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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 51 章
◎出师不利◎
孔靖瑶一边听着程枞给自己的介绍, 一边翻看着手中拿到的信息。
她要伪装的那个人叫高赫,幼年时被双亲遗弃,吃百家饭长大, 一满十六岁就应召入伍,目前在军中担任火头军。
不一会儿, 月亮已慢慢爬上黑夜的正中,停在枝头的老鸦也陷入沉睡。
程枞终于将注意事项以及目前北境使团大致的组成以及目前北境国内的局势说了个透彻。
孔靖瑶“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资料阖上,有气无力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行, 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反正只要进入北境都城之后, 我就会寻得机会脱身, 这期间,只要遵守他们的所有规矩, 应该无甚危险, 我做事, 你还不放心吗?”
今日的程枞一反常态,格外啰唆, 说了好几个时辰也不带停的,此时他还有力气跟孔靖瑶斗嘴。
“就是你, 我才不放心……你难道不知道,北境现在皇族斗得水深火热, 跟着四皇子的队伍, 很有可能会在踏上临近边境的时候遇上其他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族的伏击, 北境蛮夷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担心你会因此而吃亏!”
孔靖瑶伏在桌面, 双手交叠枕在头下,斜着眼观察者程枞的表情变化,打趣道:“程小枞,你难道是一天认识我吗?哪次遇到危险我不是脚下抹油跑第一,何况我行李里带了许多你满世界搜集的奇门遁甲,区区北境小贼岂能奈我何……”
见程枞眉头越收越紧,孔靖瑶缓缓坐直了身子,神色也正经了不少,抬手重重拍了拍程枞紧绷的肩头,“更何况,我还等着一切结束之后,你带着我过好日子呢,你且放心在大临将凌云阁帮我守好了,我未来是吃香喝辣,还是沿街乞讨,可全仰仗着你了!”
程枞向来受不了孔靖瑶对他的阿谀奉承,“阁主大人就将心放肚子里好了,只要我程枞手中有一个馒头,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的。”
“不够,我食量大,要吃四分之三。”孔靖瑶咧嘴坏笑,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俏皮的光。
程枞原本还一脸忧虑之色,被她这么一打岔,终于笑出了声,“行行行,全给你,我饿着,行了吧。”
孔靖瑶敛了敛脸上的笑意,郑重道:“等我回来。”
“不许受伤。”
程枞将一件金丝软甲放置孔靖瑶的手边。
孔靖瑶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件软甲,此前她偶然看到程枞只要出任务必然会传这件软甲,刚开始她还打趣他贪生怕死,后来才知道这件软甲是程枞母亲的遗物。
“这不是……”
闻声,程枞心虚地乜了她一眼,“只是借给你的,从北境回来,可是要还我的。”
孔靖瑶收起自己的不正经,语气沉稳几分,“行!我从北境回来后必定完璧归赵。”
翌日。
寅时刚过,整个京城都还在沉睡之中。
辰王府墙头有一道黑影越了出去。
孔靖瑶吃力地背着程枞前一夜给自己准备的行李,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被程枞平时一副潇洒浪荡子的假面给骗了,临到她要出去执行任务,唠叨程度快赶上府中的老妈子了。
虽然背上沉重,但孔靖瑶脚步还算轻盈,很快她就赶到了鸿胪寺给北境使团安排下榻的地方。
她凭借着记忆中,程枞描述的高赫的房间位置,非常顺利就溜了进去。
进门之后,孔靖瑶发现这个房间就只住了高赫一人,看来这小子可真是不受人待见,不过这对她说正好,没有人关注,露出马脚的机会又要降低许多。
孔靖瑶进门后,直接给高赫闻了一种特制的迷香,这种香会让人毫无知觉地昏睡六个时辰。
现在她只需要将人藏在床底,待使团走后,自有凌云阁的人来将他带走。
一顿忙碌之后,孔靖瑶总算将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她也换上了程枞准备的高赫的□□,对着镜子照了照,右眼角一条长长的疤痕,如果再偏几分恐怕这眼睛就要不保了,左边脸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瘢痕,看来这个叫高赫的士兵,此前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孔靖瑶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正打算躺回床上睡个美美的回笼觉,心中还想着这次入境的任务会不会过分悠闲了些。
就在她还未躺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赫!”
不是吧,这么早,她脑袋都还未清醒,就要开始进入角色了吗?
孔靖瑶拖着自己无力的脚步,慢慢悠悠走到门边,卸下门闩,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那人身形高大,逆着光孔靖瑶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奇怪的是,他并未穿着北境士兵的盔甲,而是身着一身大临平民所穿的便服。
陌生人见到孔靖瑶也没半句寒暄,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阿赫,你怎么还在睡,快走,出发了!”
孔靖瑶有些不解,因为她之前从程枞那里得到的消息,使团今日出发的时间是巳时出发,可是这个人口中寅时就要出发,会不会相差太远了,而且这时城门都未开,他们根本无法出城呀?
但她又怕言多必失,于是只能敷衍的附和着,“噢、噢……”
那人依旧喋喋不休,“阿赫,你怎么回事,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还有你那个声音,为何也跟平日有异?”
被他这么一问,孔靖瑶才发现自己之前忘记提前询问程枞高赫的音色,她心中开始有些紧张,她不会直接就栽在第一关吧?!
她悄悄转开视线望向别处,佯装不适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音,“昨夜受了风寒。”
听到她如此解释,那人也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快走、快走,否则一会儿大家都醒了!”
听到这句话时,孔靖瑶心下是有些疑惑,但是她谨记着程枞给的第一句警示,多说多错。
于是将所有的疑问都生生吞进肚子里,埋着头飞快地跟在那人的身后,很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马厩。
可是这个空旷的马厩,现下只有她和那人。
孔靖瑶直觉当下的情况非常不对劲,她有些警惕地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却不紧不慢从马厩中牵出两匹马,将其中一根缰绳交到孔靖瑶手中,而后自己先一步翻身跨在马背上。
这一举一动透着格外的诡异,孔靖瑶木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自己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就目前他的举动来说,难道,这俩人之前便相约今晨在使团出发前逃跑?
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来,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跟人跑?
尽管不明白两人之前约定了什么,看来他和真高赫的关系匪浅,现在她必须要将此人解决掉才行,但使团出发前定然会点卯,如若被发现少了一人,届时搜查房间,那她不就暴露了吗?
“那个,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要跑了,跟使团回北境吧。”孔靖瑶想要尝试着劝说。
那人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孔靖瑶的双肩,晃得她脑袋发昏,“为什么?!你难道忘记了跟我的承诺了吗?”
这情况着实已经脱离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说,“昨夜,我又仔细想了想,咱们在大临人生地不熟,没有户籍,只能生活在难民窟,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愿见到你受罪!”
说着,她偷偷在身后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她双目泪光闪闪。
她从下往上缓缓抬起憋红的双眼,而后算准了那人视线与他相接的须臾,很快挪开,这时还要辅以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些都是孔靖瑶从小到大对付齐楚昭的招数,百试百灵。
果然,那人在听到孔靖瑶不住啜泣之时,出口的话也软下了几分。
“我就知你依然还割舍不下那人,但那处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所?”
见有戏,孔靖瑶赶忙拉住那人的手臂,激动地说:“不是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吗?我不过是想要光明,这辈子我自出生就一直活在污泥之中,你不懂我心中有多向往阳光……”
那人沉默了。
这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很快天际被染成了一片橘红。
那人终于缓缓开了口,“好,我本孑然,只要是阿赫所愿,我必为你完成。”
直到听到此话之后,孔靖瑶才慢慢放心,缓缓松开手,“谢谢你!”
语毕后,孔靖瑶立马转身快步往回走。
她现在一心只想赶快逃离现场,毕竟她根本不知道这藏得如此深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万一……更糟糕。
一路小跑,直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孔靖瑶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听见脚步声,看来那人至少不是个死缠烂打之人。
松懈下来的孔靖瑶,一心只想将给她找这个身份的程枞碎尸万段。
完全是有辱他们凌云阁的名声!
连潜在的人际关系都没有调查清楚,要不是她脑子转得快,这不就是要将她往火坑里推吗?!
原本还以为自己只要行尸走肉跟随着大队即可,现在看来这北境使团关系复杂,她不仅要防乞颜满,还要放刚刚那个完全不知底细的小兵。
往后的日子看来是有得忙了!
就在孔靖瑶望着天无声呐喊之时,门外开始陆续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看来是到了使团起床的时间了。
孔靖瑶没有多余的时间纠结自己当下腹背受敌的处境,唯有飞快背上自己的行李,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点,再低点。
尽量将自己湮没在茫茫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节日快乐~
52 第 52 章
◎一波未平◎
一路上, 孔靖瑶都低垂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至日头慢慢爬上西山顶点之时,北境使团的队伍慢慢穿过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
当孔靖瑶随着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迈出城门最后一缕阴影, 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城门顶上,一块饱经风霜的石板, 上面规规整整雕刻着两个字——宗阳。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块硕大的匾额还是十三年前。
那年的隆冬千里冰封,宗阳城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月,回城的途中艰难险阻,孔靖瑶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唯一记得的是, 那晚很冷,她被一具一具亲人的尸骨掩在深处, 他们的鲜血渗透水缸顶端的木盖, 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水缸外的哭嚎停了下来,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掀开浸染鲜血的盖子, 一丝耀眼的烛光在眼前晃了晃, 他有着跟父亲一样和蔼的面容,嘴唇开阖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孔靖瑶的耳中除了尖利的嘶鸣,已经听不到任何, 在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她脸颊时,只觉眼前一黑, 很快就已不省人事。
之后的事情, 孔靖瑶是听辰王贴身侍卫, 也是后来她习武的启蒙老师提起, 那时候她这个不过刚满三岁的孩子, 在回京的一路上,已经奄奄一息,就连随行的医师都劝辰王,这孩子已经救不活了,还是放弃了吧。
但是,那时辰王静静看着因为高烧而浑身滚烫的孔靖瑶,小小的人蜷缩在马车一侧,还不足他一只手臂的长度,她浑身都在大人都难以忍受的高烧煎熬,即便冷汗湿透衣衫,小小银牙咬破了嘴唇,她却始终闭着嘴一声不吭。
或许,也就是那时,辰王被她骨子里的倔强所触动,最终没有选择将她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自生自灭。
车内的炉火熏得人暖融融的,混沌之中,她模糊听见有士兵来报,“京城到了!”
