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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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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茂便问:“你们有什么谋算?”

    李九韶道:“眼下首要是为顾相平反。moweiwenxuan丛嘉、大人、袁大人,还有我,以及诸多为给顾相雪冤而奔走的人,努力不能付诸东流。”

    他当着顾丛嘉的面,接下来的话有些碍难出口,顾丛嘉便道:“胡纲关于此案的口供中,一个胡纲,一个卓木次,都是主谋,难逃干系。至于其他人……就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于茂思忖半晌,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便当初顾炳冤案是由沈朝彦一手谋划,眼下也还不到举发他的时候——沈朝彦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如要据实举发沈朝彦,只怕届时不但不能为顾炳平冤,还会生出些别的变故来。若要将顾炳旧案的矛头直指沈朝彦,也怕皇帝会疑到党争上去。

    “卓木次在几年前已经晋为青州王,毕竟也是一方诸侯。”于茂道,“既然眼下不能针对沈朝彦,那你们如何能确定,针对卓木次的话,就不会招致卓木次的报复?又如何能确定,皇上会允准为顾相翻案?”

    李九韶道:“于大人,皇上近年来已有削藩之心。卓木次这几年蓄养众多精兵,兵权和财权都已过大,青州几与割据无异,皇上岂能容忍?只是之前因与原诏战事,那时只恐削藩会致腹背受敌,故而拖延至今。”

    于茂眼前一亮:“所以你是想……”

    李九韶沉沉道:“我想皇上不会不允准的。皇上早已想拿卓木次开刀,只是苦于无处下手。何不如,以顾相旧案,给皇上递一把趁手的刀?”

    *

    自入选朝廷贡品后,华容绣坊的供货量便大了不少。宋管事正在张罗着挑选下一批丝绸的绣样,便听一个清亮含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宋先生在忙?”

    宋管事转过头去,便见那清瘦少年一身青衫磊落,背着手笑看着他。

    宋管事见是东家来了,忙道:“东家,我这正选着绣样呢,你也来参酌一下。”

    乔以龄拿起绣稿一一看了看,想了想道:“这些绣样,宋先生自行选择即可,不必问我。只是,我想在这里面再加一个绣样,大约十天后给你,可好?”

    宋管事笑答道:“东家吩咐,我照办就是了。”想了想问:“东家是想加什么绣样?”

    乔以龄却不作答,只笑道:“宋先生到时就知道了。”

    *

    数天后,伴随才子韩元楚所作《重思山赋》在街头巷尾的传唱,思靖生丝的知名度悄然水涨船高,销售至肃州邻近州府的思靖生丝因数量本就稀少,价格更是涨了不少。

    宋管事进了绣坊,问:“东家是怎么请动韩元楚做这篇赋的?”

    韩元楚此人文采斐然,素有盛名,却又恃才傲物,向来不好打交道。

    乔以龄道:“他喜欢孟衡的画,我就只好投其所好。”

    她让人从雍阳把孟衡的一幅原作送了过来,送给了韩元楚,引得韩元楚大悦,极爽快地做了这篇《重思山赋》,还应了乔以龄所求,在赋中不吝对思靖生丝的溢美之词。

    顾婉毕竟曾是孟衡弟子,家中有不少孟衡的画,几乎都是价值连城。

    不过能让韩元楚动笔,也算值得了。

    果然名人效应在哪都屡试不爽。

    宋管事看着桌上的绣样,念道:“思山毓秀,以育桑苗;靖水潺湲,以濯丝绵……”这篇《重思山赋》中的“思山靖水”,便源自思靖府的重思山、元靖河。绣品上的《重思山赋》,笔势凤翥鸾回,力道刚健遒劲,显见得出自名手。

    乔以龄看看宋管事询问的眼神,道:“这是陆彻的字。”

    她为了不负袁莼所托,着实是用了心,还请袁莼遣人前往永宁府,求得书法大家陆彻的墨宝。

    “明年三四月份,第一批思靖生丝就要大批量产出了,”乔以龄道,“要先未雨绸缪才行,先将思靖生丝的知名度提高了,到时候丝行才便于行销。”

    韩元楚的手笔,陆彻的墨宝,再加上华容绣坊为宫中进献绣品的名声,就不信思靖生丝出不了名。

    过了几日,邻近州府竟已经开始陆续有商户上门购买思靖生丝。

    宋管事着了忙,向乔以龄道:“眼下丝行的生丝储备量显然不够,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开春。”

    乔以龄道:“先收定金。”先以定金稳固客源,再将定金投入到产丝环节中扩大生产。

    她忙于这些事务,只觉时节如流,这一日忽地意识到天亮的时辰分外晚,才陡然惊觉:季节交替,物换星移,又是一年了。

    在于茂关于胡纲的折子飞抵入京之时,黎都已经下起了第一场小雪。

    于茂的折子上连陈了胡纲十条大罪,包括私通原诏、侵吞军款、残害忠良、荼毒百姓,其中一条罪名写得云淡风轻,却令人惊心:

    “与青州卓木次亲王联手,冤右相顾炳、青州卓哈亲王以谋逆之罪,卓木次得窃主政青州权柄……”

    京中因这封奏折掀起轩然大波。

    没过多久,伴随着这封奏折被明发邸报,久已尘封的旧案真相被揭开,顾炳冤情大白于天下,胡纲和卓木次瞬间成了千夫所指,人人切齿痛骂。

    青州王府当即收到皇帝裁撤军队、上收税权的责令。

    胡纲被初拟为斩首,自思靖起程,被押送黎都定谳行刑。

    *

    青州王府内,青州王卓木次接旨之后就脸色铁青,“咔”地一声把笔撅成两半,拍着桌子勃然大怒。

    这个天杀的沈朝彦,谁不知道那个主审胡纲的于茂是他的人?顾炳被杀明明是他的主谋,他倒是摘得干干净净,让自己来当活靶子!

