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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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以龄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注视着他。msanguwu
他密切关注着她的神情,缓缓道:“是关于那个容景的事。”
见乔以龄目光微微一闪,李九韶的手不由攥紧了,低声道:“以龄,你不要乱想,你对我说过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在心里。我既然答应了你保全容景,我就会尽力去做到。
“可是……刚刚有一刻,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难道就因为受命于胡纲,就没有了自己的意志和良知?为虎作伥残害忠良,与行尸走肉有何异!
“可是我觉得,你如果想保下他,一定有你的理由,我想听听你的见地。”
他在她面前直抒胸臆,徐徐说了容景以酷刑虐杀张翼之事。
乔以龄望进他乌黑深沉的瞳仁,心潮起伏。
关于方才一直困扰她的事,他这么快就主动来向她解释了。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乔以龄能从他额上青筋看出,他在极力克制着愤怒。
乔以龄却觉得方才盘桓在心头的阴翳忽然散去了:即便此时怒火攻心,他仍然在意她的想法。
而自两人定情后,和他共度的每一日,她都觉得心头欢喜。
眼下,她只要他爱她,在意她就够了。
……以后的路还那么长,何必想那么多呢?
她含笑看着他,身子轻轻前倾。
李九韶便觉得眼皮上忽地微微清凉——她亲吻了他的眼睛。
“……好喜欢你。”
她在他耳边的呢喃很轻,却瞬间令他热血沸腾。
他几乎克制不住地躁动了一下,又蓦地按捺住自己,听着她柔软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知道,在雍阳成为梅瑾辞的这六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曾于黎都翠屏山凌云台上俯瞰京城全貌,目之所及皆是黎都的花团锦簇,富贵繁华。那时的我目无下尘,浑然不见人间疾苦,最大的烦恼只怕是日常衣衫裙裳又穿腻了,钗簪环珮又需添置了……
“而从我自黎都来到雍阳,失掉了定远侯府的庇护,我却有种混沌初启,大梦方醒之感。
“在这里……我见过因盛州大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不得已卖儿鬻女时哭得痛彻肺腑;见过太平盛世下的疮痍满目,知道这世间不只是钟鸣鼎食的高门,更多的是于泥涂中苦苦求生的天下万姓。
“他们有太多苦楚无奈和身不由己,大多时候,命运被他人掌控,像徐锦娘,像容景。
“容景此人,我听徐锦娘说过。他本也是出身世家的武将子弟,家中因一朝获罪而遭灭族,而胡纲救下了他和他的妹妹,从此胡纲以其妹为要挟,将他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胡纲是首恶。而至于容景的罪过有多大,我不能置喙,你……也不能凭借个人好恶来定论,总得待有司秉公判断。他既然自首在先,那么在举发胡纲罪行上,他应当是有功的,是不是?对于他这样有苦衷的人,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九韶定神看着乔以龄娓娓道来,一时竟觉得她全身笼罩了珠玉般的光泽。
既温润,又耀目。美得惊人。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一笑:“先让苏慕自己去判断吧。”
她轻轻道:“……还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她注视着他,微笑:“看着再无原诏滋扰而日渐恢复生机的思靖城,我告诉自己,这里也有我所爱之人浴血沙场的付出,我为此而骄傲。”
*
李九韶进了思靖府衙,无意中看见袁莼正站在树下和吴铭说话,见李九韶正好过来,袁莼便向他招手,问道:“我听说那个姓梅的商户当时在朝安十一州战时主动援助了军需物资?”
李九韶见他忽然问及乔以龄,一时不知是什么事,便小心措辞:“是。她为国乐输在前,又辞谢封赏在后,此举实属义举。”
袁莼点点头:“他的华容绣坊还入了宫中遴选,对思靖也是利好。我觉得他很不错,脑子机灵,人看着又诚实可靠,不如就让他代理思靖公库。”
李九韶一怔,道:“袁大人,不如问问她本人的意见。”
袁莼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自然会问他本人。你怎么看着这么紧张?这事和你又没关系。”
李九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一笑。
*
乔以龄却被传召得极快,当天下午就进了思靖府衙,在袁莼办事见人的签押房外立等。
她不知是什么事,心情有些忐忑,面上尽力平静着,不多时便见吴铭自签押房中出来,笑眯眯朝她招招手。
她见吴铭这副神情,便知不是坏事,进了签押房,见袁莼正伏案写字。
袁莼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请坐。”
乔以龄便静静等着他开口。
袁莼放下笔,和蔼地问乔以龄:“华容绣坊近日经营得如何?”
