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别哭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季远已经快小学毕业了,秦弦也上一年级了。zicuixuan
林秋亭最近总是在咳嗽,她咳得很厉害,不分昼夜地咳,时常还伴随着气喘。
季远发现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人也憔悴了许多。
林秋亭去镇上的卫生院里拿了点感冒药,吃了才好了些。
然而感冒药吃了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咳嗽,有时候还伴随着发烧。
季远发现她的状况有点不对,于是叫她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林秋亭也没当回事,直到不久后,她开始流鼻血了。
那天她正在地里锄草,季远带着秦弦在地里给她帮忙,突然就看见她流鼻血了。
这一次鼻血流得来势汹汹,半个小时后才堪堪止住,季远担忧地看着她说:“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应该是上火了。”林秋亭仰着头说:“没事。”
这次流鼻血后不久,林秋亭又开始流鼻血了,人也越来越疲乏,时常生病咳嗽。
林秋亭自己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去季远大伯家里交代了几句,说自己要出门几天,让他们帮自己看两天孩子。
季远想带着秦弦跟着她一起去,被林秋亭拒绝了,临走前她嘱咐秦弦要听哥哥的话,妈妈过两天就回来。
秦弦已经经历过一次林秋亭不在家里,没有多大的反抗情绪,只是在林秋亭走的第一天晚上哭了一次。
一个星期后林秋亭回来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场小雪。
这是季远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下雪,头皮屑一样细碎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一落到地上就化了,被碾进了湿漉漉的淤泥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好看的。
这一场雪除了冷之外,基本上没给季远和秦弦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季远发现从医院后回来的林秋亭彻底不说话了,她每天都在发呆,有时候坐着,有时候站着,甚至是吃饭的时候都会走一会儿神。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在看着季远和秦弦,她常常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迫切地想把他们的模样烙在她的脑子里。
她还是经常咳嗽,经常发烧,经常流鼻血,人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差。
季远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心疼,想关心她一下。
尽管季远不愿意承认,但他不能否认的是,自己内心深处早就把她当成了妈。
毕竟季远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妈,林秋亭的出现完全诠释了妈妈的角色。
尽管原本就话不多的她在父亲去世后越发的不苟言笑,有时候甚至有些严肃。
特别是在他犯错的时候,她甚至能在无声无息中让季远感受到她的怒火,从而让他对她产生恐惧。
但季远不得不承认林秋亭待他是好的,起码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偶尔看自己的眼神中透出的那一点温柔。
可妈妈两个字话到嘴边,他还是转了个弯:“你的病怎么样了?”
正在发呆的林秋亭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她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两年来第一个笑容:“没什么。”
这个笑容温柔极了,是季远从来没见过的怜爱和不舍,就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季远的脸颊,拂去了冰冷刺骨的寒意。
以至于季远把这个温柔的笑容记住了一辈子,每每在寒冷的冬夜里,季远总会不时地想起这个冬天,想起这个笑容。
天一冷下来日子就过得飞快,这场雪下了不久,就迎来了元旦,元旦一过没几天,他们就放寒假了,放了寒假后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自从林秋亭从医院回来以后,她就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怕冷。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睡醒后就开始发呆,等季远和秦弦回家的时候,她就把所有的时间用来看季远和秦弦。
咳嗽仿佛嵌进了她的身体里,也嵌进了这个家里。
基本上每一天,季远跟秦弦回来时都能听见她的咳嗽声。
然而过年这天,林秋亭却起了个早,让季远和秦弦换上新衣服。
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然后开始做年夜饭。
她不让季远和秦弦帮忙,把他们赶出去玩,说:“今天过年,让你们好好玩一天。”
这顿年夜饭林秋亭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做,一直做到中午十二点,摆了满满的一桌。
吃饭的时候林秋亭拿着筷子,看着季远和秦弦吃。
晚上,季远抱着秦弦睡着了。
十二点一过,林秋亭打开门进来,把两个红包放在了他们的枕头底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两个儿子。
新年伊始,林秋亭在忽远忽近的鞭炮声中,想起了她被判了死刑那天。
那天她在冷冰冰的医院里,站在医生面前,冷静地看着医生跟她说:“你有家人吗?叫你的家人来吧。”
