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点心
那声音苍老且沉闷,像黏在一起,将整句话扯得模糊不清,仿佛是从棺材板里透出来的。mshangyuewu
夏柳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好一会儿后才颤颤巍巍地视线对准韩素寻求帮助。
韩素瞥了眼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冲着夏柳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
季白檀握紧刀鞘,低声道:“主上,可要动手?”
“动什么,瞎闹。”韩素将手搭在刘老太的腕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抬头的瞬间,面上又恢复成乖乖巧巧的模样,浅笑盈盈道,“刘奶奶,我这位朋友比较胆小,怕见生人,如有得罪还望见谅。”
她说着,将夏柳的手缓缓抽出来,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我们去你家就是了。”
裙摆被轻轻扯了两下,夏柳身子微微发着抖,无声地哀求。
韩素恍若未闻,乖巧笑道:“走吧。”
刘老太浑浊的右眼沉沉望着她,面无表情。呼呼的风安静下来,空气滞涩,河畔的红梅香变得似有似无。
那个对峙其实只有一瞬间,却被拉得无限长,刘老太四下环视一圈,一言不发地转身,艰难地挪着双腿原路返回,没回头看一眼。
木拐一敲一敲,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夏柳被吓得浑身一抖,仿佛那不是一根拐杖,而是一把刀,下一秒就要刺入她的心脏。
“小姐!”夏柳带着哭腔,双腿像扎了根一般无法挪动半步,“我们不去好不好。”
韩素垂眼看她,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奴婢怕……”夏柳噎了一下,竟说不出下文。
“你看。”韩素淡笑道,“过耳的话听听便罢,真相要用心去寻。”
韩素看着前方蹒跚的背影,轻声道:“何况,你不想打听打听你原来的家在哪儿吗?”
夏柳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她邀请的是你。”韩素侧身站到一边,“去不去你说了算。”
刘老太敲着拐杖一步步走着,不曾回头。
夏柳紧紧攥着拳,视线虚虚地聚焦在前方,好一会儿后,总算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而后她步伐逐渐加快,却始终与刘老太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韩素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抬步跟上。
韩庄面积不大,人口却多,清一色的房屋挤在一起,只留出一条窄窄的小道。寻常人若是不熟悉地带,拐几个转角便会迷路。
刘老太腿脚不便,速度很慢,却走得熟门熟路。不消一会儿,她便在一座小屋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座堆砌起的石屋,门开得又低又矮,常人要弯腰才能进去。水泥裸露在石面上,砌得很不均匀。
它深深地伏于两座高大的房屋中间,钉在罅隙中,阳光照不进来,于是角落阴暗潮湿,青苔遍生,熏天的臭气张牙舞爪。
刘老太慢慢转头,用灰翳的右眼看着夏柳,哑声道:“进来吧。”
夏柳望着旁边被当成垃圾焚烧地的废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目怔愣。听到刘老太的声音,她才骤然回神,冲屋内看去。
里头昏暗一片,黑漆漆的洞口如血盆大口,欲将人吞噬入腹。
夏柳打了退堂鼓,下意识退一步,后背却倏然抵上一只手。
韩素沉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
“别怕,我在你身后。”
她说得随意,但夏柳偏偏就是被这么几个字定住了心。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走进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连蜡烛也没有,唯有外面透进的一点光,能勉强照亮角落一隅。
这里空间很小,却因放置的东西太少给人一种空旷感,最中央摆着张缺角的桌子,桌旁堆着厚厚的茅草,上铺一张灰扑扑的布,再往上,是一条长有霉斑的被子,这应当就是床了。床旁边还放着一个低矮的柜子,只到人胸口,柜子分三层,最上面的那层竟还配了把古铜色的锁。
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墙壁用泥草草抹了一遍,凹凸不平,屋内充斥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像雨后草丛里蠕动的蛆。
刘老太拄着拐杖,敲击声很清脆。
夏柳下意识放轻呼吸,又往前迈了几步。
刘老太走到柜子前,将拐杖搁在一边,背对着夏柳,低头捣鼓着什么东西,有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夏柳回头瞥了眼门口,却见韩素迟迟没跟上来,外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却听柜层拉开的哗啦声,刘老太东翻西翻,似乎在找什么。
屋内光线不好,她又瞎了左眼,因此看不清东西。她将腰弓得很低,头几乎要垂到地里去,脸使劲往柜层里怼,乍一看过去甚至有些滑稽。
但夏柳笑不出来。
“刘奶奶?”她嘴唇发干,嗓子用了点力才把这三个字挤出来,“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老太充耳不闻,继续翻翻找找,下面那两个柜层一下开一下合,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
“刘奶奶!”夏柳提高声音,“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却听砰一声响,刘老太手里攥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咔嚓打开了最上方的柜层。
“刘奶奶。”夏柳吞吞口水,换了个话题,“十几年前,韩庄住着一户姓夏的人家,你……听说过吗?”