通过被狂风掀翻的窗帘的一角,孔靖瑶看到了那块被暴雪冲刷之后,依旧坚硬无比的城楼,十三年前是新帝登基不久,上面的“宗阳”两字也是刚换上,一切都是崭新的,让苟延残喘的孔靖瑶仿佛又对活下去生出些许憧憬。
自那日后,三天三夜,辰王差人寻遍了大临全国的名医,同时也张贴了悬赏启事,并且亲自衣不解带病床前照顾,才险险将孔靖瑶从鬼门关中抢了回来。
这十来年,孔靖瑶自知自己于辰王而言,不过是一件称手的工具,而她却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不管是辰王给了她足够的尊荣与宽容,抑或是他的别有目的,却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自那夜开始,宗阳城便成了她插翅难逃的禁锢,如今辰王将能脱离牢笼的锁匙交到了她的手中,这一次她无论前路有多艰险,都不会让她停下前行的脚步。
北境在大临的口中俗称蛮夷,他们雄壮的体魄还有他们贫乏的资源,都让大临人一提到北境的第一印象都是穷苦蛮荒,如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大临人是绝不会前往北境。
故此,从大临到北境的官道上,杂草丛生,几乎快要将道路所覆盖,北境使团一边前行,还要一边不停的清理着一路盘根错节的荆棘。
孔靖瑶虽然是火头班的编制,但是现在使团无法前行是整个队伍的事,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挥舞着长刀,为乞颜满的马车开路。
没过多久她的手臂酸软到已经抬不起来,抬眼一望,前路还有望不到头的杂草亟待清理。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来之时,早上想要将她拐走的小哥不知何时趁乱挤到了孔靖瑶的身侧。
这一次借着明亮的阳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小麦色的皮肤上偶有皲裂的痕迹,椭圆的脸蛋轮廓分明,粗黑有力的两根眉毛也预示着主人的坚毅,一双深邃浅棕清澈的眸子之下,是带着高原长大的孩子特有的红晕的两颊,乌红色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形成了几道陈年的裂痕。
此时,他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奋力挥动手中的长刀,将飞快为孔靖瑶清理着身前的阻碍,在他的协助下,孔靖瑶只需随意挥动装装样子即可。
孔靖瑶侧头看向这位不知名的小哥,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捡了高赫的便宜,对于身旁这个不明真相之人,她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愧疚。
时间一久,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小声跟他说:“你歇一会儿,我换你。”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将干涸的嘴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直到班头命大家停下来休息,他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言不发,向着自己所在的队伍的方向走去。
孔靖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甚至能感受到他轻盈的脚步透出的愉悦。
他越是这样,倒是让孔靖瑶所剩无几的良心有点暗暗发疼。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从今晨到先前那人的一系列的反应,能看出他们俩在外人的眼中应该是完全不熟的关系,不然刚刚他都走到孔靖瑶面前了,两人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正好借着这个关系,在之后的路上,她要尽量跟伙头班的人在一起,避免落单,减少跟那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原定歇息一刻钟就前往驿馆,却没想到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瞬还是艳阳高照,不过须臾太阳就被稠云裹挟,似有砚台打翻一般,天边的云朵很快就被染上浓深的墨色。
忽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使团不远处的巨树之后,刹那间脚树后漾起一片艳红。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火焰越过巨树,以迅雷之势朝着使团所在的防线蔓延。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溃不成军,惊呼声此起彼伏,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东边有座废庙!”
慌不择路,使团众人不假思索,着急忙慌就朝着废庙的方向涌动。
这个庙规模不小,占地面积很大,装下一整个使团也不在话下。
大门处匾额的两侧,雕龙画凤的石柱各有三根,足以见得此庙之前的繁盛景象。
只是,不知楚瑜何种缘故,让它从走到了今日无人问津的程度。
恰逢使团众人步入大厅,又是一击耀眼的惊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
“哗——”一声如瓢泼。
狂风骤雨接踵而至。
乞颜满站在门前瞭望着暗不见边的天色,淡淡感叹,“看来今夜只能在此处落脚了……”
号令一下,大家开始各司其职。
孔靖瑶是伙头班的,此时她被分配的任务是烧火。
她呆呆望着自己被不认识的人塞入手中的一把干燥的稻草和一堆已经被雨淋湿的柴火,她刚刚试了好几次,稻草根本就不能点燃湿柴火。这玩意儿到底应该怎么弄,也没人跟她说过啊?
孔靖瑶能隐隐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灼热的视线,她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发现那不就是刚刚给她湿柴火的人吗?难道他们跟高赫有什么过节,如今正等着看她的笑话。
要知道一个火头军如果连生活都不会,那等待他的唯有一个死字。
眼瞧着,伙头班的大家备菜的备菜,眼瞧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带着菜过来下锅了,她却在此处磨磨蹭蹭连点火为何物都不知。
孔靖瑶听着室外不绝于耳的雷声,她脑中陡然灵光乍现。
临走前,程枞给她塞了几颗小的火药,这火药威力不大,原本只是程枞为了让孔靖瑶吓退猛兽用的。柴火都已经湿透了,用普通的办法应该是难以点着了,现在唯有试试几颗火药能不能将火生起来了,虽然有点浪费,但为了她能继续混迹在这队伍之中,也不是不可以。
她在其中挑来拣去将柴火搭成一个小山包,而后又偷偷将炸药摆在山包的正下方,现在就差最后一件事了。
孔靖瑶认真地望着窗外等待下一次电闪雷鸣的到来,毕竟火药虽小,多少还是有些动静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就得不偿失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落在悬崖之下,孔靖瑶立即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手中的稻草点燃后,眼疾手快塞入灶洞之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天雷巨响,堪堪将灶洞中的动静掩盖了过去。
不一会儿灶洞就传来灼热的温度,孔靖瑶俯身看了看里面的情况,火终于被生起来了。
看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刚刚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背后那几个想要陷害她的人,见诡计失败之后,讪讪而去。
孔靖瑶偷偷长吁了一口气,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望着眼前摇曳的火苗,孔靖瑶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今日不过是她进入使团的第一次,就有这么多蛾子,那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得天天都在鸡飞狗跳中度过吗?
思及此,她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孔靖瑶躲在角落里发呆时,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骚动,好似是有什么外人也来到了这座废庙来避雨。
孔靖瑶现在只想将自己隐藏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起热闹她更在意自己的小命。
直到,她清晰地听见,从外厅来的近卫走到厨房门口大喝一声——
“兵长!拔突将军特地吩咐说,有大临的贵客到来,需要再加几道下酒的好菜!”
53 第 53 章
◎鸿门宴会◎
大临的贵客?
不免让孔靖瑶生出好奇。
不知为何, 当伙头听到命令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立下答应,而是一脸震惊地赶忙起身大步跑到近卫的身旁, 两个戴着头盔的脑袋,“叮”的一声砰在了一起。
孔靖瑶屏气聆听, 两人声音太小了,她也就隐隐能听到个大概——
“就是那个……”
“……是四皇子命令”
“他……留不得……”
对于他们口中的这位大临的“待宰羔羊”,孔靖瑶愈发好奇,一是,他能受到乞颜满的接见, 向来在大临的地位应该是不低;二是,乞颜满在大临待了不足一月, 能让威胁他抑或是能让他如此憎恶到“留不得”的人, 应该不多,孔靖瑶身边就有俩, 比如齐楚昭、陈泽晋。
可惜, 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走到乞颜满所在的大厅之中, 不然她也能好心提醒一下。
兵长与近卫的闲聊很快也结束了,回头时正好撞上孔靖瑶好奇的目光, 不免训斥,“长官说话, 哪有你这等下兵偷听的份?!”
孔靖瑶迅速唯唯诺诺地垂下视线,“是, 小的知错。”
之后, 兵长冷哼一声, 转身匆匆出了厨房的大门。
现下, 孔靖瑶尽量扮演好自己现在的身份, 双手有条不紊地继续将柴火陆陆续续往灶洞里面塞着,眼神却早已借着土灶作为掩护,飘到了暴雨倾盆的寺庙院中。
恰逢看见外面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北境士兵牵在手中,一路往马厩的方向走。
马鞍上绑着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五福香囊。
孔靖瑶心下大惊,不是吧,那个冤大头还真的是齐楚昭?!
他怎么会独自行走在前往边境的官道上?
难道是自己要前往北境潜伏之事泄露了,所以他才尾随追了过来?
应该不是,否则以齐楚昭的本事,定然不会被乞颜满察觉,直接找到她。但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齐楚昭应该今日也是另有要事出城,途中偶遇骤雨,这才不得已与乞颜满在破庙中撞见。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自己都不知道乞颜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兵长口中的“那个”是什么?
以她卑微的职级,又该如何提醒齐楚昭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危险呢?
孔靖瑶愣愣坐在火前,一系列的问题搅得她思绪混乱,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找机会查出他们到底准备以何种阴狠招数对付齐楚昭,进而找到相应的破解之法。
正殿之中。
一座巍峨的金光闪闪的如来矗立在正殿的正中央,佛身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尘土,一张从上至下随处可见破洞的红布歪歪斜斜地系在佛祖的颈间。
而此时拔突假扮的乞颜满将佛祖身前的供桌撤了出去,将他随行的长榻置于佛祖的莲花座前。
更加大逆不道的是,他将随军的军妓全部召到殿中,伴着节奏鲜明的鼓点,衣着清凉的妓子们正在佛祖的脚下跳着不堪入目的舞蹈。
齐楚昭目不斜视地望着手边的酒杯,陷入沉思。
他今日本是要赶往北境边境驻扎的大临军队去赴任,为了赶时间,他选择了官道,虽然这里年久失修且路途凶险,但是此处却大幅缩短了前往北境的距离,是所有备选道路中,最为捷径的一条。
没想到路遇狂风疾雨,不得已在逼迫躲进这座荒废的寺庙之中。
没想到竟然不幸落入虎口。
眼下这场宴席,恐是乞颜满为他摆的一席鸿门宴。
见齐楚昭许久没有举起酒杯,拔突举杯用大临官话高喊:“来,让咱们一起举杯,欢迎远道而来的大临战神齐楚昭齐将军!”
闻声,齐楚昭也将抬手,将身前的酒杯满上,双手捏杯,“感谢四皇子收留之恩。”
“不敢不敢!”
拔突一连饮了三盏,而齐楚昭也不得已只能跟着一同陪了三盏。
这三杯酒下肚之后,齐楚昭很快就觉得眼前的情景和所有的人都开始飘浮在了空中,他们身上都泛着七彩绚丽的光芒,好似仙人下凡一般。
虽说齐楚昭不敢说自己千杯不醉,但肯定不止三杯就倒。
他意识到这酒恐怕是有异。
早年齐楚昭也听闻北境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与南疆的巫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刚刚进门之前,他就留了个心眼,已经提前吃了一颗能解百毒的避毒丹,但却没有想到这个避毒丹对于北境的秘术并无作用。
现在,齐楚昭已经一脚踏入了乞颜满为他设下的陷阱,落于下风,接下来之事,他也只能半梦半醒地静观其变了。
拔突坐在上首,三杯酒下毒的齐楚昭已经全身酸软趴在了桌面上。
他手握着酒杯,谨慎地跳下长榻,之前在满庭轩被齐楚昭痛揍的记忆早已深入他心,此时,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齐楚昭的身边。
拔突俯身将酒杯举到齐楚昭眼前,试探着:
“齐将军,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缘能在大临相识,咱们再碰一杯!”
趴在桌上的齐楚昭,艰难地掀了掀眼皮,瞥见拔突的身影,笑盈盈连声应下,胡乱地在桌面上抓了好一次,堪堪握住他手边的酒杯,而后猛地举高酒杯,欲与拔突碰杯。
可是,尽管拔突的酒杯一动不动稳稳置于齐楚昭的手背,他硬是左晃右晃半晌不得其法。
拔突见状笑得前俯后仰,“看来齐将军是喝醉了!”
齐楚昭用力挥着手掌,一巴掌没控制好,直接挥到了拔突的脸上,他舌头都已经捋不直了,到嘴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没、没有,谁说本将军喝醉了,接着舞,接着喝!”
