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韶龄赋》最快更新 [lw77]
乔以龄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mwannengwu
书信中的云山飞鸿踏雪、梅花初绽犹在,而曾经年少岁月中的玲珑心意,经年累月,命运播弄,已物是人非。
那个和她一起悄悄策划着窥视围场的小小图谋,在山庄的疏花晴窗下为顾丛嘉哭泣的少女,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顾丛嘉回来。
她觉得诧异:“明娴为什么会和鸣笙堂兄……”
“因为乔鸣笙曾多次求娶宁安郡主。”
乔鸣笙……李九韶眼前浮现出那副笑容阴郁的俊美眉眼。
因他是乔以龄的堂兄,李九韶待他虽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但奈何两人性情并不投契,因此交情也浅。
这一年他也从京中来信中得知,乔鸣笙自娶了许明娴后,几乎一路平步青云,虽是前年才从武职转了文职,但一年内接连升迁,近日已经拔擢为礼部郎中,在朝中同职级官员中最为年轻。
但他不想在乔以龄面前提及这些。
他凝视了她一眼,见她像是心绪低落,便抚慰她:“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我们一样。你不能期待许明娴一直等着丛嘉。”
乔以龄垂下头,忽然伸出手来。女子周身兰花般的清香就在一刹那环绕住了他,她柔软的手臂轻轻贴上他的腰背。
李九韶因她这份难得的主动而心生喜悦,一时竟不敢动,只柔声唤了她一句:“以龄。”
“我没事。”她埋首在他的肩上,闷闷道:“……只是觉得,要好好珍惜你。”
*
思靖府这边对忽罗的审讯出乎意料地顺利,不日就问出了胡纲暗中和原诏勾结,让渡黎朝在朝安十一州的利益而牟取私利的罪行。对忽罗的审讯结果随时以快马向黎都飞递,在接到皇帝旨意后,胡纲在本籍云州和黎都的几处居所接连被抄,除去查获的赃款之外,还另行搜出不少原诏文书,以及和原诏往来的书信记录。自此,虽然胡纲尚未被提审,但通敌叛国的罪名已被彻底坐实,只待皇帝派来的主审官员一锤定音。
思靖缉盗司内,苏慕几次提审了容景。
容景素来寡言少语,但能做到知无不言,已经算是配合了。
苏慕结束一轮审讯后,在案前坐了许久。
旁边的人看他像是不胜疲惫,小心着叫了一声“大人”。
苏慕恍然回神,看着桌上的口供,缓声道:“将这些口供,另制一份抄本,送去给李九韶副将。”
*
在经手军费开支的杜霖主动向李九韶举发胡纲贪污军费后,李九韶将封档后的军费收支报给肃州巡抚,自此展开了一轮军费审计清查。
“胡纲侵贪钱粮,私自支配军费开销,还有刻意拖延与原诏战争时日,以养寇为肥私之计,这都是已经确定了的。”杜霖垂手站在李九韶面前,“我所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了,证据也都已经上交了。”
李九韶看了他一眼,翻了下桌上的账本:“去年肃州军军费,实拨比预算多了几十万两,多出来的钱款名目都是士兵军饷。去年肃州军何时扩充了这么多?而且我问过一个士兵,他去年到手的军饷比前年还少。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杜霖犹豫了一会,见李九韶目光灼灼盯着他,知道搪塞不了,支吾着道:“这是因为……当时胡纲在云州建了座府邸,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为了把这笔私人花销算在军费里面报销掉,让人带着八万两白银去了京城,被户部官员一概瓜分了,连户部书吏也贪了几百两……”
见李九韶脸色微变,杜霖忙道:“大人,法不责众。现在要查的是胡纲,不能盘根错节牵扯出太多……”
李九韶闭上眼压制住胸臆中的怒意,沉沉道:“……我知道了。”
*
大约酉时时分,李九韶回了自己在思靖的宅子。
他常年住在军营,买下这栋宅子原本是为着乔以龄,因此一周也难得回来一趟。看守宅子的老仆见他今天突然回来,颇为意外,忙道:“大人,思靖府苏大人那边派人送了些文书过来,正在正厅等您……”
“我知道,我就为此事回来的。”李九韶大步进了正厅,那人忙起身见礼,将一摞文书递过去:“将军,这是容景口供的副本。”
李九韶今日因为杜霖说的事,一直心绪不佳,极快地浏览了一遍容景的口供,越觉触目惊心。
胡纲手上无辜的人命如此之多。在翻过一页时,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戮张翼于肃州……”
他猛地合上册子,喘了口气,闭眼很久才平复了呼吸。
张翼——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因为四年前时任思靖知府的张翼暴卒于任上时死状极其凄惨,腹部被残忍地剖开,五脏六腑都被绞碎,肠子血肉模糊流了一地。
当时张翼的事情成了一桩无头案。
此时与胡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他有了一个猜测:也许张翼在见到容景时将胡纲的罪证吞入腹中,容景为了取出那份罪证,就将他的腹部硬生生剖开。
这个当时已过耳顺的老人风骨刚毅,一生甘于清贫,只因为和胡纲做了对头,就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容景对他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这些干脏活的刺客,都是没有心的吗?
