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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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熠看了眼乔以龄,点点头不再多问,只将李九韶引到另一席上坐了,向众人道:“这是梅家的远房表亲,名叫……”
李九韶顺口自“肃州”中取了个字,道:“在下姓李,名肃。mwangzaishuwu”
众人见“李肃”气宇不凡,谈吐得体,都不敢慢待他,兼之喜宴上本就热闹兴头,几轮觥筹交错下来,李九韶同他们已经如旧识一般相谈甚欢。
便有人问及他的籍贯和差使时,李九韶一一应付着,视线越过众人时话语忽地顿了一下,目光追远。
其他人也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自后院中出来,向几位忙碌在席间的吕家女性长辈说着话,虽看不清眉目,一望那身姿便知是个美人。
有不认识她的人便悄悄问:“那是哪家小姐?”
“那就是梅大小姐……这副品貌放眼雍阳只怕都是最出挑的。只是听说十九岁了还尚未婚配。”有人摇头叹惋一句,忽然想到“梅家表兄”就在身边,顿时忙不迭噤了声,尴尬地只顾低头吃菜。
“李肃”神色如常,接口道:“她是我未婚妻,我们本应早就完婚,只不过期间我和她两家起了些龃龉,婚事就此耽搁了,如今重归于好,婚期也就临近了。”
众人一时哗然,恍然大悟连道恭喜,又纷纷向他敬酒,李九韶来者不拒,都接连饮了。他虽是酒量不错,却也喝得多了些,乔以龄再过来时,便见李九韶已是醺然欲醉的模样,却仍是目光清亮,向众人笑道:“我娶我表妹的时候,也请诸位务必赏光来喝酒。”
乔以龄见众人都笑着看向自己,一时有些赧然,去扶李九韶时,他便借着酒意轻轻靠在她身上。她红了脸,松了手叫过两个长随扶他回去。
李九韶后悔不该装醉,此时只好由那两人搀扶着上了马车,一上马车便直起身往外张望,此时却见车帘被一只白皙如削葱根般的手掀起,心头一跳,立即闭目侧身靠在车壁上。
乔以龄见他呼吸均匀绵长,仿佛正在酣睡,不觉心头柔软下来,坐到他身边,轻轻调整了一下他的头倚靠的角度,又给他颈下垫了个软枕,让他睡得舒服些。
李九韶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呓语了一声:“以龄。”
她抱住他的头,让他倚靠在自己肩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他:“我在。”
李九韶道:“你不许走。”
乔以龄只顺着他说话:“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
“你胡说,六年前你就把我扔在黎都自己跑了,你现在还要丢下我。”
乔以龄哭笑不得,只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再也不走了。
“永远在你身边。
“……一直陪着你。”
她的声音清甜柔软,直要沁到人的心里去。
李九韶便又悄悄贴近了她,微睁开眼,静静凝视她秀美的侧颜。
*
马车不多时就到了梅府,乔以龄便让人搀着李九韶洗漱了,将他带到客房中,又命人端醒酒汤来给他喝下。
见李九韶仍是不胜酒力般微撑着头靠在床上,乔以龄有些担心地俯身看他脸色,又去试探他额头温度,见并无异常,便转身欲出门。
李九韶却自床上一跃而起,几步上前,抢在她之前关了门,一转身,张手拦在她和房门之间。
乔以龄陡然吃了一惊,见此人眼神清明,神采焕发,哪有半分酒醉的模样?想到他在马车上装醉亲近自己,登时又有些羞恼,顿足道:“你骗我……”
李九韶一把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先不要走。”
乔以龄脸微微一红,看了一眼门外,低低道:“我不能久待,外面还有些事儿要吩咐。等过了戌时,你从西边小门出去,沿着长廊走到第二间房,我在那里等你……”
李九韶听她低柔缱绻的嗓音,不由心头微动,整个人轻飘飘如置身云端,不自觉就放开了她。
乔以龄衣裙轻旋,转瞬就飘出了房间。
*
这一晚却是个晴夜,仰头可见月上中天,清光皎皎。李九韶徐步出门,行至廊上时,驻足静静观赏了一下四周的风物。
这里是她度过五年岁月的地方。
今晚他已经感觉出来,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所遇到的人待她都很友善,她过得也很顺心。
李九韶不觉微笑,所有的遗憾不甘都悄然淡去。
他行至那间房前,却见房中仍亮着灯火,便抬手叩门。
房中的人轻轻道:“门掩着的。”
李九韶推开门,举步而入。
灯火通明,房间中央有一道屏风隔断,外间摆了张榻,乔以龄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坐在桌旁,案上放着笔墨纸砚,摊开了几本账簿。
房中另有妆台、绣架、书案,均是闺阁小姐住处的陈设。
李九韶顿时恍然:这是她的闺房。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有种酥酥麻麻的喜悦。
乔以龄放了账本朝他走过来,牵住他到桌旁坐下,道:“你不要怪我,吕家来思靖报喜信的人在路上耽搁了,因此我知道消息时已经很晚,仓促之间上了路,而且想着婚礼结束后我就会回思靖,当时就没有告知你……”
李九韶只看着她,面色平静。
乔以龄等了一会,见他不答话,有些忐忑,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不许生气。”
李九韶反手握住她的手,沉默了半晌,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淡淡道:“以龄,你在我这里。
“你若离开我,于我便是锥心之痛。
“这种疼痛……我经历了这么多年,今后再也不想体验了。
“所以……以后不要再不告而别,好不好?”
