她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与齐楚昭共享,“我这次来此处,是因为收到一封密信,说此处藏着北境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门前却发现此处是一处墓地,看碑上刻的名字,应该是个女子的墓,只是不知,这墓室中到底是真的有秘密,还是那人想要陷害我的一种手段。”
齐楚昭伸手指了指石壁上的壁画,“此处应该是一个皇族女子的墓,抑或是说,她曾经生活在宫中。”
“例如这壁画中房子上画的白色鹿,这是北境自古以来的崇拜的天神,而房子上能以此做装饰的,唯有皇族,你再看这里……”
齐楚昭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墙上女子身旁跟着两个一般高的小男孩,“这也许是在说,这个女子曾经生过两个儿子……”
两人并肩在墓室里打转,这些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被人一笔一笔刻上了女子的生平。
齐楚昭继续在墙上敲打,“可是你看此处并没有灵柩,说明这里还有别的墓室。”
孔靖瑶附和着点点头,继续举着火,配合齐楚昭四下寻找。
在转悠的过程中,他们将石壁上的烛台都依次点亮,终于得以看清墓室全貌。
在离他们最远的里侧石墙上,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石门,门上有好几个奇怪的凹槽。
“这是……”孔靖瑶望着门上的图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这图案我曾经见过,”齐楚昭非常笃定,“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商大人书房中挂着的那幅非常突兀的数九图。”
经一提醒,孔靖瑶恍然大悟,“噢,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了,但是即使咱们知道这是数九图,可又该如何破解呢?”
齐楚昭没有过多解释,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剑刃一闪,他的右手拇指被利刃划破,滴滴嫣红从指尖溢了出来。
他举起手指循着记忆中,数九图缺失的位置,依次点了上去。
还未等二人回过神来,原本紧闭的大门发出“轰隆”巨响,两扇城墙一般厚实的石门,缓缓向两边移开。
“哇,真的可以欸!”孔靖瑶激动地拍着齐楚昭的手臂。
齐楚昭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姑娘,请自重,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子了。”
孔靖瑶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抱歉。”
“走吧。”
齐楚昭大步向前。
进入之后,眼前的情形着实令二人大吃一惊,一尊硕大的灵柩被端端正正放在墓室的正中央,一束明亮的光线从石室的顶端洒下来,紧紧将灵柩包围。
而灵柩下方,四周被活水所包围,水中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只形状怪异的鱼,它们嗞着交错的獠牙,非常凶狠地期待着他们一不小心掉入水池,让它们能大快朵颐。
距离大门直线最远处有一块非常大的空间,遥遥望去,那处好似人为整齐码放约莫有二十几个箱子。
二人小心翼翼越过水池,走进后才发现,这些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足以将天金城夷为平地的□□!
孔靖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怎么会有人……”
齐楚昭对此也不理解,为何商大人的房间会有一个北境女子墓室的破解之法的画,更离谱的是这里不只是个普通的墓室,还被人藏匿了非常多的□□。
带着一连串的疑惑,齐楚昭指了指顶上光线漏进来的位置,“要不我们先出去,再从长计议。”
“好。”
孔靖瑶难得赞同齐楚昭的想法。
就在她从身后取下八爪钩挂住摇摇欲坠的顶端时,她最后朝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眼,她也震惊了——
这个墓室中,除去火药摆放的位置,整个墓室俯瞰组成的样式,正是她找了多年的大鹏图腾。
难道当年姜家灭门,还跟北境也有脱不了干系?!
两人顺利爬出墓室后,到达的是天金城郊外的一处荒野的山顶。
今晚天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稠云,圆如玉盘的明月低低挂在山巅,仿佛伸手就能够着。
齐楚昭立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孔靖瑶,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无论是身形,或者是她说话的语气词,都让他不觉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绝无可能的人。
他不确定孔靖瑶的想法,询问:“接下来,你要怎么打算?”
孔靖瑶回头看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至于墓室中的火药你可以让齐家军从天金城西南角的水上淌过来,北境人不擅水,所以那处的把守是最为薄弱的,你们的军队可以从那里进来后,神不知鬼不觉搬走它们。”
齐楚昭将一块令牌塞进孔靖瑶的手中,“好,我承了你这份情,日后如若有需要,你带上这块令牌,我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孔靖瑶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铜牌,俯首抱拳,“那我就先在此谢过了!”
就在孔靖瑶还打算多逗趣他几句时,几声凌云阁特制的笛声传入她的耳中。
片刻后,孔靖瑶一脸平静地望向齐楚昭,“乞颜满马上就要抵达大临边境了。”
齐楚昭大惊,半信半疑地望向孔靖瑶。
两人明明从先前就一直待在一处,她为何会这么快知道了乞颜满远在大临的消息?
他心怀疑惑,“你从何得知?”
孔靖瑶因着戴了□□,半点不畏惧齐楚昭怒目直视地质问,她没个正经垂眸蹙眉,有模有样地掐指,“你信不信我会算命?哎,这次给你算便宜点,这个消息,五金。”
话音刚落,她抬起眼尾偷偷看齐楚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颜色变幻,若不是人还在跟前,她真的要笑得在地上打滚。
见她没个正行的模样,齐楚昭不由想要抬手去弹她的脑门。
蓦地,抬到空中的手指微微一怔,他之前从未对除孔靖瑶以外的女子有过这般自然亲昵的行为。
渐渐地,他的指尖陷入掌心的肉里,心中充满了对孔靖瑶深深的歉意。
孔靖瑶自是没有发现他的怪异,她听完了影子的传音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告别,着急忙慌地转身朝着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程枞正急急寻找她去城中汇合。
今日日落,是他们正式开始行动的时间。
63 第 63 章
◎顺势而为◎
当孔靖瑶还走进城, 就已经听到两侧匆匆忙忙赶路的北境人忿忿不平地声讨着四皇子:
“这次就是乞颜满的一意孤行,才会将北境陷入如此可笑的境地!”
“可不就是,为了娶那什么劳什子公主, 不仅掏空了皇族的牲畜,现在就连百姓手中的牲畜也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刚开始找我们收牛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什么只要大临皇帝同意和亲,庆阳公主的嫁妆都够我们北境人民用上个三五年了!现在可好,不仅送去的牛羊路上折损了大半,和亲的事因此谈崩了,更别说什么嫁妆了!依我看来, 乞颜满能把自己顺利送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马上寒潮就要来了,这对那些养尊处优的皇族们没有半点影响, 就是苦了咱家刚刚出生的孩子, 没米没炭,看来这个冬天是熬不过去咯……”
周遭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 各个口中说的都是对乞颜满此次和亲决议和皇族一意孤行的各种埋怨和不满。
突然, 也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吼了一声——
“贯丘察带着起义军往突破了城防, 直接朝着皇城去了!”
贯丘察曾经是北境军一位英勇的将领,战功赫赫, 引得旁人妒忌,后因与大临休战之后, 被督军查到军饷管理混乱,被罢黜了官职, 驱逐回乡种田。
孔靖瑶不知程枞到底是以何种利益与之作为交换, 能请动贯丘察作为此次起义军的首领, 这无疑是对此次搅动天金城的风云压下了一枚制胜的砝码。
果不其然, 周遭原本还摇摆不定的北境子民, 一听有贯丘察的加入,皆纷纷转向,犹如汹涌的潮水朝着城内奔腾而入。
此时,孔靖瑶把握住了城中混乱的时机,乘着起义军的东风,混在茫茫人海之中,一鼓作气冲到了皇城之下。
虽说乞颜满此次前往大临带走了天金城中的一大半精锐,但是这毕竟是皇城,想要攻克仅仅凭借有勇无谋的起义军是远远不够的。
孔靖瑶一直没有大动作,沉默着湮没在亢奋的人海之中。
耳边激昂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她却不急不慢地缓缓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城门上闪着凶光蓄势待发的弓弩。
因为她在等。
静静等待着她跟乞颜鹜约定的信号。
就在皇城上的弓弩已经跃跃欲试,紧绷的弓弦早已崩到了极限,就等禁卫军首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宫墙下的暴民即刻倒下一大片。
可没有谁敢最终下达这项号令。
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这个千古罪人。
因为城下的不仅是起义军,更是北境士兵们的亲人与兄弟,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面对着昔日亲切相伴的父母弟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不知从何处放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直贯于立在孔靖瑶身侧的老翁的眉心!
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他们昨日抢了我家的羊,今日居然还放箭杀我爹!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于是乎,接二连三开始有人开始应和,“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这句话此时就像是一双双无形的手,托举起原本犹豫不前的众人的决心,推动着他们一步一步沉稳向前。
根据孔靖瑶之前得到的消息,此时的皇城中至多有三千人驻守。
而天金城的常住居民就有五万之多,就算只有一半参与此次起义,守军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孔靖瑶还在思忖之际,她看见城墙上乞颜鹜身着禁军的盔甲,得意地朝她挥了挥手中的弓弩。
不过片刻,城门的门闩哪里会是数万人的对手。
此刻皇城的命运,就如同一根枯枝一般,只要起义军轻轻一用力,它将立即陷入无尽的深渊。
冲入皇城之后,贯丘察目标非常的明确。
他带着一众起义军直接冲向正殿。
唯有孔靖瑶手持长刀,殿门前时与众人分道扬镳。
她脚尖一转,径直朝着皇帝寝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往了宫墙边和大殿所在的方向,反倒是居住着北境王的寝殿落了空,把守此处的禁军仅剩下百余人。
孔靖瑶冷冷地扫了士兵一眼。
就算是倒推五年,这些小喽啰也远不是她的对手。
此刻,她也无心恋战,天女散花一般,将手中的炸药准确无误地抛入他们所组阵法的阵眼之中,不过一瞬,原本的百余人的禁军就损失了大半。
就算是剩下的,当他们嗅到程枞在炸药之中埋入的软筋散时,早已丢盔弃甲,倒地不起。
外面的守卫解决了,让孔靖瑶觉得最为棘手的便是那位常年侍奉在北境王身边的内侍总管。
听闻这位内侍总管年轻的时候曾拜在大临江湖上响当当的大门派之下,融天下各家之精华,有一段时间在大临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进京拜见大临先皇的年轻北境王交手,两人以一招之差,北境王险胜。
由此,大临江湖上少了一位传说中的人物,而北境王的身边多了一位年轻的内侍。
如今,这位高手已经退隐太久了,孔靖瑶也只是在前辈的口中听过有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未真正与之交过手。
她右手紧紧攥着剑柄,一步一步踱入北境王休憩的寝殿之中。
忽而,一声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孔靖瑶的耳边响起,“来者何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孔靖瑶冲着前方抱拳作揖,“晚辈今日前来赐教。”
转瞬间,只见一道黑影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无数道看不清的剑气在她的耳边呼啸,就算是她使出全力,也不过是能堪堪接住前辈还未使出三成功力的十招。
就在孔靖瑶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时,内侍锐利的剑气突然停了下来。
一道狂妄的笑声从孔靖瑶的身后传来,“小姑娘有几分胆色!令陈某刮目相看!”