乔以龄忙答道:“还好,谢大人关照。”
袁莼点点头,思量了一下,缓缓道:“我有一个难处,想向你请教。”
乔以龄道:“不敢,请大人下问。”
袁莼道:“你知道,思靖因常年战乱,能解交肃州公库的财粮收入极少,非但不能填充国库,思靖本地反而还需要朝廷额外拨款。如今思靖战乱已平,我也不能再觍颜向朝廷要钱了。我最近一直在想,如何能让这一年的思靖顺利向肃州公库解交足额现银。地方经济总离不开商贸,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见解?”
乔以龄低垂了头,思量了一下,款款道:“肃州以盛产优良生丝闻名。”
“嗯。”
乔以龄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
“思靖在战乱之前,生丝也极为行销。这其实是思靖的优势产业。
“可是我在经营华容绣坊期间,发现本地蚕农大多都因战乱而转行,不再从事养蚕产丝,要么迁离思靖,要么转为佃农,思靖的丝织业也因此而衰落。
“如今思靖百废待兴,若想尽快重新恢复元气,小人私以为,首要的是重振丝织业,鼓励转行的蚕农重拾旧业。
“小人以为,大人若能用思靖公库的现银扶助蚕农产丝,再在思靖本地开设丝行,丝行收购思靖生丝运往盛州、青州、云州售卖,利润顷刻就能翻几倍,再将所得收入解交肃州公库时,一定能够足额交纳。
“与此同时,因思靖本地生丝产量增多,必然会有利于绣坊、染坊产业的复兴,长此以往,一定会促进思靖商贸增长。”
袁莼注视着她,笑道:“这样的话,你的华容绣坊就不能在思靖一枝独秀了啊。”
乔以龄答道:“大人所言,是为生民、为朝廷带来福祉的谋国之言;小人的华容绣坊,是小人的私产,小人不敢以私心来度朝廷公器。”
袁莼点点头,笑道:“你的想法好是好,可是丝行总得有人经办啊。”
乔以龄见他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恍然大悟,有点惊喜又有些紧张,迟疑着才想开口,袁莼已经笑道:“不着急,你先回去想想,明天答复我即可。”
*
李九韶进了院门,便见乔以龄在树下踟蹰着,不知徘徊多久了。
她回过头来,一看见他,眼睛便是一亮。
李九韶不由微笑,看着她提裙朝自己奔来,便疾走几步下了台阶,张开手臂迎接她。
她倚在他臂膀上时才仿佛得了安心,才要开口,李九韶便道:“我们进去说。”
乔以龄才进屋,就急急将袁莼的话转述了,忐忑地问李九韶:“你觉得我能做好么?我担心我会辜负袁知府的信任……”
李九韶笑道:“你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大事。当时你以运送军粮的名义,打通了镇南府航道,不就是你的点子?朝安一战中,你为我的军队运输军需物资,也做得很好啊。”
乔以龄脸红红的,悄悄道:“那时候,我背后也有吕家和韩家帮我。如今袁知府是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我总不能再转交给他人。所以我才担心……”
李九韶道:“你可以问问你的本心,你想不想承担这件事?”
乔以龄低着头思忖一下,目光晶莹,道:“其实是想的。”
“这不就结了。”李九韶笑道,“别管结果如何,先放手去做。”
他见她这样犹犹豫豫的神情,越发觉得她像只小白兔,忍不住要逗她:“娘子想做的事,为夫无有不应,必将全力支持,做你的后盾。”
见乔以龄又红了脸瞪他,李九韶道:“你就是口不应心。这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可你却来问我的意见,你倒是说说,你把我看作你什么人了?”
乔以龄有心逗他,笑道:“你只是我的远房表兄啊。”
李九韶眼神蓦地幽深下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轻咬她的唇,她偏头躲避,他就吻上她的腮,她以手推拒,他便又吻她的手,她避无可避,脸上热意上涌,便听李九韶咬着她的耳朵含糊道:“……哪个远房表兄能对你做这样的事,嗯?”
她试图推他,手却软得像棉花:“不要……”
李九韶依依不舍地又和她耳鬓厮磨了一阵,才放开了她。
乔以龄靠在他的手臂上想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向外行去:“我去见袁知府,接下这个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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