对此,拔突也有些拿不准齐楚昭是不是已经在沉浸在秘药之中,他冲后在一旁的乞颜满使了个眼色。
现下乞颜满还是穿着他在北境一直着的那件通体漆黑的斗篷,他绕到齐楚昭的背后用一根特制的银针扎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须臾之后,乞颜满将银针抽出,看到上面发青的颜色,肯定地对拔突点点头。
拔突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他狠狠将刚刚齐楚昭往椅背上一推,大笑道:“什么大临战神,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今日还不是落入了四皇子的手中!”
继而,拔突望向一旁的乞颜满,“四皇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乞颜满点点头,随后从黑袍中抽出一个银质的铃铛。
材质轻薄的银铃,在乞颜满富有节律的晃动中,发出“清泠泠”的脆响,好似清泉拍打在岩石上的响动。
原本仰躺在圈椅之中的齐楚昭,忽然直起身来,端坐椅中,迷离的神色也换成了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拔突笑得更加的猖狂,“我也是第一次使用真言术,没想到会如此奏效!”
乞颜满静静观察齐楚昭片刻,开口询问,“你是谁?”
齐楚昭面无表情,立即开口——
“齐楚昭,字煜恒,现居大临齐家军统帅,家中父母健在,大哥早年在与北境交战时牺牲……”
听到齐楚昭将所有都事无巨细介绍了一遍,拔突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不禁感叹道:“这真言术也太好用了吧!有了这个秘法,咱们害怕他说假话诓骗吗?”
乞颜满原本对真言术是否存在半信半疑,如今通过刚刚的验证之后,对此术的可信度已然大大提高,但是他还是再次提醒拔突,“注意,使用一次真言术只能问五个问题,问题结束之后,齐楚昭就会清醒过来。”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端坐在圈椅中的齐楚昭微微一颤。
狼狈为奸的二人吓得周身一颤,浑身的动作皆为静止,唯有两双瞪大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齐楚昭。
半刻过去,齐楚昭除了刚刚那一震之外,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半点不曾挪动。
拔突又找了一个问题测试了他是否还在真言术的控制之中,好在结果确认他所说之事都是他们之前确认的内容,说明他依旧实话实说并未说谎。
这时两人才慢慢放下心来,乞颜满再度提醒,“还剩三个问题。”
拔突了然地点点头,思索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临是这次是真心要与北境和亲的吗?”
齐楚昭没有半点思索,张嘴噼里啪啦就开始往外说,“是的,大临皇帝身体的每况愈下,他偏信文臣的意见主和,所以本次的和亲是皇帝亲自答应的,只要北境能献上足额的聘礼,大临就不会食言。”
听到这个答案,拔突兴奋地望向乞颜满,“殿下,之前我就说大临定然不想要因为失信而引发战争,这样会让他们失去民心,那也是历代大临皇帝最看重的,不过一个公主而已,他们怎么会舍不得呢?!”
乞颜满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或许是我之前想多了。”
拔突立即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
齐楚昭依旧维持着呆滞的模样,“汛期将至,皇上命我前往江州提前修缮堤坝,事出紧急,我提前出发了半日,之后还有五万的齐家军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三个时辰之后就能抵达此处。”
闻言,拔突思索片刻,“殿下你听到了吗?他不是一个人,后续队伍很快就要赶来了,要不咱们趁此直接将杀了,以绝后患!”
乞颜满不同意,“现在外面的雨太大了,天色已晚,初来乍到不熟悉外面的路况,即便是杀了齐楚昭,三个时辰内,我们也无法带着北境的使团逃往安全之所,只要我们还在大临一刻,都不能轻举妄动,如若由此引发两国交战,我该如何向父王交代?!”
拔突沉默了片刻,抬眼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乞颜满,“殿下,我们能如此轻易控制齐楚昭的情况实属难得,如果就此放弃,属下恐怕此举无疑是放虎归山,之后再要遇上此等良机就难上加难了!微臣斗胆恳请殿下,还是将其杀了吧……”
54 第 54 章
◎兵刃相接◎
乞颜满金色的眸子投射出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 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身前正处于他们掌控下之人,紧抿的薄唇却始终没有开口应承拔突的提议。
耳边更漏慢慢溢出清灵的“叮咚”,声音悦耳, 却更似一道道催命符,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北境使团的希望。
拔突周身仿若百蚁噬心那般急切, 瞠目结舌“咣”的一声从自己身侧拔出了一把反射着银光的弯刀,微微颔首,“殿下,请恕微臣无力,今日齐楚昭的这条命您大可算在臣的身上, 日后但凡有任何罪责也让臣来承担。”
话音刚落,霎时间天空惊雷暴起, 接连不断地闪电落在废庙四周, 耀眼的白光突兀地落在拔突高高举起的弯刀刃上,反射出眩目的金光。
就在刀刃下一瞬就要落在齐楚昭颈项上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驻兵的急报, 高声呼喊, “殿下,不远处有一条火龙正在快速向我们靠近!”
闻讯, 乞颜满双目微暇,金色的瞳仁精光一闪, 即刻抬手照着拔突右边的肩头就是狠狠地一掌。
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加之拔突对乞颜满的袭击全然没有防备。
只听见“哐当”一声钝响。
在乞颜满掌力的作用下, 弯刀险险擦过齐楚昭的脖颈, 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红痕, 而后直直插入地板之中。
拔突偷偷窥见乞颜满现下满目蓄着杀戮的戾气, 他不敢轻举妄动, “噗通”双膝跪地,垂首等待乞颜满的处置。
乞颜满沉吟片刻,抬眼透过镂空的门扉怔怔望着丛林中细密的雨幕,转而命令道:“起身,去把他唤醒。”
闻声,拔突斜眼扫过沉浸在真言术中一脸痴傻的齐楚昭,狠啐一口,昂着头依旧不死心地争辩道:“但是,殿下咱们还有一个问题,可不能浪费……”
可是,乞颜满不等他把话说完,整齐划一的行军声渐渐逼近,响彻整个山谷,震得废庙都开始左摇右晃。
乞颜满怒喝一声,“执行!”
拔突咬紧牙关,不情不愿地将一粒黑色的圆子喂入了齐楚昭的口中。
喂完后,二人一齐退后一步,静静凝视着齐楚昭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几番之后,原本端正的姿态忽地松散了下来,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之上,眉头不悦地蹙了蹙,难受的表情就与酩酊大醉之姿别无二致。
乞颜满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
就在此时,一个匆匆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停在门前,大声禀报:“殿下,山下来了三五万大临的士兵,领头的那个校尉声称,他们是来迎接齐将军的。”
拔突阴恻恻地斜乜了椅中之人一眼,“你去回报,就说刚刚四皇子与齐将军相谈甚欢,将军多饮了几杯,今日就在庙中歇息了,他们如若不信,大可派人进来察看。”
“是。”
随着士兵出门后,乞颜满和拔突似有要事一般,吩咐下属将此处看管掩饰后,也一同抬步退了出去。
原本歌舞升平的正殿,现下只留下齐楚昭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木椅中。
这时,打一开始就猫在佛祖金身背后的孔靖瑶,终于逮住空隙松了松自己早已僵硬的筋骨。
她一遍又一遍望向身后她来时的窗棂,却始终不敢轻易上前。
窗外影影绰绰,并且伴有细微的谈话声,孔靖瑶屏气凝神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窗户外,整个正殿另外一个出口,就是齐楚昭左手不远处的正门。
孔靖瑶身着夜行服,俯在佛身后,耐着性子静静观察齐楚昭的一呼一吸。
因为她适才很清晰的知道,早在乞颜满他们问第二个问题之前,她就已经通过银针给齐楚昭施了一针解药。
孔靖瑶虽然无法分辨他口中出城的缘由是真是假,但是就乞颜满提出的“关于和亲目的”一问来说,很显然他在这个问题上是撒了谎的,说明他的真言术早就解了。
方才乖顺地回答乞颜满的问题,想必只是齐楚昭假意装装样子,顺水推舟借由这个真言术向北境投递几个迷烟罢了。
如今人是醒着,却没有动,连同躲在佛像后的孔靖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就这么一明一暗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孔靖瑶忍不下去了,毕竟她现在不再是庆阳公主,而是北境使团伙头班的一个小兵,消失太长的时间,定然会让伙头班的那一群人生疑的。
孔靖瑶向殿内推了一掌,顷刻掌风准确地将殿内正在燃烧的蜡烛依次熄灭,她来不及顾忌齐楚昭是否因此而有了动作,只是埋着头,卯着一股劲儿,顺着墙根飞快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正门出去是一片小小的园林,即便是有大批追兵闻讯赶来,园林中的树木也能限制他们前进的步伐,届时以孔靖瑶的能力,将他们一一击毙应不在话下。
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大门上的拉环时,一股强烈的后坠感席卷而来。
孔靖瑶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那位在椅子上躺够了的“冤大头”。
她用劲俯身将齐楚昭手中捏住的衣领顺时旋了一圈,本以为他会因为指尖打滑,松开捏住衣领的手。
没想到,当孔靖瑶刚要打算转身之时,他直接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双手紧紧掐在她的腰上,毫无预兆将人整个提到空中,随后往身前一带,禁锢在自己的双腿之中。
齐楚昭松开捏在腰上的手时,不由得一震,带着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之人。
“你到底有何目的?”
孔靖瑶内心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白眼狼,继而声音里充满了殷勤的笑意,“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窗外侍卫手中的火把的光亮模糊地透入室内,说话间,她借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瞄了瞄那双困住她的有力的长腿,隔着丝绸质地印有暗纹的单薄衣料,量体的裁剪恰好勾勒出足够人遐想的形状。
她庆幸自己之前已有先见之明,熄灭了殿中所有的灯烛,否则红霞满面的情形,女子的身份定然是藏不住了。
齐楚昭没有注意到身前之人心中思绪乱飞的小九九,慵懒地仰躺在椅背上,低头整理了一下身前褶皱的前襟,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呵,路过?让我数数你已经多少次路过了,第一次商府的梁上,第二次案发现场,第三次……”
孔靖瑶干笑几声,双手作揖,果断出言打断了他还想继续的话题,“这位大人,您能否看在小人先前出手相助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回?”
齐楚昭抬手在自己冒出青茬的下巴摩挲片刻,不紧不慢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抵在孔靖瑶跳动的脖颈上方,他用刀尖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轻蔑地笑出生,说: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怎么知道乞颜满他们给我下的是真言术,并且你的手中又为何会有真言术的解药?”
这一刻,孔靖瑶甚至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是齐楚昭藏得太深,还是她一直以来被他美好的假象所蒙蔽,眼前这个对救命之人倒打一耙的阴狠小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齐楚昭吗?