孔靖瑶警惕地回过身来,见那人双手负在身后,眉目带笑地走向她时,赶忙将自己右手中的长剑抵在自己的身前,随时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我认输了。”
此话一出,孔靖瑶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停下脚步再度朗笑三声,继而侧身指了指自己左手上一个极为细微的破口,“姑娘,我知道你的剑上喂了致命的毒药……陈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请姑娘赐药。”
孔靖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先前居然误打误撞真的伤到了陈大侠,今日也不知是撞了哪位神仙的大运。
她立马恭敬抱拳,“感谢先生成全。”
而后,她将解药远远抛向陈大侠。
陈大侠接过解药,毫不留恋地背过身,留下一句“请给他一个体面”后,大步离去。
孔靖瑶行至病榻之前,静静望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北境王。
当他艰难地支撑着昏黄的双眼,慢慢看清手握长剑的孔靖瑶时,戎马一生的北境王眼中没有半点惊恐,有的是难以解释的欣慰。
孔靖瑶不解地望向北境王平和的神情,仿佛他早就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临死前,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北境王释怀地勾了勾唇角,“请转告他,替我守护好北境。”
虽然北境王没有明说,但孔靖瑶却能感受得到,他的这句话是对乞颜鹜——北境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说的。
孔靖瑶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紧接着手起刀落,一线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绚丽的嫣红染透了北境王衣袍上白色的神鹿。
一颗须发凌乱的人头滚落在地。
同时也预示着一颗帝王星的陨落。
孔靖瑶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包将人头包裹好后,遵循之前与乞颜鹜的约定,将那个明黄色的卷轴放在了北境王尸身的右手边。
一切完毕之后,她顺着程枞先前给的地图的方向,顺利地逃出宫外。
今日的所有都太过于顺利,以至于孔靖瑶在回凌云阁的路上,还在为此感到疑惑。
无论是攻城,还是顺利打败内侍,甚至是北境王地放弃挣扎。
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已经有人提前布置好了,只等她闪亮登场,走完他为她安排好的所有流程,就可全身而退。
直到回到凌云阁,对此孔靖瑶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自己所有的疑惑又对程枞说了一遍。
望着程枞平静的面色,孔靖瑶似乎明白了一切,“所以,今日我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你与乞颜鹜早就商量好的?”
程枞直言不讳,“是。”
孔靖瑶被气得拍案而起,“你们这是把我当作完成任务的棋子吗?!”
程枞摇摇头,“不,只是这件事必须要你亲自去走一遭,毕竟这是你与辰王之间预定在先。”
孔靖瑶怒视着程枞,“那辰王也知道这件事?”
程枞再次摇头,“辰王对此事并不知晓,在今日之前这件事只有我和乞颜鹜知情。”
“五年前当凌云阁开始在北境部署初期,我就与二皇子有过接触。我与他达成过协定,他帮凌云阁打通北境的信息关节,而我欠他一个人情,当他有需要时,凌云阁必将出手相助。”
“所以,这一次当他找到我,说了他的全部计划时,我衡量其中利弊之后决定答应他,这予我们,予他们,都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
程枞并未将心中的对这件事的预判和盘托出,那件事最终会不会发生,需要取决于大临最终态度。
如果他现在说出来,不过是让孔靖瑶杞人忧天而已。
在程枞私心来说,他并不想让孔靖瑶被过早地卷入其中。
或许,晚一步,也绝非为一件坏事。
64 第 64 章
◎陷害入狱◎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孔靖瑶紧绷多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当她将手中的人头交接给了辰王派来的探子的同时,外面也传来了齐楚昭和谈顺利,齐家军顺利班师回朝的消息。
她在房中又等了大半月, 辰王写于她的书信始终没有抵达北境。
孔靖瑶也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在凌云阁的据点等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某天, 她接到大临的影子传回的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中,蒙头完全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事情,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这时间所有的尘世都已然与她无关。
直到第三日,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小姐、小姐……”
孔靖瑶听到门外这道亲切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
门外的小姑娘清脆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回响。
她不耐地一把扯下捂在脑袋上的被子, 虚着一条细微的缝隙, 透过门上镂空的门扉,渐渐看清了门外那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孔靖瑶随手拾起床边小几上摆放的一碟兰花豆中的一颗, 中指弯曲对着门闩一弹, “咔擦”一声脆响, 紧锁的房门缓缓张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间隙。
欢儿忙不迭地拉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孔靖瑶的床边, 不管不顾一把将她从床上捞起,紧紧捂在自己的怀里, “小姐,欢儿可想死你了!”
孔靖瑶状态还有点半梦半醒, 脑袋被欢儿死死按住怀中, 闷得她都有些缓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欢儿怀中坐起身, 她双手抵在身前, 拒绝欢儿再度的热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地问道:“欢儿,你怎么来了?”
欢儿右手食指抵在唇边,努力回想着这些日子所有的经历,“真的庆阳公主回府之后,我依照小姐离开之前交代的那样,将这些年小姐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统统告知给了庆阳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和伺候的女官,一切确认无误之后,辰王就同意放我离开了。之后我就一路北上,边走边寻凌云阁的标记,路上还遇到过乞颜满的队伍,为了躲避他,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好不容易才找到凌云阁在北境的住所,终于才得以见到奴婢日思夜想的小姐……”
孔靖瑶抬手轻轻抚摸着欢儿柔软的发丝,渐渐远离的熟悉之感,慢慢回笼,她突然想起一桩要事,抬手紧紧捏着欢儿的肩膀,“那你可有齐楚昭的消息?”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欢儿原本上扬的眉眼慢慢耷拉了下来,她明明知道孔靖瑶在说什么,却神情闪烁,吞吞吐吐地重复了一遍孔靖瑶的问题,“齐将军吗?”
欢儿本就不擅长撒谎,孔靖瑶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神情中的怪异,追问道:“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欢儿垂眸反复搓着自己干燥的指尖,沉默半晌后,重重点了点头,“齐将军很不好……”
“奴婢也不懂中间发生了什么,起初只是听说了齐将军大胜而归的消息,结果没几天,又传出国公府意图谋反的消息,如今整个国公府被皇上亲自下令收入了地牢,听说过不了几日就要满门抄斩了……”
欢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进来之前,程枞亲自叮嘱过她,齐楚昭所犯之事是砍头的重罪,以孔靖瑶与齐楚昭之间匪浅的关系,如若让她知晓了这件事,她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会去地牢去救齐楚昭,那里可是有进无出的阿鼻地狱……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孔靖瑶半天没有动弹。
蓦地,她像癫狂了一般,“腾”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衣衫不整地朝外面跑。
孔靖瑶朝着程枞房间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快步狂奔。
跑至门前时,即便是紧闭的房门也无法阻挡她迫切的心情。
“砰——”门扉刹那间被劈成了几块碎木板。
程枞见到孔靖瑶披头散发站在门边,脸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朝她缓缓招了招手,“阿兮,来尝尝我从云山寻来的高山茶叶,它沾染第一滴的露水的时候被摘下,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
孔靖瑶大口喘息,一把拂开程枞递过来的茶盅。
雪白色的瓷瓶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回到了程枞的脚边。
他弓腰从地上拾起瓷瓶,轻轻抚摸着瓶口上那处被摔出的裂口,眼中地疼惜之色,满溢而出。
孔靖瑶根本来不及管什么新茶旧茶,目眦欲裂地冲过去一把揪住了程枞的领子,怒吼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处,“你凭什么伤害他?!”
“你怎么能伤害他?!”
“你怎么能……”
她口中翻来覆去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一句,声音愈发颤抖,最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这几日北境墨蓝色的天空已经开始洋洋洒洒飘扬着鹅毛大雪,河面被厚厚的冰封住,万里银装素裹,白茫茫连成一片。
孔靖瑶只着了一件单薄中衣的身子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面,浑身颤抖,不知是身冷,还是因为气愤。
程枞几度向她伸出双手,却一一被她决绝地拍下,涨红了眼眶,眼神陌生地睨着眼前之人。
欢儿不解,小姐跟程掌事过去那般要好,为何在关于齐将军的事情上,两人生了嫌隙。
程枞不顾自己红肿的手背,执意要将孔靖瑶从地上扶起。
孔靖瑶瞪着发红的双眼,朝他大吼,“你为什么要害他?!”