乔以龄只觉得睫毛上陡地沾了雾气,轻声道:“所以你就这么大老远地追过来?可你不是正在忙吗?胡纲那边……”
李九韶微微笑着,神情中有疲倦,更多的是欣然。
所幸她是与他心心相印之人,所有或沉重或愉悦的心声和情绪,他都可以完全向她吐露,与她分担。
他凝视着她,缓缓道:“以龄,胡纲已经被下狱了。但是,这桩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我手中如今有三张牌,一张是忽罗,一张是容景,还有一张是管军费的杜霖。我要用这几张牌彻底打垮他,毕其功于一役,不能让他有纠集力量反扑的喘息之机,要尽快将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包括六年前顾相那桩旧案。“我其实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青州掌权的卓哈亲王和卓木次亲王一直不睦,偏偏在发生卓哈谋逆案后的第二天,卓木次就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取卓哈而代之,而与此同时,沈相也替代了顾相的位置?为什么和沈相有关的镇南赵家能在青州如此一手遮天?当时作为禁军统领的胡纲在那桩逆案中又扮演了什么身份?那个金石居到底是在给谁传递信息?”
李九韶徐徐道来,乔以龄只觉得惊心动魄。
她幼时读史,史书上的朝堂争斗,成王败寇,烛影斧声,图穷匕见,她从前也仅能从书中管窥蠡测,但当这些事真实发生在她身边,当李九韶缓缓将这一切摊开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害怕,拉住他的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要你答应我,头一条是保全自己……”
他的每一步都像行在刀尖上。
政斗如此残酷,一旦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而失去他的后果是她承受不起的。
李九韶凝视她:“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
但有些事必须得去做。
曾经被构陷的一代良相,才不会被万世唾骂。
那些忠贞的、蒙冤的,才能被昭雪。
他才能破除她的梦魇。
李九韶看着她微笑:“其实我也有私心。”
乔以龄睁大眼睛看他。
他柔声道:“我的私心……就是你。”
她若是以一介商户女的身份嫁给他,即便国公府的人不在意,她在京城高门世族之间周旋交际的时候,也难免会被看轻。
他不会让她受委屈。
她怔怔望进他的眼睛,见他目中无限深情。
他靠近她,轻吻她的眉心:“为顾相平反之后,我就带你回黎都,让你恢复身份,作为乔家大小姐嫁给我。”
她泪盈于睫:他真的在仔细筹划他们两人的未来。
李九韶便又轻柔地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
乔以龄喘不过气来,他的爱意像一阵阵澎湃浪潮席卷了她,她无力地攀援着他的脖颈,由他亲吻着,语声也变得绵软:“祖父有很多子女,其实对我父亲并不是很在乎。六年前父亲执意要带母亲离开乔家,惹得祖父勃然大怒,当时就说……我们一家四口,从此在外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与黎都乔家再无干系,也不许再踏入乔府大门半步……”
李九韶平静道:“我会让乔府认下你的。”
他的目光冰冷,在深处却又跳动着烈烈燃烧的火苗。
乔以龄被他目中的怒意惊住,抬手抚摸他的面庞:“……可他毕竟是我的祖父。即便他不认我,于情理上我还是要尊敬他。”
李九韶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我都听你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乔以龄轻问:“想说什么?”
“既然提到了乔家……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李九韶迟疑着,“我至今也没敢告诉丛嘉。”
乔以龄怔怔看着他,有种不安自心头升起。
“去年……就在我来南疆的前几天,”李九韶仿佛语声有些艰难,“你堂兄乔鸣笙,已经和宁安郡主许明娴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