如今小命被捏在齐楚昭的手中,身份又不能轻易暴露,就在她黔驴技穷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乞颜满和拔突的声音。
就在齐楚昭注意力分散的片刻,孔靖瑶指尖一转,眨眼间她已经将一根银针抵在了他颤动的喉间。
她不禁嗤笑一声,“大人,你猜猜我既有能力解了您的毒,又能不能让您再次中毒呢?届时,您第一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且让外面另外大人,一试便知。”
见状,齐楚昭假意怅然若失地扬起唇角,愿赌服输,“行吧,今日算我技不如人,你这个小贼还是有些本事,那我们现在各退一步,我数三二一,一起松手……”
“好。”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停顿片刻之后,齐楚昭银牙轻启,缓缓吐出——
“三。”
“二。”
“一。”
话音刚落,齐楚昭按照约定松开了困住孔靖瑶的腿,同时孔靖瑶也收回了威胁他的银针。
两人不约而同面对面向后跳开一大步,警惕提防着对方,恐还有后招。
门外乞颜满和拔突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还在对峙的两人,一同转身,回到彼此之前的位置。
齐楚昭仰面半张着嘴,形容松散地躺在圈椅之中。
孔靖瑶踮着脚尖缩手缩脚,小心翼翼地藏回佛像之后。
两人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胁逼着对方——
你小子下次别让我再逮到,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与此同时,乞颜满和拔突再次推门而入,见屋内的灯光全都熄灭,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一动不动躺在椅中之人。
一个身着大临盔甲的士兵也紧随其后迈进殿内,看到齐楚昭全须全尾地在椅中安睡,他拧紧的心终于得以松开。
士兵走上前,轻轻摇了摇齐楚昭的肩膀,“齐将军,齐将军……”
睡梦中的齐楚昭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大临士兵对外招了招手,一下涌入了三个小兵,稳稳当当将齐楚昭从圈椅中架了起来。
临近出门之际,躺在小兵背上的齐楚昭艰难的抬起身,闭着双眼,双手乱挥,嘴里碎碎念着,“四皇子,四皇子……”
闻声,周围的士兵齐齐回头望向拔突和乞颜满。
迫于无奈,两人纷纷走上前,附耳在齐楚昭的唇边,耐着性子听着他一番胡言乱语。
众人的视线,现在聚集在三人的八卦之身,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道小小的黑影,飞快地从门边溜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孔靖瑶直播间:铁子们,请将“齐楚昭狼心狗肺”打在公频上!!!
55 第 55 章
◎出手相助◎
孔靖瑶在寺庙一角重新换回符合“高赫”身份的衣物。
趁着四下无人, 她快步朝着伙头班分配的住所去,还差一个拐弯就要到了,后院的一角断断续续传来一阵杂乱的咒骂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孔靖瑶正想要抬脚继续前行,却意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上午想要带她逃跑的小兵。
她立在原地挣扎了片刻,眼一闭心一横,“算了,左右不过就是挨顿打!”
而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刚到拐角,孔靖瑶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既然是救人, 就更不应该莽撞,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孔靖瑶向来不做。
她偷偷探出半边眼睛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此时那人正被一个目露凶光的士兵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脚下之人胸腔急剧向下挤压, 喉头一紧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趾高气扬之人带头发出狂妄的笑声,口中的咒骂依旧没有停歇, “于蒙, 睁开眼看着爷, 难不成你还在期待你的小情郎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周围站在的四个小兵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领头人的话,“还期待英雄救美, 哈哈哈,他有美可以救吗?!”
可是无论那群人如何侮辱挑衅, 于蒙从始至终对他们的话皆是充耳不闻。
领头的独角戏演累了,恶狠狠地朝着于蒙脸上啐了一口, 咬牙切齿道:“你们, 给我把他扒光扔到帐篷里去!我倒是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是有多硬?!”
围观的四个小兵阴笑着果断应下, “遵命!”
说着四人就开始一步一步朝于蒙逼近。
有一人分别抓着他的两条腿, 有两人分别扯住了他的两条手臂, 最后一人开始上手去解他的腰带。
就算是这样于蒙好像已经对他们的此举早已是习以为常,依旧静静躺在地上任由他们宰割。
孔靖瑶早前曾经听程枞说过,由于在北境军队中为数不多的军妓只有高级的长官才能享用,而下面的小兵如果想要解决需求,就会找同僚中相对较弱的下手,因此下面的小兵之中男风盛行。
当初听到传闻时,她就只是当成了普通的江湖秘辛,如今这件事真真实实摆在她眼前是,场景居然是如此惨绝人寰!
就在她正准备将手伸进袖中摸暗器之时,于蒙也因为被这群人粗鲁地扯到了头发微微掀开眼皮,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约而同交汇。
于蒙毫无波澜的眸光猛然一怔。
孔靖瑶握着暗器的手在袖中一紧。
于蒙似乎从未料想过自己这般窘迫的一面会被如此羞耻地展露在“高赫”的眼前。
原本平静如水的他,突然变得一反之前的状态,开始疯狂嘶吼和挣扎,像一只深陷囹圄的困兽,在猎人的屠刀之下做垂死的挣扎。
他癫狂地扭动着裸露在凉风中的身子,极尽可能扯着所有他手能够着的布料,不顾一切地往自己身上遮,口中惊恐地呼喊着,“不,不要看!”
孔靖瑶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针筒,五针齐发,准确刺在了每个欺负于蒙的士兵身上。
不过一息的功夫,五个人轰然倒地,接连躺在了满是泥泞的院中。
刚刚的混乱和嘈杂顿时平静了下来,唯有于蒙双腿曲在胸前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发白的手指死死拽着自己的被剥掉的衣衫,浑身颤抖着环抱着自己寂寥的双肩。
孔靖瑶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从地上拾起散落的衣衫。
虽然这些衣服早已被地上尚未干涸的积水浸透,但孔靖瑶从于蒙渴求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这些衣服的执着。
“你、你别过来……”
于蒙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进双腿之中,双肩微微颤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脏……”
孔靖瑶一步一步坚定向前,走到于蒙身边时,轻轻将他被脱掉的衣服重新搭在他的肩头,“有时候我们走在路上不幸被禽兽咬了一口,但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受了伤,就将自己与禽兽归为同类,人生一辈子,谁还没有个出门摔个狗啃泥的时候呢?”
听了孔靖瑶的话,于蒙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到身上,他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扬起了最灿烂的笑容。
孔靖瑶看了一眼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湿衣,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褪下盖在最外面。
于蒙推辞,将衣服取下,小心翼翼叠起捧在掌心,“阿赫,我会把你衣服弄脏的。”
孔靖瑶拿过衣服一抖,再次披在他的肩上,抬手将衣带系了个死结,朗笑道:“你看,现在已经被你打湿了……”
于蒙低垂着脑袋,声入蚊蝇,“对不起,阿赫……”
“那就罚你……”孔靖瑶拇指抵在唇边佯装思索,随后将自己的麻醉针盒塞到于蒙的手中,“我就罚你,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要强硬起来,将欺负你的人都一一击倒!”
“阿赫……”于蒙刚刚收敛的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
孔靖瑶一脸严肃地补充道:“我还要罚你,将衣服洗干净了才能还给我……”
转而她露出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补充
依譁
道:“毕竟这件衣服已经有个十天半月没洗过了,将这衣服借给你,我还真是赚了!哈哈哈!”
于蒙将孔靖瑶给他的针盒珍惜地收在袖中,抬起水盈盈的眸子,“阿赫,你今天很不一样!”
孔靖瑶心想,完蛋、完蛋,一时没忍住,大意了!
“我之前在大临偶然碰到一位神通广大的墨家传人,他觉得自己跟我有缘,就送了些保命的小玩意儿给我。”
说完,孔靖瑶偷偷瞄了一眼于蒙的呆呆地点头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蒙混过关了。
刚刚开心了没多久,于蒙又开始担忧,“那他们几个怎么办呢?一会儿他们醒过来后,定不会饶了我的!”
孔靖瑶瞥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一眼,抬手指了一下那个带头之人,“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去那个入帐中找些他的笔迹过来给我,再带上笔墨,之后我自有办法可以解决。”
于蒙没有问其中缘由,立即应下,“好。”
在等待于蒙的过程中,孔靖瑶已经在寺庙外找了棵非常结实的百年大树,将五人绑在树干上,并且依次点了他们的哑穴。
雨已经停了有一个时辰了,躲了一日的太阳终于又在东边探出了一角,拔营的号角已经吹响,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当于蒙将笔迹送来之后,孔靖瑶向他打听了与领头之人最为交好的士兵,就将人打发走了。
而后,她模仿着那人的笔迹,写下了一封声泪俱下的书信,信中通篇都是对乞颜满的怨恨,以及他想要尽快逃离此处的决心。
最后,趁着大家都在收拾的当头,神不知鬼不觉将那封信塞到了最为交好的士兵的枕头底下。
她亲眼看着那个士兵看完信后神色慌张,彷徨失措地将封信藏在了自己的包袱之中,至于之后那个士兵会不会为那人开脱,如何开脱,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孔靖瑶回到伙头班的营帐,将自己尚未拆开的包袱往肩头一背,神不知鬼不觉地排到队伍中去了。
站在她旁边的小兵,跟她打了个招呼,继而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昨晚去哪儿了?”
孔靖瑶满不在乎,“还能去哪儿?我一直在睡觉呢。”
小兵冷哼一声,“就编吧,我起夜的时候,明明看到你床上是空的。”
“信不信由你,”孔靖瑶狡黠地歪头附在小兵耳边,“我昨晚还听见你絮絮叨叨叫阿然的名字,那可是拔突将军最宠爱的……”
小兵一下慌了抬手捂住孔靖瑶的嘴,“别瞎说,被人听到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孔靖瑶用眼神威胁小兵将手松开后,她对着一旁呸了半天,那小兵也不知道今晨用的啥洗手,好臭!
两人并肩安静走了一会儿,小兵沉不住气又凑到孔靖瑶耳边,小声地说:“你听说了昨晚四皇子款待大临将军的事了吗?”
孔靖瑶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何处薅的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点点头,“嗯,多少听到一些。”
小兵神神秘秘地冲孔靖瑶眨了眨眼睛,“听说那个将军跟咱们皇子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完后又怕孔靖瑶没有听懂,补充道:“就是断袖、断袖!”
孔靖瑶差点就没有憋住笑出声来,她强忍着抿了抿唇,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将脸上的笑意压了下去,随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你是说四皇……”
“子”字还未蹦出来,小兵又扑上来想要来捂孔靖瑶的嘴。
这次孔靖瑶早已预测到了他的动作,提前伸出右手食指,用眼神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再捂一个试试!
小兵见状悻悻然收回手,用眼神请求她不要继续说了。
前面几排的士兵闻声纷纷回过头来,看向他俩。
孔靖瑶故意大声地接着刚刚的话,“你是说四皇子天人之姿,威武神勇,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小兵见她如此配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孔靖瑶冷哼一声,心想,这世上除了她本人,不准有旁人随意编排齐楚昭。
回首的士兵不屑地扫了两个马屁精一眼,无语地笑笑后,继而重新专注自己脚下前行的道路。
此次,乞颜满全程都非常急切,如非必须,他都命令全军全速前进,原本需要一月的路程,不过二十天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北境边境之下。
孔靖瑶站在“天金城”的城门底下,聆听着缓缓拉开的大门发出的轰鸣,周身热血开始止不住地沸腾。
56 第 56 章
◎意外被囚◎
使团进入北境之后, 乞颜满直接将使团的管理权交到拔突手中,而他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往宫中复命。
而拔突安排使团其余人在城郊安营扎寨,就地休整几日, 当所有事务都交接妥当之后,再让他们回到自己之前所在的军营之中。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 大家时隔数月好不容易再次踏进了家乡的地界,今晚是大家思绪最为松懈的时候。
孔靖瑶也是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出发前就已经跟凌云阁的影子约定好了,就在今天晚上趁着众人酒醉不醒之后,她便会偷偷从守卫最为薄弱的沼泽密林逃出去。
所有的一切, 都在按照她心中计划的步骤,按部就班进行着。
夜色渐渐深了, 熊熊燃烧的篝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先前还在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耐不住酒劲逐渐上头占领了意识, 一个个东倒西歪, 或坐或躺, 在草地上蒙头就睡。
孔靖瑶一开始饮了一杯酒后,就开始假装不胜酒力, 昏睡在营帐最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待到场中已经没有人动弹之后, 她刚要起身,脚边的小兵骤然坐起, 指着孔静瑶的鼻子大喊:“你要去哪?!”