刘老太将两只手伸进柜层,摸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夏柳。
她半个身子隐逸在阴影中,着实让人看不清手里的东西。
夏柳的心理防线快被击破了,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刘奶奶,你手上拿的是……”
刘老太不出意料地没回话,只是拖着双腿往她走来。
夏柳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刘老太这回没用拐杖,从阴影下走出来时,手中的物什被光反射,很快地亮了一瞬。
夏柳眨了一下眼睛,瞳孔骤然一缩,尖叫声被死死压在了喉咙里。
刘老太右手拿的,是一把菜刀,刀面生着铁锈,很钝,应当许久没用了。
闷重的脚步声像死亡倒计时,夏柳后背被冷汗浸湿,理智告诉她她应当逃跑,但双腿像是钉子一般深深扎入地底,浑身僵得像块铁板。
恍惚间,浣衣妇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带着鄙夷的,嫌恶的话。
“疯子干的能是什么好事,把人拉回去剁了也说不准。”
把人剁了……
剁了……
那双脏兮兮的灰色布鞋还是到了她跟前,刘老太面上挂着诡异的笑,高高举起刀。
夏柳猛地闭上眼睛,下一瞬,耳畔传来重响,是刀子与桌板相撞的声音。
她反条件地一缩脖子,口中短促地“啊”了一声。
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不到。
夏柳急促地喘着气,又是一声巨响,与刀面的摩擦声一同响彻在耳畔。
夏柳倏然睁眼。
却见刘老太右手攥着刀柄,狠狠砍下去,对准的却不是她的脖颈。
夏柳错愣地望去,却见她站在木桌前,左手摁着一块长条状的物什,右手攥着那把菜刀切东西。
那物什又硬又长,像是什么点心,一看就放了很久。它表面霉斑遍布,似乎下一秒就会钻出白蛆,凑近了还能闻到恶臭,菜刀砍下去的时候,甚至能听到沉闷的重响。
刘老太死死攥着刀柄,瘦得皮包骨的右手因过于用力,能清晰地看见森森白骨,乍一眼望过去甚是恐怖。
咚、咚、咚……
长条状的点心被切成三块,细小的碎裂落了一地,还有些像灰尘一样在半空散开,悠悠地飘来飘去。
夏柳有点反胃,不得不偏过脸去。
哪知下一秒,刘老太突然出手,攥住她的手腕,将那三块发霉发臭的点心往她手里塞,嘴里含糊不清却又念念有词。
浓烈的恶臭张牙舞爪地钻入她鼻尖,几乎要漫到她骨子里,夏柳喉咙涌上酸水,一阵阵地反胃,快被熏得作呕。
她将手死死攥成拳,嘴唇抿唇一条直线,说什么都不愿拿那恶心的东西。
刘老太却像闻不到这味道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她手中塞:“……喜欢的……好吃的……拿着……”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推搡中,刘老太没拿稳,于是啪嗒一下,三块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点心倏然落地。
刘老太倏然安静下来,像被人抽了魂魄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夏柳无力地垂下双臂,缓缓后退一小步,与她隔出一段距离。
良久,刘老太弓下腰,弯着膝盖,一块一块去捡点心。
她捡得很慢,也很艰难,有些狼狈,那个瞬间,夏柳竟觉得她有些落寞。
她将那三块点心全部捡起来,又慢慢走到窗边,将它们丢到屋子外的垃圾堆上。
其实这点心掉不掉地上属实没什么区别,都脏得很,臭得很。
她刚才还那么坚持地要将点心塞给夏柳,但一看它们掉地上后,就果断扔进了垃圾堆,好像在最开始,那三块点心是干净的。
夏柳看她安静地走过去,安静地将辛苦切好的点心丢出去,安静地转身。
然后她听到了刘老太模糊的嗓音。
“听说过。”
什么?
夏柳皱眉,感觉莫名其妙。
她张了张嘴,正想问清楚,脑中却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流星坠地。
她福至心灵地意识到,刘老太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十几年前,韩庄住着一户姓夏的人家,你……听说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