程枞无奈地长叹一声,“阿兮,此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了……齐楚昭他触犯了天家的逆鳞,天要他亡。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多方打听,多方松动想要将齐将军弄出来,但是这次天家应该是铁了心要他的命……”
“另外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些日子他就算是冒着危险,也要去找辰王府的庆阳公主,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庆阳公主早已换了‘芯’,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值得你为他犯险?!”
“阿兮,你醒醒吧,齐楚昭他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是庆阳公主这个外壳、这个身份,至于里面是谁,他在乎过吗?他真的分得清吗?”
说完一切之后,程枞眼中没有半点悔意,极尽柔情地轻唤了一声“阿兮”。
孔靖瑶愣在原地,表面依旧没有动静,但他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内心也渐渐生出了松动。
其实在她离开大临之前,在辰王府附近就放了好几个影子,原本只是为了接应欢儿,方便她行事。
没想到后来却成了她偷偷打探齐楚昭回到大临的这段时日的消息所用。
而最近,她次次收到影子传来的消息都是他频繁地去辰王府拜访庆阳公主,每日每日。
起初,她还怀抱期许,盼着哪日传回的消息是齐楚昭发现了庆阳公主的异样。
可是她等啊等啊,却始终没有等来。
如今,程枞将她心中最后一层伪装狠狠撕碎,将她的脑袋按在真相之上,使得她的自欺欺人的心思已经无处遁形。
的确,她喜欢齐楚昭,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他待在自己身边,即便大部分时间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但是她只要见到他就觉得浮躁的心变得无比安稳。
可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他没有说过一句。
眼下,孔靖瑶也开始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动摇,会不会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静静坐在地上,任由冰凉的泪水在脸颊肆意。
程枞心疼地蹲在她的身边,一遍又一遍为她拭去泪水。
“阿兮,有些事,既然注定有缘无分,或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齐楚昭被收监之前的一晚,恰逢陈泽晋外出办事不在京中。
当陈泽晋收到消息赶回来时,齐楚昭已经被收入地牢,并且皇上亲自下令,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陈泽晋这个大理寺少卿。
好在陈泽晋返回家中时,发现他的暗格好似被人动过。
知道此处的,除了他,唯有齐楚昭了。
陈泽晋大惊,立即打开暗格,果不其然,他在其中发现了一封密信。
上面是齐楚昭的笔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关押了,但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看到咱们多年的情分上帮我调查一下。”
“自我回来后,见孔靖瑶的第一面时,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上的陌生之感,明明的同样的脸孔,明明是同样的声音和语气,但我始终没有了之前的悸动。经过这些日子我与她接触之后的结果来看,我敢断定,她绝非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孔靖瑶’。”
“这件事极为重要,我希望你能在我处斩前将此事调查清楚,如若孔靖瑶真的发生了什么问题,希望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留恋。”
“辰王最近异动频繁,多的事情不便与你多说,唯有一句希望你和宰相大人务必当心自己的安全,尽可能地避免卷入皇族之争之中。”
“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做好兄弟,永别,切记莫要冒险来救我,不值得。”
趁着周围没有人注意,陈泽晋赶忙将信的一角伸到油灯上点燃,直到看到信上的最后一个字都被烈焰燃尽,他才将残灰抛入房中的兽首铜炉鼎中。
陈泽晋回想起,齐楚昭刚从北境回来没多久,就私下约过他和商薇打探过孔靖瑶近日的动向。
那时他和商薇只是以为是齐楚昭想要偷偷给孔靖瑶一个惊喜,才悄悄向他们打探,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却不敢向他们直言。
至于孔靖瑶这件事,他或许应该约商薇一起商量商量了。
65 第 65 章
◎久远传闻◎
孔靖瑶闹一天一夜, 虽然精神早已无比困乏,可是她的眼睛始终无法阖上。
程枞一直静静陪在一旁,任她打, 任她骂,毫无怨言。
庭院中堆积的大雪好似比前一日又厚上了一尺, 原本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从昨夜起也统统噤了声。
第二晚深夜,在欢儿的反复劝慰下,孔靖瑶在服下安神茶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程枞将人送回房后,屏退屋内众人, 独坐在她的床边,静静望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庞, 久久不愿挪开眼。
忽而,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孔靖瑶的眼角滑落。
程枞抬袖小心翼翼拭去她脸颊的泪痕,伸手将人从床榻上轻松抱起, 轻轻拢在自己的怀中。
他的鼻腔被孔靖瑶身上独有的香气充斥着, 关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将孔靖瑶耳边凌乱的一缕长发挂在她的耳后, 指尖慢慢顺着下颌一点一点滑过她纤长的脖颈。
怀中的温热有些不太真实,程枞将双臂收紧, 再收紧。
直到听见怀中平稳而富有节律的呼吸时,他抬手摘下自己脸上这张几乎要被遗忘的□□, 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莹白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
刀削一般下巴轻柔地抵在孔靖瑶毛茸茸的发顶, 心疼地喃喃自语道:“即便是这样, 你也依旧忘不了他吗?”
“这些年, 你为何不能回头看看?只要你需要, 我一直都在……起初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 但是我渐渐发现,离得越近就会越不知足,无尽的欲望开始在心中疯狂滋长,我想要与你在一起,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都永远不会忘……”
程枞话未说话,忽而察觉到怀中抱着的人不安地动了动。
他垂眸确认她的双眼依旧紧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他还能继续以“程枞”的身份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
忧的是,他还要继续以“程枞”的身份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
程枞不禁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将先前还未说完的话统统咽了回去,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他甚至想过,自己与孔靖瑶在十年前就已经上过阎王生死簿的“活死人”,就算是有一天他带着她悄然在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有人能察觉,这样他们或许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她只是他的阿兮。
他也只是她的阿尧。
猝然,程枞的所有关于孔靖瑶的妄想,在她一声一声的“煜恒”呼唤声中,化为泡影。
程枞抬眸看了一眼妆奁上的铜镜映出此时自己可笑的表情,不禁将自己搂着孔靖瑶的双臂收得更紧,咬牙愤愤道:“都怪他们,当年强行将我们离散,如若当时我能第一个赶到,相信很多事情都不会演变成今天这般模样,阿兮的满心满眼都会是阿尧,也只会是阿尧。”
就在程枞沉醉在自己畅想的未来之中时,孔靖瑶垂在被衾上的手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收紧。
自从上次在满庭轩孔靖瑶发现程枞似乎对北境的秘辛尤为清楚。
她就偷偷对他之事上了心。
经过后续的调查,孔靖瑶偶然发现程枞不仅经常出入大临三皇子的府邸,同时也与乞颜骛有着说不清的联系。
于是她偷偷培养了一拨属于自己的影子,并且每次都同时让两拨影子给自己回传消息。
渐渐地,从得到的消息之中,孔靖瑶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程枞给她的影子每次传回的消息都是经人重新编撰过后的信息,其中部分内容被人故意摘了出去,不能说是欺瞒,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直到这次,齐楚昭被抓,孔靖瑶终于看明白了程枞的立场。
虽然明面上,齐楚昭被抓的原因是勾结外邦,意图谋反。
但是孔靖瑶知道,这个罪名最根本的缘故是齐家军在北境使团抵达大临京城时,向北境皇城传递了信息;与此同时,羽林卫也在齐楚昭的府邸搜出了一封标着反叛图腾的信件,这也是国公府被扣上反叛名头的最终导火索。
而得到影子消息后,孔靖瑶清晰地意识到,定罪之中的证据之一——齐家军私自为北境传递大临京城的那个信息,正是程枞暗中递给他的那个红色的锦囊,至于那封信,她目前还不清楚。
之前就算察觉出来程枞有异,可是孔靖瑶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会对齐楚昭起了杀心。
直到今日,她从他的口中听到“阿尧”这个名字的时候,一些模糊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
阿尧,一个非常久远且饱含罪孽的名字。
是姜家挥之不去的耻辱。
也是姜家秘药本身。
离开大临前往北境前,孔靖瑶为了寻找姜家灭门的线索,回过一次被烧作灰烬的姜府旧址。
或许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灭门惨案怨气太重,周围的村民平时都是避之不及,绕道而行。
也因此姜府旧府,除了院中杂草丛生以外,基本与遇害时并未二致。
孔靖瑶凭借着这些年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记忆,当她再度步入此处时,许多混乱的碎片慢慢融合成它原本的模样。
就在这些记忆之中,孔靖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深埋在记忆中的人。
一个叫阿尧的小男孩。
当初他们一起偷偷躲在屋檐下吃糖,相约要做最好的朋友。
可是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祖父将他抓回密室,用惨绝人寰的手段对待他,她却只是躲在墙角不敢出声。
记忆中,她听到祖父唤他乞颜墨,是辰王送来制作为辰王妃续命的“药”。
也就是那个外界传闻他们姜家那个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秘药。
的确这个药是真实存在,而这个药的制作办法就是以年龄三岁左右的体质特殊的孩童为载体,常年给他饲喂各种秘制的药物,并且每隔半月他们就会经历一次放血之痛,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如果有幸活下来,他就有被做成药人的潜力,这种放血之苦在制作药人的过程中他一共会经历三十六次,当他逐一挺过之后,便成功从内而外培养成血液能做药的药人。
其方式之残忍,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
药人制成之后,使用办法是将他身上的血与垂死之人身上的血做一次完整更替,那么将死之人会立即苏醒过来,无论多重的病症三日都将痊愈。而那个
被换血的药人会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嗜心之苦,最后活活痛苦而死。
每每想到此处,孔靖瑶根本无法面对,那个在她心中以救死扶伤闻名的姜家,居然干过如此的害人的勾当。
所以,当她成功取了北境王的人头之后,只是躲在北境等待辰王给她的来信,而不是亲自赶回大临求一个说法。
因为她害怕。
害怕最终辰王告诉她的真相是,姜家的灭族完全是因为他们常年干着卑劣害人的勾当,遭受了天谴,最终才落得个灭族的下场。
那她这十年来,所有的坚持不过就是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今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又从程枞口中听到了那个令她惭愧的名字。
幼年时,她听辰王府的旧人私下议论过辰王、辰王妃以及年轻时候的皇上之间的故事。
辰王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与还是柳家嫡女的辰王妃曾师从同一个太傅,三人青梅竹马,密不可分。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明一起长大的三人,辰王却与柳小姐关系渐渐变质,他们避着太子,私下多次约见,当太子发现时,柳小姐已经怀上了辰王的骨肉,并请先王赐婚。
大婚之日,太子不顾自己的身份,亲手将柳小姐交到了辰王的手中,让辰王一定要好好对待。
谁知大婚之后,辰王妃不幸滑胎,身子元气大伤,太医劝她好好养好身子之后再要孩子。
谁知辰王妃却一意孤行,之后又怀孕两次,都是以滑胎告终。
最后一次,辰王妃吃了无数的药终于将腹中胎儿保到了七个月,眼瞧着即将要到生产之日,辰王妃却开始咯血,辰王为了保辰王妃的命,让御医想尽办法,最终的结果就是庆阳郡主早产。
可是好景不长,庆阳郡主三岁时,辰王妃咳血症愈发加重,就连宫中的御医均表示已经束手无策。
辰王偶得一味神药,不远千里去取,可惜的是当辰王取药赶到时,辰王妃早已仙逝。
当年的太子早已成了新帝,因为辰王没有看顾好辰王妃之事,兄弟二人离了心。
那时宫中有个非常诡异的传闻,众人都听闻宫中有一位非常得皇帝盛宠的毓贵妃,可是说来也怪,除了皇上身边的魏公公,谁都没有见过这位毓贵妃,只知道这位毓贵妃与辰王妃是同一日去世,事后皇上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为她在寝殿设下了灵堂,日日悼念。
自那之后,很多年辰王没有上过朝,皇帝也未曾召见过他。
后来,皇帝开始沉迷炼丹之术,不顾朝政。大臣们好说歹说才劝辰王为皇上分忧,管理朝中部分事务,至此,兄弟二人才重新有了联系。
现在,孔靖瑶回想起当时的传闻,大家只是提到当辰王千里之外取药回府时,辰王妃已经落了气。
但是,以她对姜家所制的药人的了解,那味药正是用以“起死人药白骨”的吗?