孔靖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 抄起手边的棍子就给了他一棒。
之后她又怕刚刚的声响惊动了别人, 又在原地潜伏了半晌, 等到月上中天, 她才用脚又推了推身边仰躺着,时不时咂嘴的小兵。
梦境被打断的小兵,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在空中胡乱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之前的美梦。
孔靖瑶扫视了一圈,确认全场已无一个清醒之人后,蹑手蹑脚抱着自己的包袱偷偷摸摸往密林的方向跑。
在出发之前,程枞已经给她看过了北境的城防图,两人分析之后,一致认为如无意外,进入北境之后,使团会在城郊的此处扎营休整几日,这一举动也正中他们下怀,因为在后方的密林就是最适合孔靖瑶神不知鬼不觉逃跑的地方,到时候她故意在沼泽上留下一点高赫的物品,大家只会以为她误入沼泽尸骨无存,绝不会怀疑到她是偷跑上头。
此时,孔靖瑶凭借记忆中的地图,顺利找到了密林的入口。
这里不是一般的树林,而是随处布满暗泽,如若一个不小心陷入其中的话,就会直接丢了性命,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好在,孔靖瑶心中早已对所有暗泽的位置了然于胸,她步伐熟练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沼泽。
蓦地,微弱的光线透过树叶地间隙斜斜泻在落叶堆积的地面。
孔靖瑶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因为一抬头就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村落星星点点正在热情地向她招手。
就在喜悦浮上心头之时,忽然颈后荡来一股细微的风动撩起了她的一根发丝。
孔静瑶没有犹豫,当即回身,将自己一直捏在手中的匕首直指偷袭之人脖颈的位置。
那人似乎也料想到了她的警觉,长臂一曲,“叮”的一声,铁质的护腕恰好挡住了她的刀锋袭来的方向。
同时,那人指尖使出一记巧劲,准确地敲击在孔靖瑶手腕的麻筋之上。
她捏着刀柄的手指一时无力,手中的匕首也随着插入脚间的泥土之中。
匕首落地后,孔靖瑶依旧想要继续还击,就在她刚一抬手,准备蓄力重重一掌直接击碎对方的肩胛骨,致使他丧失还击之力。
可当她一抬手,她只觉得自己心口猝然传来被蚂蚁轻咬的刺痛,凝在掌中的力量陡然溃散。
这股熟悉之感,孔靖心下察觉不妙,想要凭借自己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争取一下,却在抬脚之际,眼前一黑,双脚好似踩在云端一般虚浮无力,紧随而来的是意识也变得混沌,最后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孔靖瑶听到耳边传来水滴富有节律的“叮咚”,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心中偷偷庆幸自己的小命好像是保住了。
因为晕倒而失去的五感也在渐渐复苏,她首先意识到的就是鼻腔中充斥着怪异的香料的气味,凝气向外呼了好几番,堪堪将这个怪味从鼻腔中呼出。
而后,她努力掀开千斤重的眼皮,突如其来的光亮,迫使她不适地微眯双眼,过许久才慢慢恢复视线的清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纱帐,而后是枕在头下的软枕,再来是盖在她身上丝绸质地的被衾,这些东西即便是到了富饶的大临也不是一般小富人家能够拥有的,何况是在物资贫乏的北境。
她双手撑着软垫一点一点起身,环顾了室内一圈。
房间的正中是一个硕大的兽形铜鼎,拔步床的两侧各有一个做工精致的掐丝珐琅仙鹤造型的落地烛台,不远处的卧榻都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所制……
此处的桩桩件件,用度着实过于富贵奢华,在她认识的北境人中,唯有乞颜满或许能有此待遇。
难不成,刚刚自己想要逃走时被乞颜满撞了个正着?
可是转念一想,孔靖瑶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乞颜满身上的功夫孔靖瑶之前是见识过的,他所有的功夫都是靠着一股蛮劲,不似刚刚那人,所有的动作轻盈且不拖泥带水,使出的招数都是运用巧劲夺利,而不是靠蛮力压制。
最让孔靖瑶不解的是,自己并非是被那人击中命门才昏过去,制服她的是最后记忆中的酥麻之感。
那个暗器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程枞为了她特制的麻醉针。
而除了她自己,能持有这麻醉针的……
怎会……
就在她为自己即将想到之人大为震惊时,不远的大门处传来低声交谈的响动。
孔靖瑶原本是打算藏在暗处,趁来人不备,将其挟持,进而逃出生天。
但当她刚一动自己盖在被衾下的双脚,被褥之下竟就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动。
不敢置信的孔靖瑶,猛然掀开锦被,果真看到自己被铁链铐住的双脚。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统统被人换掉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北境女子的服饰,就连脸上伪装的人皮都已不翼而飞。
她神色愤愤地攥紧了拳头,怒视着即将从外面推开的大门。
一只穿着皮靴的脚抢前迈入门槛,紧着是入目的男人的样貌,令孔靖瑶不免大吃一惊——
于蒙?!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使劲揉了揉之后,再次看了过去。
这一次,她看得真切,此人除了衣着华丽一些,样貌同于蒙别无二致。
男人回头时,恰好撞见孔靖瑶诧异的举动,他冰冷的脸庞换上温和的笑意,“醒了?”
孔靖瑶坐在床上双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
男人脸上笑意不减,不紧不慢坐到了孔靖瑶所在的床边,他嘴角噙着笑意,伸出右手食指从她脚腕的镣铐处一点一点向上滑动。
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好似有百蚁啃食一般的难受。
当他指尖游走过小腿来到膝窝处时,孔靖瑶抬手擒住了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腕,怒喝道:“说!你到底是谁,抓我有何目的?!”
男人并不为自己被忤逆而恼怒,抬眸眼神天真地直视着孔靖瑶,“阿赫,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救下的于蒙啊?”
话音刚落,男人就爆发出狂妄轻浮的笑声。
片刻之后,他终于收敛了笑意,眉眼弯弯补充道:“被你自己的针中住的滋味好受吗?”
孔靖瑶捏着男人的手腕开始向后使力,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立马就能将你的手掰下来!”
男人扫了一眼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轻笑,“如果你喜欢,我送你好了,权当我们正式认识的见面礼……”
话未说完,只听到“咔擦”一声脆响,孔靖瑶果真毫不留情将他的手腕掰断了。
不等男人反抗,紧接着,她跪在床上的双膝向前移动,单手卡住了男人的咽喉。
候在一旁的侍者看到男人耷拉着的手腕发出惨烈的尖叫,六神无主地朝外面高喊:“叫御医!叫御医!”
当事者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继续语气轻佻与孔靖瑶调笑,“送给姜姑娘的见面礼,姜姑娘也收到了,现在请允许我简单地向你介绍一下——我既是你在军营中遇到的被人随意欺负的小兵于蒙,也是北境失踪的二皇子乞颜骛。”
乞颜骛的名号孔靖瑶曾有听闻,此人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也是凭借他的狠戾,不过两年的时间,就为北境向外扩张了三分之二的疆土。这般传奇之人,却在三年前的一次外出游猎中,意外失踪,北境王为了寻找这位皇子几乎派出了北境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寻找了一年之久,始终一无所获。
相传,当年北境王早已有了要封乞颜骛为北境太子的打算,如果他当年没有失踪,就不会有现在北境太子之位缺失之事了。
可惜孔靖瑶并没有见过乞颜骛的画像,她也无法判定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即便他是真的乞颜骛,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他不惜在使团中演戏亲近自己,现在有将她囚禁起来到底是有何意图,她均不得而知。
还有一点最令孔靖瑶在意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叫她“姜姑娘”,她原本是“姜芷兮”的这个身份,知道得少之又少,他又是从而知晓。
带着所有的疑问,孔靖瑶静静打量着眼前之人,思索着如何能从他的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与她对坐的乞颜骛神色始终温和,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捏着孔靖瑶尖翘的下巴,强硬地将她一点一点拉向自己,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拍在孔靖瑶的鼻尖。
他垂眸冷笑,“姜姑娘,是不是对我有非常多的疑问?如果你主动吻我一下,或许我一开怀,就能回答你想要知晓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9 20:35:06~2023-12-30 17: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呦呦酱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第 57 章
◎交易达成◎
孔靖瑶嘴角上扬, 两颊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皓齿轻启,蜜嗓中溢出低回婉转的柔情, “好呀……”
乞颜骛对孔靖瑶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不过一瞬, 就被他戏谑的目光统统掩盖。
为表真心,他先一步松开了捏住孔靖瑶下巴的手,自然地垂在腿边,而后缓缓闭上双眼,只等着一亲芳泽。
相应地作为交换, 孔靖瑶也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冰凉的指尖顺着他肌肉线条清晰的脖颈慢慢向上攀爬, 最终停在了他手感粗粝的下巴上。
乞颜骛在黑暗之中, 隐约能感受到女子花香一般的呼吸轻柔拂过他的脸颊,似是丝绸的柔滑一圈一圈缠绕在他跳动的心间。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有趣的女子, 刚刚让她吻自己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意为激怒她罢了, 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更没想到的是在不知不觉中, 自己好似开始有点期待她红润的双唇轻轻覆在自己唇上的绵软触感,花蜜似的香露流连于唇齿, 檀口之间细软的滑嫩应该也会别有一番滋味吧。
就在他还在期许之时,吻尚未落下, 等来的却是颈边擦过一丝冰凉。
从锋利的触感, 乞颜骛清楚的知道, 此刻孔靖瑶正以一把薄刃抵在他的脉搏之上。
如若换作旁人, 想必早已吓得手足无措, 而乞颜骛不怕也不恼,此刻竟然“扑哧”笑出了声,“姜姑娘不仅骗了我的心,还想要我的命,可真真是好生无情。”
他继而兴奋地补充道:“真是百密一疏,没有料想到,姜姑娘居然会在舌下也藏了刀片,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果然处处给我惊喜!”
孔靖瑶并不被他的情绪所扰,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小命现在攥在我的手里,想要活命,你就立马放我出去!”
“好,我答应你,”乞颜骛冷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孔靖瑶冷哼,“条件?你可知只要我指尖稍稍向内一转……”
话说一半,孔靖瑶当真将刀片的一侧往内旋动,霎时间嫣红的血液从刀尖涌了出来,很快就接连不断地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散发着金光的床垫之上。
乞颜骛摊开掌心将血滴捧在自己的掌心,掌中的绯红同时染红了他的浅棕色的双眸,他没有半点慌乱,胜券在握地望向孔靖瑶,“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是姜芷兮的吗?”
孔靖瑶沉默不语,但握刀的手细微地一颤,出卖了她心中的紧张。
乞颜骛继续说:“如果我说是辰王亲自告诉我的,你相信吗?”
