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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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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月时间如白驹过隙,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张通终于亲临肃州永宁府云水阁,遴选专供公主妆奁的绣坊商户,被选中的绣坊便足以身价倍增。msanguwu为此,周边府县的知名绣坊都带着自家竞品纷至沓来,云水阁此时便成了争奇斗艳的百花园,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绸缎随风翩然而动,如露红烟紫、春华鼎盛,那绸缎上的花样也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便能花开蝶飞,令人目眩神迷,飘飘然如身处仙境。

    还未到巳时,阁外一方开阔平台上,已经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不多时,永宁知府等一干官吏便偕同张通一道来了,一同步入阁中。

    张通身材清瘦,面白无须,以其沉稳妥帖的性子,三十多岁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他此时在云霓般的丝绸之中漫然信步,永宁知府紧随其后,一位县吏跟在他身边为他一一解说生产织品的各家绣坊。他所过之处,诸多竞品仿佛都入了眼,又仿佛都没上心,走到阁中东边时,抬眼望着面前这段以山水花鸟为主调的丝绸,忽然就停了步子。

    这段丝绸自上而下,是六幅不同的画面,偏偏又极巧妙地都以泼墨山水作为过渡的底色,笔墨浓淡适宜,因而又十分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仔细看时,可见底纹中有岫色翠碧,澄江如练,清丽中不乏大气磅礴,令人不禁想去触摸眼前这一段人间物华,而真正伸出手去触摸时,却能真切感受到这手中柔丝悠悠流过手心,正如流水澹然,如春风缱绻。

    张通饶有兴趣地开始观赏这六幅画面:鸳鸯、蛱蝶、凤凰、并蒂花、乳燕归林、云边红杏,都是成双成对的意象,花纹富丽细致,工艺堪称精湛,正与皇家雍容气度相衬。这几幅画面却又不同于一味模仿前朝名画的普通画作,不落俗套颇具新意,张通看着看着,心思忽地一动:这画风,倒是很像本朝山水花鸟画名家孟衡……

    张通便问:“这是哪家绣坊的竞品?”

    那县吏回道:“回总管,这是思靖府的华容绣坊。”

    “思靖?”张通眼睛一亮,沉吟着道,“思靖常年遭受原诏骚扰,百业凋敝,丝织业倒是没有衰微,也是难得。”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有分量的。思靖正是产业待兴之时,本地又只有华容绣坊一家参选。如华容绣坊入选,将对思靖府恢复元气颇有助力,何况思靖知府袁莼又是个官声极好的廉吏,张通心下对他也颇有好感。

    *

    不多时遴选结果便出来,却是永宁的织玉绣坊和思靖的华容绣坊两家入选。

    入选商户便被召入云水阁等待张通接见。

    张通见一个黄瘦少年站在众商户之中,虽是貌不惊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倒是不凡,引得张通多看了一眼,问道:“谁是华容绣坊的梅瑾辞?”

    那少年微笑道:“回张总管,正是小人。”

    张通问道:“那张‘六福图’,不是出自你之手吧?”

    少年答道:“回总管,此绣品是绣坊织工合力所制,主力是肃州人宋元香。她自小精研刺绣,这次为公主妆奁之事,也是夜以继日地费心劳力,但如今能得总管赏识,这是莫大荣光,再辛苦也都值当了。华容绣坊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总管知遇之恩。”

    张通道:“你问问她,愿不愿意随我进宫,入针工局?她如不愿长居宫中,也可以做几年就放出宫。”

    少年目光顿时一亮,忙道:“小人记着了。”

    张通点点头:“我后日会去思靖,你们届时可以来见我。”

    少年应了下来。

    他见张通已经无话,便行礼告退。

    张通却突然叫住他,问道:“这绣稿是谁画的?倒是很像孟大家的弟子。”

    少年身形微顿一下,微笑:“是小人,但小人并非孟大家弟子,只是一贯仰慕模仿孟大家的画风,画虎类犬罢了。”

    *

    张通敲定了绣坊竞品事宜,又乘船南下,前往思靖。

    因为皇帝在他临行前对他说:“你替朕带话给胡纲和李九韶。”

    李九韶早就听说他要来思靖的消息,在张通抵达思靖城当天便去请见了他。

    张通从后院出来,李九韶便快步上前,见礼道:“张总管。”

    张通端详着面前的青年。

    李九韶自小在京城世家子弟中就出类拔萃,他还记得当年坤原围场上汝诚王对他的一眼惊艳。而今经历了疆场和官场摸爬滚打的岁月历练,越发显得气宇超拔,一张英气面容映在融融和煦的日光之中,像一柄封藏已久的利剑已然出鞘,带着光华流转的凛冽寒芒。

    ……还这么年轻。此人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张通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定语,微笑回礼:“李将军。”

    李九韶和张通两人攀谈了很久。张通向李九韶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又道:“皇上说,两将不和是常有的事,但都一心为社稷,小事就不要计较……”