由此,孔靖瑶猜测当年辰王不会见到辰王妃落气就如传闻中如此轻易放弃,那之后,他肯定是对阿尧做了什么,否则阿尧的身子不会是如今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思及此,孔靖瑶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一味地逃避下去,她需要回到大临去找辰王要个真相,并且辰王是药人之事唯一的知情人,或许他手上能有医治阿尧的办法,如果能让他身体恢复,她也算为姜家当年的所作所为做出一点微薄补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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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第 66 章
◎向死而生◎
北境的局势现在由于二皇子的突然出现, 变得格外的紧张。
加上北境王驾崩之时,寝殿中出现了一卷遗诏,遗诏的内容是北境王传位于二皇子。
对此, 北境的大臣们争论不休,最终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这个遗诏十之八九是二皇子伪造的。他失踪多年, 突然出现在天金城,身份本就存疑,再加上他出现的时间相当巧合,不早不晚,恰好就是北境王遇害的当晚, 不免让那些原本就站在四皇子那边的大臣们借题发挥,引发无限遐想。
另外一派, 以事实说话, 四皇子并未直接证据证明二皇子谋害了圣上,遗诏上的字迹经多位大臣确认是北境王的字迹无疑。如此说来, 传位于二皇子就是北境王最后的意愿, 大家应该遵守, 奉二皇子为下一位北境王。
对待这些争执,二皇子毫不在意, 北境王驾崩的当晚,他就直接命人将近日待处理的折子全部搬到了自己府上, 以实际行动昭告天下,无论他们认不认可, 他都是下一任北境王, 无人可以撼动。
孔靖瑶作为一个外国的旁观者, 虽然她并不认可乞颜骛卑劣的人品, 但不得不说他面对大事时的魄力和雷霆手段, 着实令人钦佩。
回大临前,孔靖瑶出了一趟门。
趁着黑夜雾气浓重,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终于渐渐放晴,苍茫一片的天金城终于又染上了些许闹热的暖色。
孔靖瑶身着红底黑色镶边的箭袖袍,步伐灵巧地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跃了好几个来回之后,一座偌大的府邸闯入她的眼帘。
积着薄雪的屋顶,氤氲着缥缈雾气,远远就已经闻见喧嚣的笙箫鼓乐,以及乞颜骛招摇的朗笑。
府内守卫森严,孔靖瑶刚刚踩在矮墙边落脚,就被层层把守的府兵发现,他们毫不留情地用尖利的长矛指着抱壁立在墙檐上的孔靖瑶,“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孔靖瑶也懒得跟他们啰唆,用手中的刀柄指了一下领头的,开门见山说道:“叫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领头原本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却被这句话给逗笑了,“姑娘,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竟敢在此造次?还是趁着大爷心情好,还是赶紧回家绣花吧!”
四周迅速聚集过来的府兵听到此话都放松了警惕,哄堂大笑起来。
孔靖瑶也不恼怒,在墙檐上缓缓蹲下来,神情天真地对领队招了招手,“军爷,麻烦你过来瞧瞧,可认得这刀?”
领头的眼神轻浮地上下扫视了孔靖瑶一圈,“那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过来。”
闻言,孔靖瑶垂眸含羞地笑笑,并没有急着开口。
就在众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之际,领头之人周身一颤,脸上戏谑的神情骤然凝滞,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人直直地朝前栽倒,没了生气。
除了孔靖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懵了。
“哗啦”一声,将腰间的长刀抽出齐齐指向檐上似笑非笑的女子。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孔靖瑶不紧不慢从檐上跳下,手持长刀的士兵们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孔靖瑶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视线穿过人群,朝着远处喊话,“喂,人是你杀的,可不能赖我身上噢。”
不远的后方大声朗笑,“这不为了迎接姜姑娘临时增设的助兴小节目吗?怎么样,有没有很精彩?”
府邸上的士兵自然是认得这个声音,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脑袋深深抵在膝盖。
没有人墙的遮挡,孔靖瑶投过去的视线正好与男人的在空中相会,她勾了勾朱唇,“乞颜骛,我今日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乞颜骛微笑着将右手从披着的大氅中伸出,朝孔靖瑶招了招,“好呀,我可是早已恭候多时了呢!”
随后,孔靖瑶走在前,乞颜骛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直到行至暖房,孔靖瑶不经意回头,偶然发现自己来时在雪上落下的脚印,皆被乞颜骛一个不落地将自己宽大的脚印覆盖,抬眼对上乞颜骛得意洋洋“求赞扬”的神情,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无聊。”
乞颜骛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难得不反驳。
进门后,乞颜骛抖了抖大氅上盛满的寒气,褪下递给旁人后,自顾自坐到火炉旁,随即拍了拍自己身侧摆放了软垫的位置,“来这儿坐。”
孔靖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绕过乞颜骛的位置,径直坐到他对面的圆凳之上,也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寒气,“解我蛊的法子,拿出来吧。”
乞颜骛回头朝侯在身后的内侍扬了扬下巴,“去请禹大夫。”
内侍走后,乞颜骛眉目爽朗,主动为孔靖瑶介绍,“这位是之前在我坠崖时,为我起死回生的巫医,之前我已经将你的病症说与他听,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你拔毒的法子。”
孔靖瑶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再听。
乞颜骛并没有因为孔靖瑶没有搭理他而动气,反而开始滔滔不绝地与孔靖瑶分享,她离开的这些天,自己遇到的北境大臣们给他使的绊子,他又是如何将他们一一击破。
说到兴奋之处,乞颜骛会开怀大笑。
这一切,自然到就连孔靖瑶都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她与乞颜骛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今日不过就是他们时隔多年的一次久别重逢。
乞颜骛说得正兴起,门前一个黑影由远而近,他立马闭嘴噤声,盯着门边的双眸闪着微不可察的光。
门外的内侍传话,“殿下,禹大夫到了。”
乞颜骛首肯,“请。”
当大门被推开时,乞颜骛与孔靖瑶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款款而来的禹大夫身上。
这是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
銥誮
人,相貌极为普通,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他经过孔静瑶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怔了怔,而后落座于乞颜骛的身旁。
乞颜骛在此为二人介绍,“禹先生,这位是姜小姐。阿兮,这位就是我刚刚说的禹大夫。”
禹先生毫无预兆地开口,“姜是哪个姜?”
孔靖瑶颔首,“吕城姜氏。”
对籍贯,孔靖瑶撒了谎。
禹先生茫然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姑娘长得有些像一位认识的故人,故此冒犯了。”
孔靖瑶微笑着,“无碍,小女还要谢过先生愿意出手相助。”
禹先生没有继续说话,拿出手枕摆桌上。
孔靖瑶配合地将手搭在上面,静静等待禹先生诊断。
原本暖融融的室内,随着禹先生愈收愈紧的眉心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蛊在她身上十余年了,就连程枞通过凌云阁搜集遍天下的名医典籍,却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即便是现在禹先生表示自己束手无策,她也绝不会怪罪,最多就是转手敲诈乞颜骛一大笔银两以作补偿。
反正她已经失望成了习惯,也不差这一次。
禹先生将手从孔靖瑶腕上移开后,沉吟片刻,“可以。”
“什么?”孔靖瑶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可以?”