孔靖瑶手中的刀晃了晃,欲言又止。
乞颜骛仰着脖子着实难受,抬手拍了拍孔靖瑶挟持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拾起被衾的一角按住自己失血的伤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三年前我被乞颜满安插在军中的探子所害,其间我随着难民流落到了大临,恰好遇上北境使团入境,我就随手杀了个倒霉蛋,没想到如此凑巧,他竟然是辰王安插在北境使团中的探子,你说这是不是咱们天定的缘分?”
孔靖瑶不搭理他。
不得趣的乞颜骛继续说:“所以,我们见第一面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而辰王给我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任务是,监视你顺利完成刺杀北境王并在必要时出手。这个“出手”也分了两层意思,一层是你认真完成任务时发生危险的话,我会出手相助,另一层是如果你背叛了辰王的意愿,我会立即出手将你消除;而第二个任务,是给你这个……”
说着乞颜骛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在手中晃了晃,一颗小小乌褐色的药丸在其中欢快地跳动,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响动。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抽空找巫医看了一下这个药,他说这个是专门用来滋养种在人体内寄生蛊的血丸,如若你不能在固定的时间吃上这个药,最开始或许只是精神不济嗜睡,渐渐地你会感觉周身百虫侵咬瘙痒难耐,最后当蛊虫将你的五脏六腑统统吞噬干净后,它们会从你的七窍奔涌而出,留下一张空洞的人皮……”
“啧,好好的美人儿最后只能剩下一张皮,想想那个场景,真可谓是惨绝人寰。”
孔靖瑶咬着牙关,瞪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既然你知道我时间紧迫,更不应该在此浪费光阴,快将你想要交换的条件说与我听,如果能行我就应下,如若不行,大不了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谁输谁赢,还没有个定数呢!”
乞颜骛笑着将琉璃瓶放进孔靖瑶手中,“我的条件非常简单,辰王给你原来的任务就是要取北境王的项上人头,我不过是想你到时候能顺便将这个小小的东西放在寝殿中最为显眼的位置即可。”
说着他晃了晃自己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如果你能帮我顺利完成此事,我或许有方法可以帮你彻底拔除体内的蛊虫……”
孔靖瑶明白乞颜骛开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的确具有相当大的诱惑,但是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她思忖片刻,抬手指了指卷轴,又确认了一次,“就这样?”
乞颜骛诚恳地点点头,“对。”
眼瞧着天色将明,如果凌云阁的人没有在密林处接到孔靖瑶,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回大临,届时程枞那个啰唆精赶来,她定会被关于“安全重要性”的说教淹没。
于是,孔靖瑶向前一摊手,“好,成交。”
乞颜骛果断将卷轴交到孔靖瑶手中,用左手别扭地朝身后的侍卫招了招,一群内侍涌了进来,将她脚上镣铐一并摘了去。
松开镣铐后,孔靖瑶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脚,取出乞颜骛给她的琉璃瓶中的血丸,送到唇边咽了下去。
吞入之后,她运气感受了一□□内的变化,片刻后便确认乞颜骛并未诓骗于她,这果然是血丸。
一切完毕后,孔靖瑶跟随乞颜骛的脚步,两人分别坐在圆桌的对角,同时陆陆续续有内侍鱼贯而入,为他们奉上热茶和点心,也将她遗失的行李、衣物、□□统统放置在她手边。
孔靖瑶忽然想起什么要事一般,猛然一跃,一脚跨上桌面,俯身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抵在乞颜骛目光锐利的眼尾,“那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乞颜骛当是什么要事,不禁掩嘴轻笑,“当然是丫鬟,不然你以为我一介皇子,能搞得清楚姑娘衣服上那些横来竖去的细带?话说回来,过往我脱的时候都是一把撕碎,下一次我多留意……”
孔靖瑶跳下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别说了,我并不想知道你的这些风流韵事。”
乞颜骛满脸遗憾,“好吧,来日方长,下次见面,我将学习成果向你讨教。”
孔靖瑶脸上挂满了“婉拒”二字,抓起桌上的糕点胡乱塞了几块进嘴后,立即背起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大摇大摆走出了乞颜骛的府邸。
乞颜骛望着孔靖瑶渐渐消逝的身影,垂眸询问正在为他接右手腕骨的巫医,“帮她拔蛊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巫医一脸嫌弃地扫了乞颜骛一眼,“你的手都要废了,还有闲情关心别人死活?!”
乞颜骛谄媚笑道:“死不了,这不有你在吗?”
巫医长叹一口气,接着之前的问题回答,“一半一半吧,主要是她这个蛊应该被下了有十几年了,还一直在喝增量的药,蛊虫怕是早已随着血液遍布她的四肢百骸,即便是我师父在世都不能说十足把握,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过能为她除去浅表的部分,之后她如果不动用内力的话,大致能为她延寿二十年左右吧。”
乞颜骛望着天,回味着孔靖瑶呼吸中的香气,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唇,“二十年也不错,想必那时我早玩腻味了,死了也不可惜……”
巫医将手中正在打的结重重一收,而后向一旁狠狠一推,“随你。”
“哎呀,你轻点呀……”
“逗小姑娘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千金难得美人笑嘛!”
“你啊,迟早得死在女人身上!”
“阿禹,你知道我此次在大临学到最有用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与君共勉。”
“……”
在北境使团抵达天金城时,齐楚昭也抵达了大临军队所在的小镇。
但他并未直接奔向军营赴任。
因为在此之前,他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需要去办。
此时,他换了一身北境平民的衣衫,将自己的脸涂得黢黑混在等待开城门的商人之中。
有一个小哥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搭话道:“你这是从大临买货回来的吗?”
齐楚昭不想自己暴露,随口应承:“嗯。”
小哥回头看了看周围人都昏昏欲睡,低声附在齐楚昭耳边,“看你气质不凡,难不成是给官家做买办的?你有没有闻说此次四皇子在大临谈和亲,可是将咱们这些平民还惨了!听说过不了多久,官家就要开始征收我们这些贫民手中的牲畜,就为了个大临的公主?!真是可笑!”
没想到辰王的速度如此之快,他马不停蹄赶了二十几天的路才到边境,和亲消息就已经扩散了,这倒是齐楚昭没有料想到的。
齐楚昭问小哥,“那你如何打算呢?”
小哥耸耸肩,满脸无奈,“还能怎么打算,官家就是天,咱们这些凡人难道还能跟天作对,所以我这不就去大临买了些口粮,至少保证今年大家过冬不至于饿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天边的橘红蔓延开来,城楼上吹响了开城门的号角。
大批的北境人连拖带拽扯着自己的牲口排队准备出城,却都被城门处的守卫拦住前行了脚步——
“上头有令,这一月,所有牲口不可出城!”
作者有话说:
提前一丢丢时间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2024年平安顺遂,所愿之事皆可实现,所爱之人都在身边~
今天用一月的全勤为自己的2023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对经常断更的人来说也是一次小小突破。(此处可以有掌声)
感谢2023年一路的陪伴,在懈怠的时候看看大家充满爱的互动与评论,瞬间又会血槽加满!
顺便预告一下这本如无意外,会在1月底之前完结!
哈哈哈,毕竟我的导师,已经不止一次给我下了论文的最后通牒,现在想来也是非常对不起她老人家,在这里也祝她永远美丽又睿智!!
下一本,应该会在三月-四月,新文会在《虐文女配》、《青春病》、《为卿弃春风》中选一本。(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专栏中瞧瞧)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们哟!新年快乐!
58 第 58 章
◎再度相遇◎
进城的过程中, 齐楚昭已经看到有不少的北境平民因为无法带牲畜出城的规定,与守城的官兵发生了几起激烈的冲突。
聚集而来的围观百姓也开始对此议论纷纷。
“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头牛去对面的安昌城买点钱, 换点粮食好过冬了,他们这么做, 跟活生生将咱们饿死有什么两样?!”
“就是!他们一年到头倒是不愁吃穿,但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一家老小要活啊!税赋一年比一年收得重,现在就连最后能够赚钱的东西都给收了去,眼瞧着寒季就要来了, 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抓吧抓吧,最好将我们都抓到大牢里去……那时候, 至少还能吃上一口饭, 不像现在,今天过后明天的粮食在哪儿都已经看不到了……”
齐楚昭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将他们连天的抱怨远远抛在脑后, 这次混入城中, 他是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办。
北境的气候与大临不同,这里没有分明的四季, 有的只有炽热的热季,以及暴雪的寒季。
就在大临刚刚进入仲夏之时, 北境的天气也逐步迈入了寒季,本就不清朗的天空, 现在刮起了狂妄的飓风。
齐楚昭逆着看热闹的人流, 独自一人朝着棕色的长街地深处开始行进。
越往长街的深处走, 他越是将戴在头上的披风压得更低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 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染上了风沙的颜色。
齐楚昭脚步一顿, 停在一家门口罗雀的食肆门前。
门上一块巨大的红木匾额,上面却空空如也。
店里的小二见有人来,也连忙上前,热情问候:“这位客官是喝酒还是住店呢?”
齐楚昭自顾自寻了一张空桌坐下,警惕地环顾一圈,屈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叩,“吃面。”
小二面不改色,微笑着询问:“吃什么面?”
齐楚昭抬头直视着小二的眼睛,“岭山来的银丝三两,搭配锦州来的臊子五钱。”
听到此处,小二略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掌柜。
得到掌柜首肯之后,小二才继续微笑着追问道:“那客人想要配什么酒?”
“崇明玉露。”
此话一出,不只是小二,就连站在柜台中的掌柜都怔了怔,片刻后快步退回后堂之中。
不大的店面中,仅剩下小二与坐在原地的齐楚昭面面相觑。
一刻钟后,掌柜亲自端着一碗加了臊子的面条从后面走了出去,他将面条轻轻置于齐楚昭的面前,“这位公子这是您点的面,请慢用。”
齐楚昭微微颔首之后,从桌上的筷筒中挑选了两根顺眼的筷子,不紧不慢地将碗中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一锭金子,而后拂袖而去。
掌柜送走齐楚昭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后堂之中,此时后堂有两人端坐其中,其中一位正是刚从乞颜鹜府邸逃出来的孔靖瑶,而坐在她对面的正是不远万里从大临风尘仆仆赶来的程枞。
此时,程枞还未从孔靖瑶被乞颜鹜偷袭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这厢又听到刚刚掌柜传来的消息——
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想要用三万五千两银子买北境皇宫里的消息。
自从凌云阁的北境分部成立以来,一直都是以兜售三五十两的悬赏令上的犯人信息为主,还从未见过一开口就是三万五千两的客人,吓得掌柜子都没忍住,其间进来问问程掌事的意见。
程枞对凌云阁的经营理念,向来的都是“来钱不拒”,只要那人能真的一次拿出三万五千两,那他也愿意见见,至于最后到底行不行,一会儿晚上自然就见分晓。
孔靖瑶想了想,深觉此事有些怪异,她有些担忧地扭头望向一侧还沉浸在她穿女装,以及她被乞颜鹜捉去的一喜一惊之中的程枞,有些无奈地说出自己的忧虑:
“听先前掌柜的描述此人应该不是北境人,那他购买北境皇族中的情报,保不齐在这个北境内部动荡的关键时刻,一直对北境虎视眈眈的外邦想要借题发挥,借机讨要点什么好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有第三方来横生枝节,对于咱们后续所谋之事,并非有益!”