    两人密切交谈着走下石阶的时候,正好看见此次被选中的绣坊商户进来,一齐向张通见礼。

    李九韶的目光立即凝注在那个清瘦少年身上。

    张通便向李九韶道:“这是此次专供永康公主妆奁的绣坊的人。”他面色和煦,又朝进来的商户笑道:“这位大人是肃州副将李将军。”

    乔以龄便和其他人一起向李九韶行礼:“李大人。”

    李九韶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行礼的时候,俏丽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抬,像是想偷偷看一眼又不敢看的样子。

    他嘴角不由自主就噙了笑意,立即道:“免礼。”

    *

    乔以龄带着宋元香见过张通,议定了宋元香进宫之事,因落下众人一步离开,独自转过墙角时,便觉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拉过她,将她抵在墙上。

    乔以龄一惊,随即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青松气息环绕住她,心头一跳,抬头看去。

    李九韶正垂眸看着她,目中无限柔情,又带着一丝促狭:“梅老板方才叫我什么?”

    乔以龄红着脸去看他身后,悄悄道:“有人……”

    李九韶便拉住她的手往外行去。

    两人看似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下却是十指相扣。

    乔以龄悄悄道:“我如今是幅男人模样,你也不怕别人说你龙阳之好。”

    “不怕,正好给挡些桃花。”李九韶的手轻轻扣着乔以龄的手,触到她手上的一层薄茧,便抓住她的手仔细查看,皱眉问:“这么辛苦,你喜欢这样?”

    她微微一笑,还带着些悄然的自得:“为什么不喜欢?我喜欢画画,也喜欢刺绣。我画得好,本来就适合做刺绣。”

    李九韶注视着她灵动巧笑的模样。

    他实在没法不爱她。

    她在黎都是温室中、深闺里的娇贵君子兰,而在南疆更自由的阳光雨露之下,长成了一朵生机勃勃的向阳花。

    对六年前那个少女,他当然是爱她的。但同时对她也有着年少的遗憾亏欠之情,他有时候分不清,与爱相比,这两种感情哪种更多一点。

    如今的她,那么美丽那么坚韧,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对她的这份感情已经没有弥补过往遗憾的成分。哪怕没有年少时的缘分,只怕他也会对她动心。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那么久那么温柔地看着她。

    乔以龄渐渐觉得脸开始发烧,偏过脸去。所幸脸上有易容掩饰,却不知道耳垂已经嫣红欲滴。

    李九韶的笑容于是又深了一些,点头道:“是,你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你将来做国公府的主母,也一定能做得很好。”

    ……他说出这样让人脸红的话总是那么云淡风轻,总让她以为自己听错,后知后觉地害羞。

    李九韶悄声道:“我今日入思靖城,白天还有些别的事,晚上会去见你。”

    李九韶之前也曾在晚上来看她,都是直接翻墙跳窗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有时候他来得晚,乔以龄已经睡下,他便在窗外看她一会儿后悄悄离去。

    乔以龄腹诽:会武功了不起么,活像个梁上君子。

    *

    晚上乔以龄却再次陷入了梦魇。

    还和原来一样,有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他们含冤抱恨的目光。

    她在黑暗的梦境中不断沉沦下坠,想要大哭,却因气息受阻,只能哽咽着低泣着,不得挣脱。

    床往下一沉,有人上了床榻,将她圈进怀里,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她的后背:“不要怕,我在这里。”

    ……是他来了。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梦魇便渐渐散去了。

    李九韶仍在轻轻拍抚着她,像在哄一个受惊吓的孩子:“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又梦见六年前那些事……”梦中那剧痛仿佛还在,她喘不过来气似的,将手放在心口。

    李九韶的心骤然抽痛。

    他不确定地轻轻问:“会不会梦见我?”

    乔以龄捂着心口,微微摇头:“不敢梦见你。”

    每次梦见他,都见他穿一身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牵着自己身着嫁衣的新娘,从她面前径直走过。

    然后就含泪从梦中惊醒。

    “在雍阳那几年,我总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你,可是就是不能看人舞剑拉弓,一看见,心就疼。”

    一滴水掉在她的额头上,李九韶迅速偏过脸去。

    乔以龄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君心我心。”

    从她六岁到十三岁,每年生辰,他的贺礼都会如约而至。

    从北疆回来的那年,李九韶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和乔以龄一般大的少女们欢笑着挑选心仪的钗环水粉,可是他要送礼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便忽然觉得脸上湿凉,一抹,满手水泽。

    多好,他们最终还是重逢了。

    所幸他未婚,她未嫁。

    那些曾经错过的时光,可以用一辈子来弥补。

    他仍在安抚着她,见她呼吸渐渐均匀绵长,便轻手轻脚起身。

    他坐在她床边,看着月光默默想了很久。

    要抓紧了。

    胡纲手上有顾相当年旧案的真相。要以他为突破口,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以龄,你的梦魇,我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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