听见这句话,林秋亭就大概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她强扯出一点笑容,淡然地说:“我丈夫死了,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没有家人了,你说吧。”
就算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内心深处还是藏着那么一点温柔,他不忍心让这个女人独自承受这残酷的事实,继续问:“那你父母呢?或者兄弟姐妹?或者你公婆也行啊。”
“没有兄弟姐妹。”林秋亭继续说:“公婆早死了,至于父母……”林秋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吧,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尽管早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林秋亭听到医生亲口说出白血病三个字时,她的脑子还是变成了一片空白。
“虽然很残酷,但……”医生停顿了片刻:“其实你这个情况,已经没有再治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人财两空,而且化疗很痛苦,这完全就是自找罪受,你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医生接下来的话林秋亭一个字都没听见,她连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都不记得了。
又一串鞭炮声和烟花声响起,把林秋亭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秋亭不敢开灯,她害怕吵醒季远和秦弦。
她就这么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借着窗外那不明显的,偶尔闪过的一点淡淡的光,看着自己儿子熟睡的面容。
灯光太暗了,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概的轮廓。
她就要死了,可她的儿子还这么小,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们的脸,可林秋亭却怎么都摸不到,这咫尺的距离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拉着她,拖得她离她的孩子越来越远。
过了年之后,林秋亭突然性情大变。
她开始强逼着季远和秦弦洗衣服、做饭。所有的活都落在了他和秦弦身上,不止是家里的,还包括地里的。
季远还好,过了年他就该满十三岁了,怎么都能扛下来,可秦弦就不一样了,他才七岁还不到八岁,哪里能干得了重活。
但林秋亭不管,她亲自盯着,季远干什么活秦弦就必须跟着干,她不许季远插手,更不许他帮忙。
七岁的孩子要去冰冷刺骨的河里洗厚棉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那棉袄浸了水比秦弦轻不了多少,瘦小的他连衣服都提不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林秋亭还是只看着,全程一言不发。
就连季远都看不下去了,但林秋亭却没事人一样。
秦弦第一次淘米煮饭,把饭煮糊了,林秋亭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让他继续煮。然后告诉他做了事情就要负责,不想吃糊的,就不要把饭煮糊了。
她还要随时随地盯着兄弟俩去地里干活,不管两兄弟累成什么样她都不会管,她只会去验收成果,然后告诉他们哪里做错了。
家里的水缸没水了,她就叫季远跟秦弦去井里抬。
有一次下大雨,那雨下得很大,打得人生疼,一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流。
林秋亭就打着一把伞站在一边,看着季远和秦弦抬水。
那天的雨下得连天地都变了色,雨水打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两个孩子浑身被浇得湿透,却还要扛着一桶水,顶着瓢泼大雨,踩着泥泞往家走。
因为雨实在太大,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摔跤了。
两人坐在地上落汤鸡一般,然而林秋亭却站在一边,打着一把大黑伞冷冷地说:“站起来,再去打一桶水。”
秦弦已经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他经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趴在季远怀里问:“哥哥,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季远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弦,只好让秦弦不要胡思乱想,告诉他妈妈只是生病了心情不好而已,等她的病好了就好了。
这时候的季远还不知道,林秋亭的病永远都不会好了。
过了几个月,季远终于受不了了,他趁着秦弦睡着的时候跑去质问林秋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弦是你的亲儿子!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林秋亭没说话,她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季远,眼神直勾勾的,却死气沉沉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逼真的蜡像,明明栩栩如生跟真人没什么差别,却终究没有活人才有的精、气、神。
有那么一瞬间,季远甚至在怀疑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林秋亭已经不成人样了,她面色灰败,整个人身上只剩下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特别是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肉了。
她对季远的愤怒无动于衷,咳嗽了两声,无所谓道:“说完了就去睡觉。”
季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她就很高兴吗?