程枞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来买消息,第三方势力如果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以我们现在埋伏于北境中的影子数量而言,想要阻拦任何的异变也绝非易事,但是他来了,那咱们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孔靖瑶似乎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须臾过后,她也赞同地点点头,“那晚上我们一起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大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是,孔靖瑶深处右手大拇指虚虚地在自己的咽喉处划过……
程枞轻笑,“请保持这个状态……乞颜鹜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臭流氓,你下次再见到他,直接一刀下去,我来为你善后!”
孔靖瑶犹豫地看向程枞,“可他说手中有能为我拔除蛊毒的秘术……”
程枞曾经为了拔除孔靖瑶身上的蛊毒寻遍天下名医,之前在危急关头,如果对方提到对蛊毒颇为了解,无论真假,程枞都会给那人留下一线生机,而今日他对于乞颜鹜的态度却异常冷漠,听到孔靖瑶出言相劝,程枞忍不住冷哼一声:
“就他?他手中的秘术是真是假,咱们姑且不论,就他玩弄人心的态度,就算他手里有天王老子给的仙丹,我都不稀罕!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有,到时候会不会真的给你,就更说不好了……总之,下次你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要替我先将他暴打一顿,然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孔靖瑶刚刚程枞义愤填膺地发言之中似乎嗅到了一丝丝八卦的气息,她不怀好意地坐到程枞身边的椅子上,神神秘秘地附耳过去,“怎么,他是抢过你的钱,还是抢过你的人?”
“……”
程枞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烧得绯红,“别多问,记住我说的话!离他越远越好!”
“哦哦……”
孔靖瑶自然知道程枞的性格就是一向如此,如果真的能轻易从他的口中撬到消息,早在三年前,孔靖瑶接下凌云阁时,他就已经死了。
北境的天进入寒季之后黑得特别早,距离酉时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了,窗外早就一片漆黑,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弧形的穹顶布满了耀眼的星光,天边接连不断的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广袤的夜幕坠落,密如雨织。
孔靖瑶抬眼望了望细微晃动的更漏,半撑着有些沉重的脑袋,“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要超过你们约定的时间了,他会不会突然舍不得那三万五千两,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
程枞对此丝毫没有焦躁,他缓缓将落在书上的眼神收了回来,“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后,笑盈盈地将视线投向对面一副看好戏的孔靖瑶的脸上,“要不咱们打个赌,如果他不来,我个人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三万五千两给你,但如果他来了呢?你准备用什么做赌注?”
孔靖瑶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我现在穷得只剩钱了,要不我也给你三万五千两,以示公平?”
“不好,”程枞反对地摇头,忽而他眼睛一亮,“要不这样,你给我做一个月的侍女任由我差使,怎么样?”
他生怕孔靖瑶反对,继而补充道:“你想啊,如果那人来了,你能从这次的佣金中抽取百分之五十也就是一万七千五百两,如果他不来,你就直接得三万五千两,左右都不亏,你还在犹豫什么?”
孔靖瑶想了想,“十天,不能更多了。”
这次程枞没有犹豫,还未等孔靖瑶回过神来,他抬手与孔靖瑶击了一掌,“好,成交!”
此时,孔靖瑶紧张兮兮地蹲守在更漏旁,眼看着浮标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涨到了酉时的刻度时,她双手徐徐举过头顶,正打算欢呼庆祝三万五千两即将要收入囊中之际,门外传来了清脆果断的三声敲门声。
至此,孔靖瑶原本举过头顶的双手有气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她咬牙切齿转身躲在了屏风之后,透过其中的间隙瞪了程枞一眼。
此时,掌柜在门口已等候多时,开门之后,当下正带着人往此处走来。
当程枞戴上面具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改往日东倒西歪的坐姿,正襟危坐在上首的圈椅之中,俨然大侠之风范。
掌柜出现在门前时,身披斗篷之人裹挟着冰凉的月光紧随其后。
二人向坐在上首的程枞行礼,“掌事,这位就是今日白天来店里询问消息的先生。”
就在他摘下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时,不论是坐在前厅的程枞,还是躲在屏风后面的孔靖瑶,都不免为之一震——
齐楚昭怎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他收到了大临皇帝额外的秘密任务?
好在程枞身经百战,就变对面之人是齐楚昭,他也不会轻易露怯,他故意压低自己原本的声音,“你就是今日那个愿意花三万五千两购买北境皇室消息的人?”
齐楚昭再度颔首,“是,正是在下。”
“听闻‘凌云阁晓天下事’,故此特来讨教——依您所见,此次北境皇室所献的和亲之礼能否凑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饭局有点多,尽量九点,如果超过大家就第二天再看吧,早点休息,身体棒棒~感谢在2023-12-30 20:00:31~2024-01-02 23: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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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 59 章
◎交换利益◎
程枞沉默了片刻, 垂眸若有所思盯着拇指上那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这件事难道不是在大临决定和亲的当下就已经确认好了吗?公子又何苦不远万里,在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 向凌云阁来求问呢?”
齐楚昭仰头看了过去,“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闻言,程枞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隔着面具偷偷回望了一眼躲在屏风后面的孔靖瑶。
此时,她藏在屏风之后,因为忌惮自己的行踪被暴露, 上身着鹿皮白色茸毛镶边的短袄的后背轻靠在木棱之上,步履踌躇, 想向前又不敢往前。
程枞偷看孔靖瑶恰好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用威胁的神色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继而转向程枞的方向。
他向来是不吃孔靖瑶张牙舞爪的那套, 但是转念一想, 如果这次和亲之事,能有齐楚昭助力, 那无疑也算是一种双重保障,于孔靖瑶来说也算是百利而无一害。
程枞缓缓转回视线, 面具后的双唇,轻启, 刚准备开口时, 却被齐楚昭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凌云阁通常是贩卖的江湖上消息, 很少插足朝廷中的事务, 看来此次是在下强人所难了……”齐楚昭见程枞半晌没有回应, 眸色黯淡,苦涩地笑道。
刚要松开的程枞狡黠一笑,抬手向着大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有条不紊道:“既然公子已知晓凌云阁的规矩,那便请回吧。”
此话一出,程枞明显看到屏风后面和屏风前的二人都不禁为之一振。
他庆幸自己今天戴了面具,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齐楚昭本就不是纠缠之人,见此处已经没有了可能,也不想再多留。
他从圈椅中站起身来,礼貌地朝程枞拱手作揖,“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告辞了。”
待到齐楚昭转身,前脚即将要迈出房门时,程枞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在殿中响起,“原来那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就是如此,就连一句祈求的话都不愿说吗?”
闻声,齐楚昭蹲下脚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欣喜,“所以,掌事您是愿意帮我?”
程枞冷哼一声,“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齐楚昭快步上前,行至程枞对面,“掌事,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开,只要我能满足,不论上刀山抑或是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程枞小幅度地点点头,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转了一圈,“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日后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有需要了,无论任何的艰难险阻,你都务必赶到。”
齐楚昭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为之付出生命的准备,现在听闻对方不过是要一个承诺,他有些震惊地抬头望向程枞面具眼睛的位置,目光灼灼,不敢置信地确认,“仅此而已?”
“对,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程枞笑笑,“同时,我还能向你保证,所做之事绝非杀人越货通敌叛国之事。怎么样,这笔交易你怎么算都不亏。”
“好。”
齐楚昭不再犹豫,一口应下。
同时,他将一直揣在怀中早已焐热的一沓银票果断放在程枞的手边。
程枞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点着,“对于公子所求之事,我想先问你一句,你说得凑够,指的是从北境出发的数,还是到达大临的数?”
之前辰王提议和亲之事,齐楚昭亦在场,他大致也听闻了辰王关于和亲之事的布局,就先前他了解的情况来说,在这么短的情况下,要将这么多数量的牲畜送至大临京郊,定然会有损失,但是这个数量他们根本无法控制。
万一作为世代游牧的民族来说,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将它们毫发无伤地送至大临也并无绝无可能。
齐楚昭想了想,“到达大临的数。”
程枞继续反问:“那你想要他们达到还是不想?”
“不想。”齐楚昭坚定。
“既然收了公子的好处,凌云阁势必助公子达成心愿。”
说着,程枞从袖中摸出一红一蓝两个锦囊,将它们交到齐楚昭的手中。
他先指了指那个蓝色的锦囊,“公子,十日后,当你得到乞颜满出关的消息之时,请打开蓝色的锦囊。”
齐楚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沉默地点点头。
继而,程枞又抬手指了指剩下的那个红色锦囊,“公子,二十日后,当你得到乞颜满入大临边境的消息之时,请打开这个红色的锦囊。”
说完,程枞顺势起身,将一沓厚厚的银票收入自己的袖中,抬手亲昵地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公子,届时无论锦囊中写的是什么,莫要怀疑,依照上面的指示做,即可。否则,听天命吧。”
话音刚落,程枞也不再顾及齐楚昭犹疑的眼神,抖了抖自己坐得有些褶皱的衣料,朝着内室踱步而去。
程枞刚一进内室,迎来的便是孔靖瑶在他脑门一记暴击,只听他“唉哟”一声吃痛的喊声,孔靖瑶也不想看他装可怜,双手交叉在胸前,背过身去,恶狠狠地指责:
“你刚刚就是故意的!”
程枞一边捂着自己慢慢开始红肿的脑门,一边求饶着,“姑奶奶,我方才那样是为了谁,如若他一遇见困难就止步不前,不愿为你付出,那我第一个就不同意他和你在一起!”
孔靖瑶先前也是一时气不过程枞戏耍齐楚昭,倒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现在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她果断从袖中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塞进他的怀中。
她别扭着还是不愿转头去看,“喏,给你,算是赔罪了……”
程枞维持着自己方才的动作没有动,偷偷用眼尾瞄了一眼孔靖瑶有些微红的脸颊,大声道:“哎呀,我好像刚刚被伤了脑子,现在手一点力都没有,虽然很感谢阁主给我药,但是现在我无法自己上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金疮药……”
“不要就还我!”孔靖瑶扑身就要去夺。
程枞反应迅速地脚下一蹬,跃至十步以外,得意洋洋地捏着瓷瓶在空中晃了晃,“谁说我不要,这可是万金都不见得能买到皇室秘药,而且还是阁主第一次送我的礼物,为何不要?!”