禹先生若有所思,抬眸余光扫过乞颜骛,迟疑地点了点头,“嗯,不过有条件,当你服下这个药的一年内,你不能动用自己的内力,否则会加剧余毒在你体内游走,之前所做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到那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都会束手无策,姜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不能动用内力之事,的确是难住了孔靖瑶,至少现在她还有要是未完,辰王府还需要她去闯一闯,齐楚昭也还被困在狱中生死未卜,如今放弃内力就相当于舍弃了自己一条强有力的“手臂”。
孔靖瑶沉默了片刻,“我现在还不能。”
禹先生对此表示理解,“不急,这事姑娘还有时间可以再好好想一想,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姑娘,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下一次的毒发之时,应该就是姑娘种蛊满十三年了,届时姑娘想要拔除,恐怕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孔靖瑶心中细细数了一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只要在那之前她应该能结束所有的事情,准时回到此处。
她朝禹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我现在暂时还有些余事未了,一月后,我必将回到此处,愿届时先生还能出手相助。”
禹先生虚虚将她扶起,“好,我等你回来。”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乞颜骛表情格外沉重,他不理解有什么事情是比活命更重要,就在孔靖瑶准备起身告辞时,他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愿意就此错过?”
孔靖瑶挣开乞颜骛紧紧拉着自己的五指,“小女子相信殿下是遵守诺言之人,即便是我一个月后回来,想必殿下依旧会言出必行,对吧?”
乞颜骛轻轻搓了搓自己刚刚握过孔靖瑶的手指,挑衅地勾唇,“我可从未对你做出过这样的承诺,你错过了这回,下一次可就要用别的事来换了。”
孔靖瑶目光坚定地直视着乞颜骛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轻笑道:“是吗?殿下可别忘了你获得高位的卷轴可是我帮你放进去的,我做这事的时候,怎么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殿下可千万别惹我不开心,否则那个证据或许不知哪日就会出现在乞颜满的府中哦~”
乞颜骛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那咱们走着瞧。”
“嗯,走着瞧。”
留下这句话后,孔靖瑶纵身一跃,跳出了暖房的敞开的窗户。
望着被狂风吹得噼啪作响的窗扉,乞颜骛兴奋回头望向禹先生,“怎么样,她是不是很有趣?!”
禹先生一向不理解乞颜骛怪异的脑回路,他甚至怀疑过乞颜骛是不是当年坠崖时被摔坏了脑子。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摆在桌上的手枕,抽空瞥了乞颜骛一眼,“劝你不要陷太深,这位姑娘身上的蛊比我之前料想地还要更深,即便是一个月后她服下我的药,约莫只能活五年。”
“刚刚听到她姓姜,还以为别有生机,可惜她并非我心中所想的那位……”
乞颜骛一心只听到了禹先生说的“活五年”,遗憾地撇撇嘴感叹道:“哎,这么好的美人儿,命这么短,还真是有些可惜了,看来她死后一段时间,我恐怕都要对她念念不忘……”
67 第 67 章
◎拜见师母◎
一转眼就要到中秋了, 三伏也走到了尽头,凉爽的天气预示着马上就要入秋了。
嫣红热闹的街景,渐渐被金灿灿地黄所替代。
齐楚昭从地上捡起一块已经磨尖的石块, 在墙上长长一排正字的最后新添了一横。
今日恰好是他下狱满一个月的日子。
他仰着头视线顺着漆黑的墙垣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落在顶上一尺见方的小窗上。
外面的天气应该开始变凉了吧, 孔靖瑶因为体质敏感,每年一入秋总会得一场大病,也不知她今年有没有躲过。
如此思索着,齐楚昭不免扯出一抹苦笑。
现在她被册封为庆阳公主,又摆脱了与北境的和亲, 以辰王在朝中的势力,日后应该会为她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又哪里轮到他替孔靖瑶担心呢。
还真是痴心妄想。
恰逢一片不安分的黄叶, 越过重重阻碍, 穿过细密的木栏杆,落到齐楚昭的手边。
他缓缓拾起孤独躺在地面的落叶, 若有所思地用指尖细细婆娑着叶片清晰的脉络。
就在齐楚昭抬眸之时, 突然对上门外一双目光复杂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撞之际,那人怯生生地立马移到了别处。
齐楚昭缓缓敛回视线, 低头算了算日子,或许就是今天了。
思及此,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这套满是污迹的囚服抻了抻,静静坐在圆凳上静静等着即将到来之人。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就在日头刚刚升到了穹顶的正上方, 一缕耀眼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齐楚昭的手边, 他摊开掌心将一片微弱的温热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正当齐楚昭愣怔之际, 空荡的监牢传来一阵低沉而悠远的脚步。
声响虽不大, 却在逼仄的牢狱中久久回响。
齐楚昭起身,双目坚毅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半盏茶的工夫,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牢房的门口。
一头雪白的长发是被仔细打理过,身上着的是皇上御赐的暗红色圆领蟒袍,预示着来人身份地位的尊贵。
他行至门边脚步顿了顿,还未来得及开口,随行的狱卒率先弓着腰,毕恭毕敬将牢门赶紧为他大敞。
狱卒紧张地反复搓着自己的掌心,垂眼盯着地面,声音谄媚,“魏公公,您请进……小的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即可!”
魏公公挑眉,尖厉的声音从鼻腔中哼出,“嗯。”
身后的小公公快步将一个食盒置于桌面后,也弓着身退到十丈以外。
齐楚昭紧紧盯着眼前的情形,对接下来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
与魏公公对上目光时,他的眼中并无胆怯,冷冷地说,“为此,还劳烦公公专程走这一遭。”
魏公公捏着帕子挡在鼻尖,嫌弃地挥挥手,“老国公爷在世时,对老奴就格外照顾,那时我还未到皇上跟前伺候,因着长相过于清秀,没少受其他公公的排挤,那时因着老国公简短的一句话,自此宫中再无人招惹。这份恩情老奴一直铭记于心,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幸亲自送齐少将军一程,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见齐楚昭并不想搭理,不气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的盖子,将盒中提前准备的烧鸡,烧鹅一一摆上破旧的小木桌。
最后从中拎出一个饰以青瓷仙鹤纹的酒壶,纤细的手腕一倒,潺潺的酒水从壶口倾斜而下,很快就盛满一个同样青瓷花纹的酒盏。
魏公公将酒盏往齐楚昭面前推了推,“事已至此,齐少将军,念在过往之情,老奴愿意答应为你办一件事……”
齐楚昭虽不清楚魏公公在这次构陷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他明白,魏公公不会只是简单地受制于辰王这么简单,以魏公公的心思,肯定定然是有自己的谋划。
既然如此,齐楚昭已经顾不上更多,“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伏在地上,深深地弓着身,“公公,孔靖瑶身子羸弱,今后她的安危还希望您能多多挂心!”
魏公公眼神复杂地睨着脚边这位身材高大的武将,几年前的一场战役,他被皇上派去做监军,曾经见过他被敌方长刀抵在喉间,都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求饶的话,今日居然听到他因为一个女子,将自己置于如此卑微的境地。
魏公公打量着他,“如果你开口求我放了你,我或许能答应。现在你却为了一个跟你无亲无故的丫头,真的值得吗?”
齐楚昭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言简意赅,“值得。”
“好……”
魏公公话音未落,漆黑的走道传来了细微的怪异响动。
慌乱之下,魏公公朝着外面大声惊呼,“来人呀!来人呀!”
外面却没有半点回应,就连刚刚跟魏公公一道来的小公公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魏公公回头“铮”一下将别在腰间的佩刀拔出,居高临下将剑尖紧紧顶在齐楚昭的喉间,恶狠狠地说:“原来你早就有安排,难怪这么冷静?!”
齐楚昭一脸惘然,他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现在叛国的案子尚还在审理的过程中,只要他一日没有画押认罪,那齐国公府的叛乱之嫌就违背定死,现在魏公公提前来给他送毒酒,想必也是皇上念在多年的旧情,想要以他的命换全国公府的命。
齐楚昭觉得牺牲一人换全家安宁,是一笔不亏的买卖,他又何苦挣扎呢。
就在魏公公刚准备手上用力,一剑刺穿齐楚昭喉咙时,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千钧一发之间一根银针稳稳扎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你……”
中针的魏公公艰难地从喉头挤出一个字,下一瞬就立即昏了过去。
齐楚昭瞪大了双眼盯着这根熟悉的银针,心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她?
那个次次与他作对的黑衣人?
可为何?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地牢救他?!
就在他愣怔之际,他的耳畔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他的被铁链牵绊住的双手双脚被释放了出来。
齐楚昭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夺过魏公公手中的剑,以抵御的姿态等待接下来即将到来之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齐楚昭已经蓄力准备刺过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欸,他被关哪儿了?”
此声一出,齐楚昭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岂料一个踉跄在此双膝着地,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今日身着红色底白边的窄袖短衫的孔靖瑶,豪迈地迈着阔步走在人群的最前端,行至大牢门前时,正好与跪在地上的齐楚昭视线相交。
跟在孔靖瑶身后,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男人,从她的身后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狱中跪倒之人,在众人身后惊呼,“师父,地上跪着的那位可是您此次来营救的师母?”
齐楚昭第一次见到如此打扮的孔靖瑶,惊诧到忘记了呼吸。
见人已经震惊到痴呆,孔靖瑶朝着身后的小弟招了招手,“扛走!”
之后,一路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到的这处位置隐蔽的别院。
孔靖瑶见齐楚昭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将自己佩在腰间的刀柄在桌上重重一拍,不耐烦地轰着,“滚滚滚,没见师母吓到了吗?!”
此话一出,原本门外窗外冒出的无数脑袋皆“呵呵”笑着收了回去。
“师母看着人高马大,这么不顶用吗?”
