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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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响晴,北方的冬天日头反比秋天多,阳光透过窗子照到屋里,把江柠歌的书桌椅照得暖洋洋、亮堂堂。mbaiwenzai
江柠歌穿着舒适干燥的居家常服,沏了杯热茶搁在桌上,铺纸研墨,继续写尚未完成的菜谱食方。
旁边已经放了一摞写好的食方,每道菜的做法都写得很详细,即便是只有基本功的厨子,也能照着方子还原出七八分,不过若想做到江柠歌的水平,那就需得苦练了。
然而就是这七八分,也足以超越京城十之八九的厨子,倘若这本菜谱装订成册,流传到市面上,必定会人人趋之若鹜,供奉到财神爷的位置上。
刚写完一张,冬雪突然挑帘进来了,面色担忧道:“小姐,老太爷过来了。”
那日江安泰动怒骂了江柠歌,阖府上下都听说了,虽说冬雪知道江柠歌并没有受到影响,倒头就睡了,可她还是有些担心老太爷来者不善,又要骂小姐。
江柠歌若无其事道:“来就来呗,好好请进来就是。”
冬雪只好听命,小声喃喃道:“原本以为日子刚好过了些,老太爷又回来了,他可是最宠信大小姐,不待见小姐的啊。”
江安泰一进来,就看到江柠歌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并不知道江柠歌的闺房里有书桌,还当如普通小姐一般只有床榻,自动以为江柠歌刚刚起床,眉头止不住皱了皱。
这丫头忒懒!
虽然心里对江柠歌有万般意见,却不想表现出来,或许是因为知道表现出来也没用,江柠歌这个臭脾气倔驴根本油盐不进。
“祖父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江柠歌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江安泰心里还有气,不愿意搭理她,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只深色荷包。
一大早地来醉苏堤,一句话不说,摸出荷包做什么,江柠歌不晓得这是要干嘛,好奇地看着他。
“啪!”
一锭十两的银锭子被拍在桌上,动静还挺大。
江柠歌眨眨眼:“这是做什么?”
江安泰瓮声瓮气道:“你不是说明码标价吗?十两银子给我做午膳,我要吃螺蛳粉。”
江柠歌怎么也没料到事态是这个发展,昨个儿还气得要死,今儿怎么就接受了她那番说法,还带着银子来要吃的了,江家老太爷这么没骨气吗?
她不知道江安泰一早被江清梨和潘氏伤透了心,只觉得有意思得紧,十分爽快地应下:“好,中午我给您做豪华版螺蛳粉。”
江安泰莫名松了一口气,看来江柠歌这丫头虽然脾气不好,倒也不记仇。
这会儿离吃午膳的时间还早,他也不打算回景泰院,干脆在醉苏堤磋磨时光,找个有阳光的地儿,拉来一把藤椅,坐在上面打盹,像个慵懒的老猫。
昨儿做的糖炒栗子还有,江柠歌回了下锅,给“老猫”端过去,也不知道这小老头有没有用早膳,十两银子能买这等服务。
江安泰正巧饿着呢,捏气糖炒栗子“咔擦咔擦”地嗑着吃,牙口好到江柠歌都诧异。
吃着糖炒栗子,晒着太阳,他心里的气早就不知道消散到什么地方了,还觉得这“明码标价”的交易甚是不错,省心、省力、省感情。
像江清梨和潘氏那样的才是伤人,虚情假意两面三刀地骗人,反倒不如江柠歌有话明说来得真实。
江安泰甚至盘算着,赶明儿备下五十两银子,让江柠歌做个九菜一汤的席面,吃个过瘾。
醉苏堤的下人去集市上买菜回来了,每日一早去永宁大集买新鲜食材回来,是醉苏堤的下人必做之事,早起的食材最是新鲜,到了下午就不新鲜了。
今日的食材尤其丰富,鸡鱼虾都有,江柠歌把鱼肉、鸡肉、和虾肉全剔出来,切块、捣碎、摔打成泥,然后教冬雪搓肉丸。
莹白鱼肉搓出来的是鱼丸,鲜嫩鸡肉搓出来的是鸡肉丸,爽滑虾肉则做成虾滑,猪肉和羊肉削出薄薄的肉卷。
还有一些素丸子,香菇切小丁做成香菇脆脆丸,萝卜丁切小丁做成萝卜脆脆丸……
正做着,江景墨来了,江柠歌出门去迎,一直迎到醉苏堤院门口。
“你怎么不进来?近日来得少了,导致我生意都惨淡了。”江柠歌看着在门外徘徊的江景墨,忍不住打趣。
她说的生意惨淡是指江景墨这个“顾客”。
江景墨“嗐”了一声:“这不是老爷子回来了吗?我整日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真真是哪也不敢去。听说他这几日常来你这儿,我就更不敢来了。”
江柠歌笑道:“他来我这儿,你怕什么,我还当你最怕父亲,原来最让你胆儿怂的还属祖父啊?”