季远终究还是个孩子,他对林秋亭毫无办法,只好妥协:“以后你别让他干活了,那些活我会干,他现在已经开始害怕你了,你不要再,不要再……”
“不行。”林秋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季远的话:“他必须做,还有你,你也必须做。”
季远看着她,他跟林秋亭对视着,突然,他心里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
“不是。”林秋亭再一次截断了季远的话:“睡觉去吧。”
季远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季远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林秋亭突然叫住了他:“小远。”
季远停住脚回头看她。
这一刻林秋亭的眼神终于变了,她的目光带着不舍和心疼,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说:“睡觉去吧。”
半年后,季远和秦弦在林秋亭的逼迫下学会了所有的生存技能。
六月下旬,季远期末考试,正式宣告小学毕业了。
天气由冷转热,又由热转冷。
九月初,季远背上书包跨进了初中,正式跨进了青春期,成为了一个少年。
村上没有初中,于是季远的学校从村小学变成了镇初中。为了方便照顾秦弦,季远把秦弦的学籍转到了镇上。
报名那天季远在林秋亭的嘱咐下去银行取钱,先带着秦弦去小学给秦弦报了名,然后去初中给自己报名。
这天林秋亭没有来,因为她已经下不了床了。
进入初中,季远的课业开始繁重起来。
但是他没有选择住校,他每天早上起床先煮上一锅粥,把林秋亭中午要吃的饭菜准备好温在锅里,然后把秦弦叫起来吃早饭,吃了早饭带着秦弦去镇上上学。
下午放学,他接到秦弦,先急急忙忙把秦弦送回来,让秦弦给林秋亭煮饭吃,然后连饭都不吃就往学校跑,去上晚自习。
等三节晚自习上完,已经快十点了,他再拿着手电筒摸着黑往家跑,通常要十一点才能回家,这个时候他才能吃上晚饭,等吃完饭躺在床上的时候最早也要十一点半。
然而第二天五点半他就要爬起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这么跑了一个月,季远终于垮了,从家里到镇上有十二里路,早上还好。
下午放学后距离上晚自习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他根本来不及,每天都要把第一节晚自习漏掉。
季远也想过不上晚自习,把作业带回家写,可那个年代的老师爱岗敬业,连晚自习都抢着在讲课。
耽误了一节课他已经需要借别人的笔记了,耽误三节课他就算借笔记也没用。
季远在读书这方面既不愚钝,但也绝对算不上天资聪慧,要想跟上课程就必须认真学习,不能漏课。
后来季远买了辆自行车来回骑总算好点了,但还是连一点空闲下来的时间都没有。
李二毛终于看不下去了,主动找到了季远:“以后每天下午我去接小秦弦,你别来回跑了,我看着都累。”
季远:“你帮我接?你不用读书?你不怕你爸把你的腿打断?”
“我爸不让我读了。”李二毛两手一摊:“现在在家里闲得没事干呢,你老老实实去上学吧,林姨和弟弟就交给我了。”
季远才想起来自己好久都没见过李二毛了,好像从上初中开始,他就没见过李二毛了。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学校和家里来回奔波,回到家除了家里的活之外还有躺在床上的林秋亭要照顾。一时间竟然没顾得上李二毛。
是以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李二毛不上学了。
季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读了?为什么?不读书你干什么?”
“因为我爸说没钱,不让我读了。”李二毛无所谓道:“他说先玩着,等再过几年能办身份证了就让我去打工。”
“你……”季远说:“你自己就没什么想法?你就愿意?”
“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李二毛说:“我爸和那女人会在乎我愿不愿意吗?再说我成绩也不好,不是读书的料,读不读书都无所谓。”
季远:“那……”
“别这呀那的。”李二毛说:“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我中午过来给林姨做饭,下午去接小琴弦,晚上等你回来我再回去,或者我不回去也行,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回不回去,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呢。”
季远听他这么说就没再说什么了,接受了李二毛的建议。
季远下午不用再急着骑车送秦弦回家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每天早上上学,等晚上下了晚自习再骑车回家。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其实谁都知道林秋亭的病是好不了了。
秦弦也被林秋亭拔苗助长的方式训练得成熟了许多,才八岁,就什么活都会干了,每天晚上回去他还要做饭给林秋亭吃。
等林秋亭吃了饭他就和李二毛在家里等季远回来,等季远回来了,他才趴在他哥怀里睡觉。
秋季悄然远去,冬季在季远忙忙碌碌的奔跑中无声无息地来了。
或许是因为冷空气的影响,或许是林秋亭的日子到了。
第一波冷空气袭来的时候,林秋亭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季远终于在晚上听见了她因为忍受不住病痛的折磨的呻吟声。
从那天晚上开始,季远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有意无意地捂住秦弦的耳朵,他不想让秦弦知道妈妈每天都活得有多痛苦。
今年的冬天又下雪了,这一场雪下得比去年的大,不,应该说下得比西南近百年来任何一场雪都大。
鹅毛大雪纷纷扰扰从黑洞一般的天上落下来,铺得到处都是,天地间银装素裹,只剩下了一个颜色。
听村里的老人说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的时候还是好几十年前。
季远和秦弦终于看见雪了,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美景,老天爷就把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夺走了。
林秋亭终于迎来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把季远和秦弦叫到自己跟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存折和一张卡交到了季远手里:“你爸爸的赔偿金和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我分成了两份……一份、一份供你们读书,另一份留着,以防不时之需……只要你们不乱来,应该能……让你们……好好长大……”