“顶不顶用,还不是得咱师父说了算!至少人家生得俊!不像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
“哎哟,老简你这嘴一日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要生蛆?!”
“别吵了,别吵了,打扰师父跟师母说悄悄话了,还不走?!”
……
待到外面嘈杂声渐渐停息,孔靖瑶搓手搓脚扭捏半天,才下定决心,走到齐楚昭身侧的圆凳坐下。
她刚准备开口解释,齐楚昭却将脑袋转向别处,不去看她。
原本孔靖瑶做的打算是,自己回到大临之后,以姜芷兮的身份与齐楚昭重新认识,再循序渐进告诉他真相。
可是,今日事出紧急,她刚到城外就听到影子来报,说皇上今日让魏公公去给齐楚昭送毒酒。
那时候,她吓得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即召集了前些年在江湖上相助过帮派,去地牢抢人。
好在大家都手脚麻利,紧赶慢赶危急关头总算是赶上了。
但是现在她该如何向齐楚昭解释自己的身份呢?
孔靖瑶一阵烦躁地揉着自己的脑袋,高高束起的玉冠被她不小心扯到了一边。
她将脑袋凑到齐楚昭跟前,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眼中之人,将自己刚刚沾染了血污的右手手掌在衣摆上蹭蹭干净,勾唇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芷兮,姜是姜药王的姜,芷是白芷的芷,兮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兮。”
齐楚昭继续背过身不搭理她。
孔靖瑶眨眨眼,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砰”的一声,他们房间的门被几个高大的壮汉给压垮了。
壮汉都非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互相推搡着,“看看你,平日叫你少吃点,我就说这门承受不住咱们的重量,这不,吓着师母了吧……”
自从进门后,耳边围绕着的“师母、师母”,叫得齐楚昭又恼又羞,不等孔靖瑶开口解释,他起身将屋里所有的人都轰出门外,“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作者有话说: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出自诗经郑风《子衿》
终于到了!!
浅浅追夫火葬场一下~
68 第 68 章
◎群策群力◎
孔靖瑶同一众“徒弟”被赶出房间后, 又折身蹑手蹑脚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趴在她右侧的小胖子,噘着嘴摇摇头,“没有响动, 师母可能已经睡着了……”
孔靖瑶抬头看了一眼正中明晃晃的日头,蹙着眉头, “一般正常人这个时辰应该都不会想睡觉……要不我再进去瞧瞧?”
挤在小胖子后面的道士小子显然不同意他俩的看法,他将道巾上的飘带潇洒地向后一拂,缓缓闭上眼,飞快地掐着指节,片刻之后,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而后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 在空中晃了晃, 故作深沉地说:
“刚刚我特地请示了无量天师,天师给我传来启示, 欲要化解齐将军心中的郁结, 阁主需要显出自己的诚意……”
孔靖瑶被勾起了兴趣, 扭头看过去,“详尽说来。”
道士小子捋了捋自己稀疏青涩的胡须, “天机不可泄漏。”
“滚。”
道士小子一脸委屈,苦兮兮地解释道:“阁主你怎么可以骂人呢, 我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阁主你要相信我啊……”
小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架着道士的双臂拖拽着他, 两人一同离开了小院。
这时孔靖瑶不禁想起程枞来, 他向来鬼点子最多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在的话……
忽而, 脑子里又浮现那日他抱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孔靖瑶使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她必须要跟程枞尽量保持距离,不能再给他任何一点希望了,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当务之急,她到底应该怎么取得齐楚昭的原谅呢?
真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午后,凌云阁各个分部都收到了一份阁主急召令,大家火急火燎,赶到总部,一进门就看到孔靖瑶坐在上首面色铁青焦头烂额。
众人坐在堂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咱们阁主该不会遇到难事了吧?难不成是朝廷要下令将咱们凌云阁一锅端了?”
“不能吧,咱们正经做买卖,从不妄议朝政,每年大临捐桥修路,哪次咱们捐款不是占到榜首!”
“那阁主在愁啥……欸,怎么不见程掌事,难道掌事要自立门户,成为咱们凌云阁的竞争对手了?”
“难道咱们凌云阁要解散了?!”
就在大家越猜越离谱之时,坐在上首许久未动的孔靖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众人低声制止身旁还在讨论的堂主,“嘘,还是听听阁主如何说吧!”
孔靖瑶直起自己塌下的肩膀,调换了一下自己交叠的双腿,清了清嗓子,双眼瞥向一旁,心虚地说道:
“今日召集各位堂主回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我有一个朋友,她性格活泼可爱,长相也算得个中上吧,她有个从小喜欢的邻居哥哥,但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她一直没有跟这位哥哥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出了一个意外,这个朋友她不得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这个邻居哥哥非常生气,我朋友现在特别想跟他和好,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想要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帮帮我这位朋友。”
“噢……”
此言一出,将各位堂主心中的恐慌一一击破,大家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安稳地揣回肚子里。
第一个举手的是汀州镖局的徐掌柜,身形彪悍的大汉,猛然抬手朝孔靖瑶作揖,“阁主,依老夫愚见,阁主的朋友干脆直接将这个邻居家的哥哥撂倒,霸王硬上弓,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后,还由得他不服!”
孔靖瑶在脑中偷偷想象了一下,她偷偷在齐楚昭的餐食中下迷药,然后偷偷溜进屋,把他嘿嘿嘿……
但是以齐楚昭如此刚烈的性子,如果事后发现了,估计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不妥不妥。
收回思绪的孔靖瑶立马摆摆手,“我朋友一个姑娘家,做这样的事,日后传出去名声就毁了,不行!下一个。”
下一个举手的是江南锦布庄的云掌柜。
云掌柜虽然已年过四十,保养尚好,风姿绰约,容貌依旧,她扭着柳条一般的腰肢,缓缓从位置上站起身来,“阁主,英雄难过美人关,以我所见,您朋友要不施展一招美人计,害怕他不会束手就擒……”
孔靖瑶不明白其中关节,“应该如何实施?”
云掌柜冲孔靖瑶勾勾手指,覆在她耳边眉飞色舞地,时而撅着翘臀,时而扯低自己身上的抱腹,唾沫翻飞地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说到最后,孔靖瑶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血,连连摆手,“羞死人了,做不到啊!下一个。”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堂主给孔靖瑶出谋划策,有说用刀逼迫的,有说抓了全家以此威胁的……听了不下十个了,却连一个是靠谱的都没有。
孔靖瑶听得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她单手撑着下巴,双眼木然地盯着阶下越说越起劲的各位,懒懒说道:“就没有一个正常女子容易去实施的办法吗?”
这时一个白面书生长相的堂主缓缓走了过来,“阁主,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位公子为何会恼?”
孔靖瑶婆娑着自己的下巴须臾,“他觉得我朋友骗了他?”
书生摇摇头,“他真的是在乎被骗吗?”
越说孔靖瑶越迷糊,“那他在乎什么?”
书生云淡风轻地看着懵懂的阁主,“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您,所以他难过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什么欺骗,而是恼您这么多年,从始至终从未将真心托付……”
孔靖瑶赶紧解释,“我怎会没有给他真心……”
书生端正颔首,“小生的话只能说到这儿了,接下来需要由您自己好好回想。”
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孔靖瑶久久陷入沉思,她怎么会没有将自己的真心托付给他。
倏忽,一道白光猛地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过去一直在乎齐楚昭从未向她诉说过真心,如今想来,她好似也从未向他袒露过自己对他的感情。
难道,是因为这个?
悟到其中要领,孔靖瑶骤然从座位上起身。
阶下的所有人霎时噤声。
孔靖瑶双手抱拳,“今日感谢大家来此出谋划策……欢儿,接下来好好招待各位堂主。我接下来还有要事,就不陪大家了,有何需求,找欢儿即可。再次谢谢大家!”
凌云阁的各位堂主都不是矫情之人,纷纷表示,“阁主有事大可去忙,我们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感谢各位!”
她留下此话后,就匆匆出了议事厅。
当孔靖瑶再出现在齐楚昭房门之前时,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齐楚昭偷偷瞥了一眼门扉上映出的人影,心中既期待,又不知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心中勉强安慰自己,且听听她要如何狡辩。
而后,慢慢悠悠拉开房门,见到门前这位来势汹汹的姑娘,以及她手中那坛能喝死人的酒,本就严肃的面色,现在更是黑得吓人。
齐楚昭语气冰冷,“姑娘有何要事?”
孔靖瑶大咧咧地笑着,“那个,煜恒哥哥第一次来凌云阁,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的,这坛酒是我前年亲自收集的桂花花瓣做的桂花酿,现在正好到了时候,想与你一起开坛共饮。”
齐楚昭本想拒绝,却又捕捉到她刚刚话中的关键词,追问道:“你醸的?”