江景墨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是见爹怕爹,见爷怕爷,谁管我,我都怕。”
顿了顿,他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江柠歌:“看你红光满面的,看来没怎么哭鼻子啊?”
江柠歌作势要打人:“我为何要哭鼻子?我是那种人吗?”
说起哭鼻子,刚到江家时她可没少哭鼻子,多少个夜晚都是自己缩在角落里哭着睡着的,整日整日眼睛都肿的跟个核桃似的,一点都不好看。
这些江景墨都不知道,自从认识江柠歌,确实没见这姑娘哭过。
“我都听说了,昨儿你被祖父骂,今儿他又来你这儿拍桌子,啧啧啧,好惨一小姐。”江景墨贱兮兮道,也不知道是来安慰江柠歌的,还是来幸灾乐祸的。
拍桌子?江柠歌愣住了,昨日挨骂是事实,今儿拍桌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江景墨所谓的拍桌子大概是江安泰的“拍银子”,那时屋里就他俩,外面的人又以为老太爷在气头上,还当老太爷又对二小姐发脾气了。
想清楚来龙去脉,江柠歌顺着江景墨的话说,只是脸上笑嘻嘻的表情出卖了她:“是啊,可惨了。”
这表情,可不像真的惨,江景墨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江柠歌面不改色:“尊嘟。”
江景墨无法,半信半疑安慰道:“行吧行吧,晚上给你带永宁街上的豌豆黄吃。”
江柠歌小狐狸似的笑道:“好!”
江景墨走了,出府玩耍去了,得知江安泰在醉苏堤,他就更加不敢进去了,走时还让同情地看了眼江柠歌,让她自求多福。
“惨兮兮”的江柠歌回到厨房,继续做豪华螺蛳粉。
快到中午时,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肉卷、肉丸、菜丸,都是百分之百纯肉手工丸子,没有任何添加成分,江大厨开始掌勺。
煮粉,熬汤,炸蛋……
滋啦——
滚烫的油锅中倒入打散的鸡蛋液,蛋液进入热油中,瞬间盛开一朵金黄的鸡冠花,铺满整个油锅的顶层。
“哇,小姐,你是怎么把鸡蛋煎这么大?像云朵一样蓬松。”冬雪瞟见了,忍不住惊叹道。
每位厨师都会享受食材在自己手中变成美妙的菜肴,江柠歌嘴角带着笑:“这是炸蛋,有空教你。”
冬雪高兴地应了声,自从江柠歌上次说她比一些小厨都厉害,这姑娘就越来越喜欢学做美食了。
厨房飘出熟悉的香臭味,这回醉苏堤里皱眉头的人少了,不少人反而使劲吸了吸鼻子,靠气味想象锅里的汤粉该有多美味。
苏云集来的时候螺蛳粉刚出锅,仿佛鼻子上安了个雷达,被江柠歌戏称:“长了一只小狗鼻子。”
前几日做的螺蛳粉是江柠歌来到这边后第一次尝试,对别人来说味道已然很美味,可对江柠歌这个严格挑剔的大厨来说只算勉强及格。
今日的螺蛳粉和那日不可同日而语,不仅食材上丰盛了许多,味道上也做了很多改进,还根据每个人口味不同汤底,例如她自己和江延庭能吃辣,就做了加臭加辣版,冬雪不能吃辣,是轻臭微辣版,苏云集对臭味有些微微抵触,便做了菌菇汤底的螺蛳粉。
四碗螺蛳粉整整齐齐端上桌,江柠歌还放了两样东西在桌上,一瓶香醋,几头大蒜。