她应该很累,也很辛苦,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林秋亭所有的力气,她说完停了好久才继续说:“小远……”
林秋亭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拉季远,季远慌忙拉住她的手,这双手就像枯树枝一般,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生气,连掌心都没有什么温度。
“你要记住,这些钱……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管谁都不能说……”林秋亭断断续续地说:“等我死了……你们就要靠它,靠自己活到十八岁,活到长大成人……所以你要记住,谁都、谁都不能相信……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一笔钱……”
季远听见这一句,终于绷不住了,他已经十三岁了,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算半个大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可是今天听见林秋亭这一番话还是忍不住。
这个女人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只堪堪相处了三年,就算有母子感情这种东西,却绝对说不上多深厚。
可这个女人居然在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地让他学会了所有的生存技能,还替自己规划好了一切,为的就是确保他能活到成年,活到他能自食其力那天。
“妈……”季远终于喊了一声妈,这一声妈从心底溢出,通过他的声线,把他对母亲那份肉眼不可见的爱化为了实质。
“妈……”季远哭着喊:“妈妈……”
他想让她不要死,他想让她起来。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一遍一遍地喊妈妈。
秦弦看见林秋亭这样原本就害怕,看见见季远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别哭……”林秋亭努力地扬起嘴角:“你现在是大人了,我相信没有我,你也能过的很好。”
“妈,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少年满脸惊慌,既害怕又无助,却仍旧执拗地说:“我们去看病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里看病,这些钱肯定能治好你的病,我们这就去……这就去医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秋亭:“小远,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听见了!”季远不住点头:“你休息一会,不要再说话了!”
林秋亭终于得到了季远的保证,放心了些,她又歇了好久,才看向秦弦:“小弦,你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秦弦哭着答应:“妈妈我知道了。”
“小远……”林秋亭拉着季远,近乎乞求地看着季远:“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把小弦强加给你,可、可我没办法了……他才八岁……他根本活不下去……”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季远紧紧握着林秋亭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弦,让他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你、你不要再说了……妈,你歇一会儿吧。”
“我知道你很痛苦……”季远说:“我一直都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我知道你是放不下我们才强撑到这一天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弦,你不要再、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季远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偏过头不敢看林秋亭,他咬破了嘴唇,眼泪和着血刺进了他心里。最后季远终于狠下心,说出了他最不想说的话:“如果你……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就走吧……”
他实在不想看见林秋亭被病痛折磨了。
“苦了你了……”林秋亭终于放下了心,轻轻说:“我想睡一会……”
季远一只手牵着林秋亭的手,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你睡吧,我跟小弦在这里陪着你。”
林秋亭不说话了,闭上眼睛睡了。季远跟秦弦守在她床边。
寒气无孔不入,不断往兄弟俩身上涌。
下午林秋亭醒了好几次,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了。
晚上秦弦困了,季远就抱着熟睡的秦弦,坐在床边守着。
半夜林秋亭猛地惊醒,突然睁大了眼睛。季远见她这样伸出一只手去拉她,她本能地抓住了季远的手臂,硬生生把季远的手臂掐出了一条血口子。
她大约是很难受,心口剧烈起伏,浑身的筋都暴了起来。她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这声音极大,吵醒了在季远怀里睡觉的秦弦。
秦弦一见林秋亭这样就哭了起来:“哥!妈妈怎么了?!”
季远一把把秦弦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
渐渐地,季远感觉到,林秋亭抓住自己的手力气渐渐小了。慢慢地,那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终于从季远手上滑了下去,她另一只揪住床单的手也蓦地松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彻底没了气息。
但她的眼睛仍然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床顶,带着极大的不舍和不甘心。
这个可怜的女人,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死的那一刻,老天爷依然不让她了无牵挂地去。
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