见他对桂花酿似乎很感兴趣,孔靖瑶怀抱着酒坛,弓身从齐楚昭支在门上的手臂下穿过,而后将酒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拍拍泥封完整的坛口。
“嗯,你记得吗?五年前我院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了一棵桂花树,前年终于长成,开了满满一树金灿灿的桂花,可惜那年你正好出征路上耽误了些时日,没能见到,所以我就将那年的桂花收集起来,想着做成桂花酿,届时邀你共饮,也能算作是一起赏过花了。”
齐楚昭目光落在坛口粘着的一朵小小的金色的桂花,思绪回到五年前,那棵桂花树哪里会突然冒出,是他在得知自己出征的皇命之后,特地夜里摸黑种进她院子里的。
这些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孔靖瑶的院子里种过多少花了,而一切皆因孔靖瑶幼时的一句话——
“煜恒哥哥你将这盆兰花送于我,它在一月开放,当它盛开之时,我就知道你该回来了。”
所以,这么多年,齐楚昭只要出征,就会在孔靖瑶的院子里偷偷栽下一株花,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陪伴她,待到花开之后,就是他回程之日。
听到这儿,齐楚昭心念一动,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悉数咽了回去,沉默着收回手,慢慢踱步到桌边,坐下。
孔靖瑶见齐楚昭没有拒绝自己走进这间屋子,这应该算是自己已经向成功修复二人关系迈进了一步,不由地心中窃喜。
随即,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把满刻着西凉特质花纹的匕首,放在齐楚昭的手中,“煜恒哥哥,你来将它打开吧。”
齐楚昭没有动,而是先斜眼打量着这把匕首,原本缓和了些许的面色又变得黯淡。
孔靖瑶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同样落在了匕首之上。
她微微怔了怔,完蛋,这把匕首是程枞在她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之前假扮黑衣人与齐楚昭交手时他已经见过了,想必也调查了这个匕首的来历,看他的脸色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匕首是程枞命人打制的。
孔靖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不太灵光的脑门,都怪自己一直随身携带这把匕首,之前用得太过于顺手,以至于刚刚根本未经思考就拿出来了。
齐楚昭面色凝重,眼尾扫过孔靖瑶有些发红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抬手将匕首塞回她的手中。
还未等孔靖瑶开口解释,只听见“砰”的一声,齐楚昭抬手一掌,不轻不重,堪堪将坛口封住的泥块击碎。
四分五裂的泥块应声落下,迸落一地。
69 第 69 章
◎管好你自己◎
刹那间, 桂花酿的香气在齐楚昭的卧房中四溢。
孔靖呆呆地遥望着满地的碎石,回想起刚刚那股强劲的掌心,不由心虚地偷偷缩了缩自己空荡荡的脖颈, 心想,还好他念在过往的几分旧情, 否则她这颗小脑袋恐怕是早就已经保不住了……
紧接着,她赶紧赔笑着拍手,吹捧道:“哇,煜恒哥哥,好厉害!”
齐楚昭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厉害?过去几次两人交手哪次不是她将自己坑得次次落败。
思及此,他斜眼冷哼一声, “论厉害, 还是姜姑娘厉害。”
“啊?我厉害吗?”被齐楚昭一语道破自己过往偷奸耍滑的种种“劣迹”,孔靖瑶急忙摆摆手, 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故作轻松道:“哪有哪有, 之前还不是因为煜恒哥哥次次礼让于我,才得以侥幸, 哈哈哈哈……”
见齐楚昭没有继续接过话头,孔靖瑶似是想起什么要事似的“哦”了一声, 而后便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两只白瓷大碗,端端摆在桌上。
她偷偷瞄了一眼齐楚昭的眼色, 见还算是平静, 继而试探着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赶紧尝尝我酿的酒如何!”
不等对方回话, 孔靖瑶轻轻吹拂开坛口最后一点碎石, 将封在坛口的红布一把掀开,而后抱起酒坛,一人倒了满满一碗,一言不发,仰头咕咚咕咚率先吞下满满一碗。
登时,香甜的气息从喉间缓缓涌入鼻腔,她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日,满树金色的桂花星星点点缀满枝头,一阵轻风掠过,裹挟着浅淡的馨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使人不禁沉醉其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日满院的美景再好,也无法弥补她形单影只孑然自赏的遗憾。
思绪至此,孔靖瑶从迷醉之中缓缓睁开眼,明亮的眸子充斥着熟悉的身影,往昔的憾事瞬间得到了完满的填补。
她单手撑着沉甸甸的脑袋,愣愣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空细细描摹着与她对坐的男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以及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齐楚昭全然不知孔靖瑶当下的心思,他死死盯着桌上的白瓷碗,沉吟片刻,才略带嫌弃地将指尖轻轻攀上那个还带着她余温的碗沿。
他用眼尾的余光扫过孔靖瑶已经空荡的酒碗,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克制住了因为洁癖带来的生理上的不适,随后眉头紧蹙猛地将手一扬,一鼓作气将碗中的桂花酒一滴不漏地痛饮而下。
见状,孔靖瑶饶有兴致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瞪着圆圆的杏眼,亮晶晶眼眸忽闪忽闪,满怀期待望着齐楚昭,静静等待着他对自己酿的桂花酒的评价。
齐楚昭本不想如此轻易地搭理她,却耐不住心中总是浮现出她失望神情的煎熬,他闭上眼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非常吝啬地只给了她两个字,“还行。”
孔靖瑶现在已经对于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得到两个字不咸不淡的评价后,也一脸满意地点点头,“喜欢就好。”
齐楚昭无语张张嘴,却又将到嘴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有说喜欢吗。
孔靖瑶根本不在意他别扭的表情,随即抬手又为各自续了一碗,“这一碗,敬咱们的重逢!”
说着,孔靖瑶再次举起自己的碗,在齐楚昭的碗沿轻轻磕出“铛”的脆响。
她修长的脖颈已开始微微发红,随着酒水的吞咽,带起喉间小小的滚动。
直到第三碗被满上时,齐楚昭脸上露出一丝的恼意,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手却已经伸到了孔靖瑶的嘴边,果断将她即将送入的酒碗稳稳拦在外面。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满是疼惜,“别喝了。”
孔靖瑶盯着他手掌的眼神飘忽,脸上的笑意不减,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转瞬便推开了,“没事,开心嘛!”
齐楚昭痴痴地盯着自己被孔靖瑶沾染了桂花酒湿意握过的指尖,渐渐回握进自己的掌心。
孔靖瑶现在眼前只有自己的酒,见齐楚昭愣着不动了,她将自己刚刚被推远的酒碗再度收回到唇边,“这一碗,敬、敬过去不敢坦诚的我自己!”
话音刚落,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孔靖瑶抬手去满第四碗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齐楚昭一把将她手中的酒坛夺了过去,手肘一倒,将自己身前的瓷碗满上。
他咽了咽,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果断将碗举起,冷笑着,“这一碗,由我来……”
齐楚昭的话音顿了顿,“敬我们虚假的过去。”
听到这话,孔靖瑶虽然视线已经非常模糊了,却依旧听声辨位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硬若磐石的手臂,一把将齐楚昭往口中送的碗“砰”地重重按在了桌面。
碗中的桂花酒应声四溅。
齐楚昭有些烦躁挣了挣,想要从孔靖瑶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可任凭他如何施力,微微发红的掌心却始终坚定地压制住他的手腕,半点松手的意思。
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孔靖瑶深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它们夺眶而出的势头,质问的音调不由地拔高了几度,“虚假?!齐楚昭!过往,我因为不得已的理由,隐姓埋名,即便名姓不真,但这颗心,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齐楚昭如今情绪也已经伪装到了极限,孔靖瑶的一声怒吼就是压垮他紧绷弦的最后一根鸿毛,他长腿一迈一步越过圆桌,欺身扑了过去,发红的双目死死地逼视着她眼睛,“那你说,你到底对我怀抱着什么样心?!”
“我……”
孔靖瑶被齐楚昭威压逼得向后仰,来时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话到用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到底怀着如何的心?
“你真的感受不到吗?”她哽咽着,泪光莹莹地回望向他。
齐楚昭紧紧抓住桌布的手霍然松开,恍然向后退了一步,一点一点沉下声,“我……不知道”
接着,他转过头没有再看她,垂在身侧的五指一点一点陷入了掌心。
孔靖瑶彻底将自己手中的碗摆在桌面,神情茫然,摇晃着从圆凳上起身,微红的脸庞浮现淡然的笑意,“罢了,我知道了,你走吧,这几日是我逾矩了,不该限制齐公子的自由,小女在此跟公子赔个不是……”
一语毕,孔靖瑶“哗”地起身,不再停留。
“我……”
在孔靖瑶转身的瞬间,齐楚昭迅速探出手,却扑了个空。
修剪整齐的指甲中泛着微红的血色,掌心浸出的嫣红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发白的指尖,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之中。
孔靖瑶摔门而去后,齐楚昭目光痴痴地坐在原地。
半晌之后,他侧头看向桌上的酒坛。
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气什么。
是隐瞒吗?
是欺骗吗?
这些比起孔靖瑶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好似根本无足轻重,可这几日他却陷入了自己困顿的情绪之中,对她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对她过往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依恋的不确定,加之她对两人之间感情的到底是如何对待……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生怕有个万一。
万一,过去她一直都是骗自己的。
万一,她过往的一切都只是为他编织的一个美丽的幻境。
万一,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孔靖瑶的酒量其实远远不止于此,第二日,她在欢儿的拖拽之下,早早收拾起身,来到屋后的小园子。
她望着欢儿,玩笑道:“干嘛呢,这一大早的……难不成太久没有挨打了,甚是想念?”
欢儿立即抬手,捂着孔靖瑶还想继续巴巴的嘴,眼神朝旁边晃了晃,窃窃指了指不远处。
孔靖瑶好奇地循着欢儿的指尖望去,园子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形,身着洁白的中衣,手握锄头,一下一下挖着园中的泥土。
她重重拍下欢儿挡在眼前的手,从树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轻哼一声,“哟,今日换新的园艺师傅了?”
然后,她转了一圈,绕到齐楚昭的面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佯装惊讶,“我当是谁,原来是早就应该离开这里的人?”
转身前,孔靖瑶挑了挑眉,双手交叠在胸前,“怎么还不走?你干这活儿可别期待我给你工钱。”
齐楚昭继续专注地翻着地,闷闷地犟嘴,“我不图你钱。”
“行吧,你爱干嘛干嘛……”孔靖瑶转头跟欢儿对了个眼色,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昨日说谁递了请帖,说邀请咱们上门来着?”