虞冲进来的时候,正见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目中杀气一盛。
*
此时长街上却迤逦行来一抬青布小轿,本已要经过李九韶宅邸门前了,那轿帘却忽然被掀起,一双秀美清亮的眼睛向那门前望了一下。
轿夫便听见轿中一个泠泠如清泉的声音道:“在这里停下即可。”
轿帘被掀开,乔以龄自轿中弯腰出来。
她本来只是偶然从李九韶宅子前经过,却不意看见大门敞开。
她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回了这里,便有心去见他一面。
门前长随却是见过这个清瘦少年的,知道李九韶和她关系密切,便带着她进了门。
乔以龄跟着他行至李九韶所在的厢房前,却见房中有人,李九韶正和那人说着什么。
乔以龄停住步子,摇头笑了笑,对那守卫道:“想必他今天忙,我改天再来吧。”
她正转身欲走,却听见李九韶冷声道:“……容景当然要杀。”
*
李九韶再次出门的时候,那个长随匆匆过来道:“将军,方才有个很瘦小的少年来过,就是和将军很熟悉的那个人,像是姓……姓梅还是什么……”李九韶目光一跳,忙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长随道:“她大概是半个时辰前来的,见将军正在见人抽不开身,就走了。”
此时已经夜幕初落,街上星星点点亮起灯火。
李九韶想了想,拨转马头朝城西奔去。
*
乔以龄回到住处,脱下青衫换回罗裙,在窗前抬眼遥望月光如水银泻地,便缓缓步出门去,在庭院中的树下徘徊。
她的裙裾轻盈昳丽,此时也色如月华。
这片月华在雨后初霁的庭院中停留了很久。
……她自懂事时起,便知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妻子。
年深日久,这个人连同这桩婚约,就成了她心中笃信不渝的存在。
自与他重逢后,他就成了她义无反顾的奔赴。
而此时她却心头茫然:他位高权重,前途无量,能够定人生死,而她再怎么扮作男人,终究也只是个商户女子而已。
他当初答应过自己要留容景一条命,而今却那么断然地说出要杀掉他……
她当然会再去请求他的。可若是他不答应呢?
她成为他的妻子后,终究也将依附于他,生活在他因宠爱而赋予她的荫庇之下。
她想起顾婉对她说:“你将来对你夫君而言,是妻子,不是谋士,所以记着不要插手和过问他的事,若他说了,你就听着,适时地给他建议;若他不说,你不要主动提。”
即便父母那么恩爱,即便母亲是那样高的出身,仍是无法改变的夫尊妻卑,因为母亲是个女子。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濛濛细雨,她坐在树影中,任凭雨丝拂落周身。
*
李九韶匆匆奔入庭院中,便看见她托着腮,正不知看着哪一处出神,月光洒在她白玉般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显得纯净明澈。
他心动不已,疾步奔到她身边:“你在等我?”
乔以龄怔怔地看着他。
他压根不知道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因很少见到她这样懵懂的神情,只觉得她可爱无比,情不自禁伸臂去抱她。
她靠在他怀里,他嗔道:“下雨了怎么还在外面呆着?傻子。”
他觉得她的手有些凉,不经意低头时又见她绣鞋被地上积水浸得透湿,便将她打横抱起,进了房中。
他把她放到椅子上坐着,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托住她的脚,脱了她的鞋袜,问:“鞋子都放在哪里?”
他在乔以龄的指点下找到了干净鞋袜,握住她一双纤足,给她穿上。
她的脚也如凝脂玉雪一般,握住时只觉得手心细腻柔滑,因她长期以香膏浸润肌肤,那脚也隐隐透着沁人心脾的温香。
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克制着心猿意马,快速给她换了鞋。
她轻纱软缎的衣裙像花朵一样在椅子上铺开垂落下来。
他想,她怎么会生得如此,无一处不美。
他就这样蹲在她的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仰脸看着她,感受她温柔包容的气息,他这一天所有的烦躁便渐渐消弭。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半晌,李九韶长长出了一口气,低低道:“以龄,我有一桩烦心事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