“……”
食肆的掌柜和小二原本远远守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发出了激烈的打斗声,本以为是掌事被那小子暗算,正打算撸起袖子冲进去帮忙,甫一走进,才听清,是掌事和他救回来的那位姑娘在房中“哼哼哈哈”。
两人赶忙抬手捂住耳朵窃笑着,交换了个“不愧是凌云阁掌事,就连此事都比旁人威武”的眼神。
双双蹑手蹑脚朝着厅堂跑去。
在回军营的路上,齐楚昭仰躺在老乡堆满稻草的牛车上,静静地看着天色从红色变为墨蓝,最后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此处许多年前曾是一望无垠绿油油的草原,多年战事,有数不清的兵士,为国捐躯的鲜血渗入这片土地之中。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草原渐渐蜕化,最后成了如今这般光秃秃的荒漠。
一阵狂风袭来,粗粝的黄沙迎面扑来。
赶车的老乡熟练地扯下自己斗笠上的纱帐,将黄沙阻挡在外。
齐楚昭也将兜在头上的斗篷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却也难免黄沙钻入口鼻,引起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当狂风走后,老乡摘下自己的斗笠,抬手拍了拍顶上的沙砾,不经意间看见齐楚昭险些被黄沙埋了的脸,大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递到齐楚昭手中道:“公子,赶紧将鼻中的细沙呼出来,以免钻入嗓子眼会引发痨疾的。”
齐楚昭致谢后,接过老乡手中的帕子,使劲将鼻口中的沙土清理干净后,劝诫道:“老乡,这趟出来,近日还是不要再会天金城为好,赚再多的钱,也没有性命重要……”
老乡抬眼紧紧盯着前方看不到底的黑暗,苦笑着,“公子,如果有得选,你觉得我会背离家人往返如此危险的边境吗?保不准哪天北境一个不乐意,冲向大临,此处的黄沙就成为老头的埋骨之地。”
这不由让齐楚昭想起年少时,当他发现大哥与奸人勾结的书信,当晚拿着东西向大哥讨个说法时,大哥也是用现在老乡同样的语气对还是孩童的齐楚昭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那时,他并不能真切地体会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自己从小心中的信仰瞬间崩塌。
大哥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空留齐楚昭在营帐中犹豫着要不要向父亲告发此事。
与此同时,营中突然遭到了敌军的偷袭。
彼时,齐楚昭不明情况,独自一人待在大哥的营帐中天人交战,忽而桌上的油芯发出“噼啪”声响,他顺着望向灯的方向,猛然看见帐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股刺骨寒风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殒命之际,不知何处赶来的大哥挡在自己的身前。
他紧闭着双眼,陡然感觉到接连不断地滚烫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
直到听见大哥最后一声颤抖地嘱咐,“煜儿,替我守护好齐家军,守护好父亲母亲……”
齐楚昭骤然睁开眼,恰好对上兄长被刀贯穿的身体。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抽出兄长腰间的佩刀,一刀刺入敌方的胸膛。
自那时起,边疆流传着齐国公幼子六岁杀敌的传说。
可是,得此美名的齐楚昭并没有一日对此感到过骄傲和自豪,因为这个传说的背后,牺牲的是那个从小带着他纵马扬鞭的大哥,还有他不得不为大哥守护的那个秘密。
那一封,印有大鹏纹饰的密信。
作者有话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庄子《人间世》
60 第 60 章
◎准备就绪◎
北境的气候进入七月之后, 乞颜骛所居住的府邸已经烧起了地龙。
可他早年因为坠落山崖,身上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感受到的是相较常人十倍百倍的难耐。
眼下, 乞颜骛裹着特制的双层皮裘,缩手缩脚围在燃这银丝炭的火炉旁, 一个长相秀气的内侍双膝跪地将一本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折子举在他的眼前不近不远的地方,以便他能用最为舒适的状态阅读。
这本折子是“二皇子”党中的内阁大学士誊抄的一份关于乞颜满上报皇上关于和亲会谈结果。
他饶有兴致一字一句反复浏览,渐渐地觉得眼前的文字开始不住颤动,声音温柔地询问道:“你可是累着了?”
年轻的小公公今日是第一天被派到暖房来当差,之前他虽然也听闻了许多关于居住在此处的“主子”性情残暴的传闻, 但他打一进屋到现在贴身伺候,他都觉得这位神秘的主子性情温和, 说话柔声细语, 对身边之人也格外友善,自那时起他便认定, 之前的传闻定为谬传。
与此同时, 也深深松了口气。
这时, 小公公从折子下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这位眉目清隽,气度不凡的主子, 他的嘴角弯弯如钩月,露出皓白的银牙, 说话的音调亦是似稚子一般的天真,“回主子的话, 不累的, 伺候好主子就是奴今生唯一要做的, 只要主子一句话, 上刀山下火海, 奴都在所不辞!”
乞颜骛微笑着从小公公手中接过折子,伸出一根青筋环绕的食指轻挑小公公的下巴,迫使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小公公自知直视主子是冒犯,不过一瞬他就垂下双目,避开了乞颜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至此,乞颜骛得趣地朗笑几声,“叫什么名字?”
小公公还被乞颜骛被迫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回话的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回主子的话,奴叫阿尹。”
乞颜骛满意地抿了抿下唇,“阿尹,为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
小公公坚定地点点头,“嗯,愿意的!”
乞颜骛脸上淡然的笑意始终不散。
就在此时,他右手指尖一挑,折子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后,“噗”的一声闷响,火盆里炸出点点火星,黑色封皮的锦布开始泛起红色的焰火。
小公公不明就里,不禁“啊”地惊呼。
乞颜骛懒洋洋地隔着皮裘指了指火盆,“怎么,你是等我亲自来捡吗?”
“啊,不是……”
小公公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已经逐渐开始熊熊燃烧的折子。
就在他颤抖着手指去捏还未引燃的一角时,忽然感受到来自颈后一股强劲的力量一把将他的脑袋按进火盆之中。
顿时,惨叫声乍起,同时伴随着肉被炙烤传出的诡异气味。
场面既血腥又残忍。
可周围侍奉的内侍目光冷淡,似乎对此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
持续了一盏茶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乞颜骛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瘪瘪嘴,抬手接过贴身侍卫递过来的雪白蚕丝,“下次让他们送点能坚持久一些的探子来本王身边潜伏,这才有趣。”
说着他将沾染了污秽的丝帕抬手一抛,脆弱的材质一遇到烈焰瞬间就化作了灰烬。
得令后,贴身侍卫面无表情俯身行礼,“是。”
玩够了的乞颜骛终于从火炉前起身,一步一步行至长案前。
这里堆了十几封从“二皇子”党处汇集来的书信。
对于北境朝廷来说,乞颜骛无论是失踪还是健在,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他就依旧还是那个众臣愿意为之效劳的二皇子。
他“失踪”的这些年,以“二皇子”为首的势力不退反增,乞颜骛自是明白那些拥护他的人定然是各有各的意图。
北境王虽然昏庸,但是他下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精得很。
许多人都猜测二皇子的失踪与那时崛起的四皇子定然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四皇子一直在偷偷寻找二皇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带回尸首。
当初有人怀疑二皇子的尸身会不会早就被悬崖下的野兽啃食干净了,导致他们根本无从找起。
但是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二皇子至今依旧还活着。
于是这么多年,二皇子虽不在,但“二皇子党”依旧是北境朝廷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对于乞颜骛来说,那些朝臣拥护他,到底是信他这个“人”,还是借他这份“势”,他都毫不在意,只要他们明面上,是尊他护他,就已经足够了。
乞颜骛随手从一旁抽出一张纸,贴身侍卫见状赶紧跑过去为他研墨。
他嘴角噙着笑,一笔一画书写着。
半晌之后,他放下笔,抬起右手,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已然送入他的掌心。
乞颜骛满意地端详了那页密信片刻,放下茶杯,捏起两角吹了吹,见墨迹基本晾干后,命人将它封入信封之中。
“他们打着我的旗号偷鸡摸狗多年,也是时候让他们付点利息了……”
隔日。
乞颜满怀揣着从大临带回的手谕面圣。
说来也巧,一直昏迷不醒的北境王,就在乞颜满抵达天金城的当日慢慢转醒。
他醒来后,第一句就是询问和亲之事满儿办得如何?
听到贴身侍候的公公简要地将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乞颜满主动请愿前往大临洽谈和亲之事说了一遍。
可当他听到和亲的条件是要奉上“马五万匹,牦牛五万头,羊十万口”时,北境王一把将公公送到嘴边的药碗推到了阶下,用嘶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呵斥,“如果骛儿、骛儿还在,绝、绝不会像他这般软弱不能!”
最后,北境仰躺在病榻上,望着天喃喃,“下贱东西!”
透白的玉碗咕噜咕噜恰好滚到乞颜满刚刚迈入寝殿的脚边,停了下来。
乞颜满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声线,毕恭毕敬弓着腰,朝着上首的北境王行礼,“父王。”
北境王并未开口免礼,而是开始单刀直入指责他,“你难道没有思量过,这件事将会给北境带来怎样的灾祸?”
没有得到北境王首肯的乞颜满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的卷轴,瓮声瓮气地回答道:“陛下,这是我离境前,您给我下的圣旨,其中明确地指出,无论运用何种手段定要促成本次的和亲。儿子只是谨遵圣意,何罪之有?!”
说完,乞颜满不再等北境王的命令,径自直起了腰身,双目灼灼地紧盯着满脸病容的北境王。
北境王似乎从未想过乞颜满居然敢公然顶撞,气得双目瞪圆,艰难地喘着粗气,“下贱、下贱胚子!要是、要是骛儿……”
“陛下,可惜您的骛儿早被猛兽用利爪压破了脾脏,挖下眼珠放在嘎嘣嘎嘣嚼着……”
乞颜满一边说着,一边高高抬起脚将透白的玉碗踩得稀碎。
碎片四溅,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手背。
乞颜满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受惊的北境王,将手背送到唇边狠狠吮了一口鲜血。
他沾染着殷红血液的牙齿轻启,“此事儿子已经答应大临,如若陛下不想沦为北境的笑柄,就送一道手谕到儿臣府上,儿臣定将足量准时完成此项任务。”
乞颜满转身前肆无忌惮地对着北境王狡黠一笑,“……毕竟,你最爱的骛儿已经回不来了。”
之前离开乞颜骛的府邸时,孔靖瑶就已经与他相互分好了工。
乞颜骛负责联动朝中群臣们无论是在奏折,或者是廷议中都表达出对和亲此事的反对情绪。
而孔靖瑶负责潜伏在平民之中,反复地给他们灌输关于和亲的坏处,以及对他们利益损害又多重。
加上乞颜满得到北境王任命和亲大臣的旨意之后,就开始愈发猖狂。
先收缴了一批忠臣们家中的牲畜。
当收无可收之后,他就将矛头瞄准了平民。
美其名曰,为北境与大临之间的友好和平做贡献。
实则是通过各种暴力手段烧杀抢掠。
很快,北境从上至下对与大临和亲之事变得怨声载道,全国上下似乎都站在了乞颜满的对立面。
但他却毫不在意,似乎大家反对的喊声越大,他越开心。
经过十天的大规模掳掠,乞颜满超额完成了大临给他的“马五万匹,牦牛五万头,羊十万口”的数量。
看着草原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牲畜,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登上皇位的那日的盛况。
这些天,虽然民怨已经积累到了一个极限值,孔靖瑶却让凌云阁的影子散出消息去稳住了蠢蠢欲动的义士们,“或许,只是咱们目光短浅,四皇子这些年为北境的发展也做出过卓绝的贡献,此事咱们且再看看,或许殿下为我们迎回一个大临的公主之后,到时候公主的嫁妆定然是咱们牛马价格的千倍百倍,届时殿下肯定会补偿咱们的损失……”
大家转念一下,觉得这话亦是有几分道理,混乱了好几日的北境集市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家重新专注自己手中之事。
满心期待着殿下带回的华贵珠宝,能为他们添些过冬所用的粮食。
五日后。
当乞颜跨在高大的枣红马背上,领着北境和亲使团,耀武扬威地走出天金城的长街时,脸上的得意无不显露着他怀揣着凌云壮志。
城中的百姓欢呼着夹道送别,怀着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暂别他们的英雄。
可是在乞颜满毫无察觉的角落——
北境使团早已被齐楚昭的探子盯上了。
他们隐匿在山林之中,静待他们踏出关口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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