欢儿立即会意,“是赤虹岛的余岛主,他说岛上来了些新鲜玩意儿,邀您登到一瞧,顺道还能一起游历东海。”
孔靖瑶扯了扯搭在肩上的罩衫,不经意间露出白嫩的肩头,故作纠结,“行吧,他这帖子递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咱近日闲来无事,大可去赤虹岛走走,就当散散心,也挺好的……”
欢儿兴奋地跟上去,“听说岛上豢养了许多奇珍异兽,届时看看是不是真如世人传言那般稀奇。”
孔靖瑶正要抬步迈上出园子的台阶。
齐楚昭继续重重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每一下都深深陷进棕褐色的泥土里,他不紧不慢悠悠开口,“余岛主,我前几年见过,那时候顶上就只剩下一小撮头发盖在顶上,听说身体也不行,需要靠着吃丹药才能……”
孔靖瑶回头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地吧!”
70 第 70 章
◎腹背受敌◎
孔靖瑶带着欢儿快步回到房中, 径直坐在桌边,双颊发红微微喘息。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齐楚昭在后院中吃瘪的模样,一边回想, 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拿起欢儿为她倒好的茶水,忍俊不禁。
欢儿有些不解, “小姐,现在您也算是找回了身份,虽然前几日齐将军生气不理你,但看他刚刚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 您为何不借此机会,将话与齐将军将说开呢?”
孔靖瑶微微勾唇, 抬起纤细的手臂屈指重重敲在欢儿的脑门, “傻丫头,你还是不懂男人呐……如果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那日后他会不懂得珍惜的。你看煜恒哥哥前几日还不愿搭理, 昨日跟他大吵一架之后, 今日他反而主动贴上来……”
说着,孔靖瑶回眸对欢儿挑了挑眉, 掌心朝上五指依次收拢,“这个啊, 就叫做欲擒故纵,懂?”
欢儿依旧迷糊地摇摇头, “不懂。”
“没事, 待所有事情都平息下来, 我替你寻个可靠的郎君。”孔靖瑶俏皮地冲欢儿眨眨眼,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可爱表情。
闻言,欢儿羞红了脸,“我不要什么劳什子郎君,欢儿一心只想陪着小姐,小姐在哪儿,欢儿就在哪儿!”
孔靖瑶轻轻点了一下欢儿的额头,佯装嗔怪,“傻丫头。”
就在二人说说笑笑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黑衣人行至门边,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禀告阁主,城内羽林卫加派了大批人手,正在搜寻那日劫狱之人,现在已经朝着凌云阁这边来了,齐将军在此处已经不安全了,需要快速转移。”
孔靖瑶凝眉思忖片刻,“好,通知那日跟我去劫狱的所有人,即刻启程,退到城外的榆林山中的据点。”
“是。”
欢儿与黑衣人异口同声,承应后立即转身,朝门外走。
就在二人抬脚马上要迈出房门时,孔靖瑶再次出声将二人叫住,“另外,不要告诉齐将军具体缘由,以免他多想。”
“是。”
二人离去之后,孔靖瑶在原地面色凝重地又坐了许久。
如今,齐楚昭是代罪之人,那日将他从地牢中劫出来实属下策,为他找出真相洗刷叛国的罪名,才是解决此事最根本的办法。
思及此,孔靖瑶朝外面招了招手,须臾之间,一个影子匆匆赶到。
她面色阴沉,无意转了转腕间的碧绿色玉镯,抬眼间,眼神已经恢复平日的锐利,“交给你一件事,去查关于齐国公府此次叛乱的所有消息,只要是相关的,都给我统统送至城外据点来,切勿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影子颔首,“是。”
孔靖瑶走后,齐楚昭心绪混乱,早已没有翻土的闲情逸致。
他将锄头搁置在一旁的花架下,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沾染了泥土污迹的中衣,抬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回廊之下时,他听见鸽子扇动羽翼的阵响,不由得加快脚步往回走。
步入房间之后,他立在门边谨慎地确认院中空无一人,才安心将门关上,放下门闩。
一只脚边绑着信夹的鸽子,乖乖地等在窗边,断断续续发出“咕咕”的叫声。
齐楚昭来到窗边,熟练地解开信夹上的机巧,从中取出一封小小的字条。
其实,他在从边境回大临之前,就已经收到了齐国公传去的消息,告诉他那时朝堂中已经开始遍布对齐国公府不利的消息,劝他就待在边境不要回京。
可是,齐楚昭如何能忍受父母因为遭受污蔑而被囚禁下狱。
在接到消息后,他二话不说纵马扬鞭,日夜兼程地回到了京城。
起初,大臣们还是毕恭毕敬,一个个口中都夸赞齐楚昭与北境签下停战协定,是稳固大临社稷的大功臣。
没过几日,羽林卫就持着皇帝的手谕来闯进国公府,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搜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在国公府的祠堂之中收到了一封印着奇怪印记的信,信中的内容提及齐家军的布防,于是羽林卫一口咬定,这是齐楚昭通敌时的信件,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打入地牢。
期间没有任何审问,只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准任何人探视。
在地牢之中,除了送饭的狱卒,齐楚昭就只见过一人,就是那日给他送来毒酒的魏公公。
之前他并不明白,自己此次去北境到底是触到了何人的逆鳞,要如此歹毒地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现下,看到眼前的这封密信,一切的谜底都得以解开。
信上只写了六个字——
十三年前,辰王。
十三年前,正是大哥死在北境的偷袭的时间。
也是他发现大哥通敌密信的时间。
难不成……
这一切的巧合放在一起之后,齐楚昭甚至不敢往后想。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齐公子,阁主邀您一起去城外赏梅,即刻启程。”
齐楚昭沉默片刻,“好。”
须臾之后,他换好衣服,从里面将上锁的房门打开。
门外是两个样貌陌生的黑衣男子,齐楚昭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二人,故作轻松,“之前没有见过两位小哥呢?”
黑衣男子不禁对视一眼,赔笑道:“我们是从别处调至此处当差的,齐公子没见过实属正常……”
齐楚昭了然地点点头,“噢,这样,阁主先前不是说去寻火云帮的陈帮主,怎么现在又改主意要去赏梅了?”
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赶忙回话,“陈帮主,有事先回帮中去……”
还未等黑衣男子将话说完,只见空中闪过一道银白的亮光,瞬息之间,男子的喉间多出了一条极细的红痕,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颈,支支吾吾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轰”地倒地,不动了。
跟他一路的黑衣男子吓得双眼发直,过了许久才想起要去抽腰间的长刀。
谁知当他手刚刚搭在刀把之上时,一个冰凉的触感已经抵在了他喉间跳动的青筋之上。
齐楚昭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漆黑的瞳孔似幽暗无底的深渊,“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同伴的突然离去,那人心理最后的防线早已被击溃,他颤抖着双腿,“你、你跑不了的,还、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吧!”
齐楚昭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
而后,他垂眸扫过对方略微鼓囊的腰间,长剑一挥,“铛”一块沉甸甸的令牌应声而落。
当他看到自己找寻了十三年的纹饰再度出现在这个人的令牌上时,原本平静的心,突然变得热血沸腾,他瞪着发红的双眼,向前逼近一步,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剑刃深深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还未等他开口,仅剩的黑衣人骤然周身一颤,霎时间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闷哼一声,从嘴角溢出乌红的血来。
齐楚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即将倒地的男人,发疯似的晃着他的双肩,“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人怅然一笑,微微分开的双唇露出染满鲜血的皓齿,他艰难启齿,“你跑不掉……的。”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没了生气。
齐楚昭目光呆滞,双手维持着掐着那人肩膀的姿势,立在原地。
直到孔靖瑶的到来,才将他从失神中拉回到现实。
“齐楚昭,你在干什么?!”
齐楚昭愣愣地回头,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弓腰从地上捡起那块令牌。
孔靖瑶循着他的动作,同时也发现了那个她寻了许多年的纹饰。
“这是?”
她想也没想就要伸手去夺,当两人的指尖在令牌上相触时,两道诧异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这时,齐楚昭已经满满寻回理智,他渐渐松开死死扣住令牌的手,“来杀我的。”
“来杀你?你知道他们?!”
孔靖瑶不敢置信,捏着齐楚昭的双臂的五指越收越紧。
齐楚昭在孔靖瑶的眼神中看到了激动和在意,他不解地盯着她,抬手去扯孔靖瑶掐得他生疼的手指,不经意间摸到一个冰凉的圆环,他不经意垂眼看了过去。
这个圆环不是旁的什么,正是他出征之前亲自交到孔靖瑶手中的齐家祖传玉镯。
他看着玉镯的眼神微微闪烁,抬手将孔靖瑶小小的掌心紧紧反握在手里。
齐楚昭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孔靖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兵戎交加的嘈杂。
“走!”
孔靖瑶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混战的场面,拖着齐楚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二人默契地纵身一跃,轻盈地跃上房檐。
“这边!”孔靖瑶不由分说,拉着齐楚昭朝着出城的方向跑。
突然间,身后无数的冷箭如暴雨一般袭来,齐楚昭一把将孔靖瑶扯到怀里,以自己宽大的身材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当两人有惊无险地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左右两边又有无数的黑衣人加入了追捕他们的行列之中。
现下,他们只能不管不顾朝这正前方冲。
二人跑出一段距离之后,眼瞧着城楼已经赫然映入眼帘!
他们即将要跑到尽头,插翅难逃!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询问道:
“打吗?”
转而,孔靖瑶低头一笑,“没想咱们还能有机会死在一处。”
齐楚昭陡然停下脚步,回身面对三面的追兵,“我不会让你死的。”
孔靖瑶抬脚迈了一步,两人背靠背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一起对外做出即将战斗的姿势。
她轻笑一声,“放心,我也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