    他那个大外甥赵营,这些年利用自己和沈朝彦的密切关系,勾结的官员不计其数,这些年不知从青州地面上得了多少好处!

    卓木次热锅蚂蚁似地绕着桌子走了两圈,阴狠狠道:“叫赵营来!”

    赵营进了青州王府,见碰到的人待他都没个好脸,心里当即就有些嘀咕。他被人引进了卓木次会客的厢房,便见卓木次皮笑肉不笑,盯着他道:“劳烦赵先生过来一趟,我们抽空把账算一算,如何?”

    赵营一愣,便见卓木次扬着脸,长篇大论道:“这些年在青州地盘上,我没亏待你吧?你垄断镇南府航道,勾结镇南官员在当地设卡,我睁一眼闭一眼;青州的盐铁专营权,我也全都交给了你,让你牟取暴利;你在私底下贿赂了那么多青州官员,给沈朝彦收买人心,告诉你,这些我全都知道,我也一直都置之不理!你算算,你如今欠了我多少,欠了青州多少!”

    “……你不会算啊?那我算好了给你,你看。”见赵营不说话,卓木次一扭脸示意了一下从人,那人便对着一堆账本啪啪拨拉了顿算盘珠子,起身禀道:“王爷,赵家如今合该归还两百万两。”

    “就这个数,还是抹了不少账得来的。”卓木次狠狠道,“看在以往也还有些情分,给赵先生十天,十天之内全数还我,如何?”

    卓木次却不知道,赵家如今只怕连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赵营在生意上一向不甚用心,之所以能在青州发展得家大业大,全靠和卓木次的关系。因赵家一向过得穷奢极欲,又加上前段时间赵端和赵营翻了脸,公然另扯大旗,赵家的财力比之前已经大为削弱了。

    赵营勉强笑了一下,上前几步,在卓木次耳边低声道:“我舅舅想必是和王爷有些误会……王爷不要动怒,我现在就派人去黎都见我舅舅,一定会给王爷一个解释,可好?”

    卓木次狞笑一声:“上交兵权的圣旨都下来了,沈朝彦的解释有什么用?等拿到他的解释,只怕我已经成了朝廷的阶下囚了!”

    赵营看着卓木次阴沉的脸色,终于明白自己已在劫难逃。

    *

    于茂奏折作为邸报明发之后的第二天,恰是六年前顾炳被明正典刑之日。

    这一日,思靖城风雨大作。

    一个清瘦少年撑伞在风雨中踽踽前行,那身形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似的。

    她行至墙上张贴的邸报前,将纸张上的褶皱轻轻抚平,又驻足了很久。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一旁轻声哭泣。

    因这一日已经是邸报公示的第二天,前一天的时候大多数思靖人已经人山人海地围了几圈看过了邸报,乔以龄没有想到这种天气还会有人来看这份公示,便有些惊异地回头看去。

    一位少年扶着一位老妇,两人都泪眼潸然。

    老妇道:“你记着,是相爷废了那条劳役法,你爷爷才免于徭役的。那么大年纪了……相爷救了你爷爷的命。

    “六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相爷的长生牌位,回去还要拿出来……”

    乔以龄怔怔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

    ……不知不觉,泪眼朦胧。

    *

    这一年的初冬,青州王卓木次公然抗旨,起兵造反。

    他在动手前先杀了赵营,又派人连夜查抄了赵家几处宅邸,将查缴的金银钱财一并充了军费。

    肃州军星夜集结,意图尽快拦截青州军队兵出雍江。

    *

    李九韶带着几个人,一身戎装急步进了思靖府衙。

    正向袁莼禀报丝行事宜的乔以龄慌忙站起身来,垂着眼睛,一时心跳如鼓,竟不敢看他。

    他们已经时隔两月未见。

    她只听见他清朗的声音比往日语速快了些,和袁莼议定了粮草事宜,又道:“我即刻便要前往青州。”

    乔以龄顿觉心头一空。

    袁莼便向乔以龄道:“你先稍等,李将军军情紧急,我有些事情要吩咐。”

    李九韶便同袁莼一起出了门。

    ……他走了。

    乔以龄失落地垂首。

    直到面前一道修长身影猛地挡住了光,她才惊觉地抬起头来。

    李九韶竟去而复返。

    他大步来到她面前,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右手探上她的下颌,一把揭去她面上易容,一低头,重重吻住她。

    他吻她一向是温柔的,从来没有这么猛烈,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在她口中与她唇舌交缠。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深吻,只觉得战栗而迷乱,在他的怀里脚不沾地一般漂浮着恍惚着,攀附着他,努力迎合着他。

    眼泪又不听话地涌出来,好不容易见着了他,可他要走了,去上战场了,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相见。

    李九韶见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才停下,低头看着怀里脸色酡红的人儿,吻她湿漉漉的泪眼,指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她的红唇。

    ……再这样下去,他就走不了了。

    他喘了口气,硬着心不再看她,重重抱了她一下,低声在她耳边道:“等我!”随即猛地离开她的怀抱,一转身急步出门而去。

    乔以龄含着泪,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右手轻轻抚上心口,从未觉得有如此多的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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