江安泰上次吃大蒜还是小时候,自从江家发达,这种乡气的东西就被他抛弃了,可能觉得这样的东西配不上他的身份了,因此江家饭桌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生蒜头。
乍一见到这东西,江安泰是又厌恶又怀念,即排斥这种粗俗的吃食,又想念想时候蹲在屋檐下就着蒜瓣啃窝头的岁月。
但他还是选择不吃,倒也没再训斥江柠歌,说白了他俩如今是交易关系,就像去饭馆吃饭,人老板提供大蒜是他的责任,吃不吃是客人的自由。
“祖父,尝尝吧,豪华版螺蛳粉。”江柠歌收了银子,尽职尽责道。
的确是丰盛而精致的螺蛳粉,最上面卧着一只硕大的炸蛋,占了海碗三分之二的上口面积,炸蛋旁是两枚小巧洁白的鹌鹑蛋,和鹌鹑蛋几乎可以混为一谈的是肉素丸子,洁白的鱼丸、奶黄的鸡肉丸、莹白的虾滑丸、以及色泽鲜艳的蔬菜丸子,青菜翠绿,粉面奶白,酸笋嫩黄……所有的食材安静地躺在汤汁的怀抱中,那汤汁浓厚异常,漂浮着一层鲜艳的红油,惹得人口水欲滴。
江安泰哪能经受住这种诱惑,拿起筷子就把粉抄起老高,热气失去红油的禁锢,争先恐后飘散出来,来回抄几下,碗里的温度稍降,等不到降至不烫嘴的温度,他就狠狠嗦了一口粉,尚未品尝到味道,反而被烫的龇牙咧嘴,又被辛辣的红油味呛得咳起来,狼狈样尽显。
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呼出几口气后就把粉给咽了,当着是古有囫囵吞枣,今有江安泰囫囵吞粉。
几个小的对视而笑,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江柠歌递过去一杯清茶,喝了茶后,勉强算是平复下来,意识到有些丢人后,他才把动作慢了下来,不然显得自己跟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丐一样。
“优雅”地搁下筷子,江安泰换了勺子,撇去表面的红油,舀一勺汤汁送进嘴里,而后眼睛倏然睁大了,这味道先前不是没尝过,那日的螺蛳粉汤汁已经足够惊艳,让他吃完之后心心念念想了很久,若不是因为这个令人上头的味道,他可能不会下定决心来找江柠歌。
可这次的汤汁比那次还要鲜美浓郁,细品有螺蛳熬制出的鲜味、腌笋那让人上头的酸臭味、红油的香辣味……正如戏台子唱的那样,酸咸香辣齐登场,像一场璀璨的烟花在舌尖绽放。
烟花易逝,香味绕梁,江安泰享受地闭起眼,感受这层次丰富的味道。
碗里的温度终于不烫嘴了,他嗦了一口粉,这回终于品尝到了粉丝的味道。
江柠歌根据江安泰的口味特意把粉煮的黏软,而非苏云集的粉那样爽弹,原因有二,一是江安泰年纪大了牙齿和肠胃功能下降,粉煮得轻了不好消化,又软又嫩的粉更适合他的牙口和肠胃;二是这黏软的粉更加入味,汤汁浸润到粉里面,更加适合江安泰这样重口味的人。
江安泰果然很喜欢,直夸这次的粉比上次好吃多了。
苏云集还没反应过来,江柠歌却在心中藏笑,这老狐狸承认上次偷吃了给苏云集送去的螺蛳粉,无意识给抖落出来了。
江安泰已经完全被眼前的螺蛳粉给征服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说漏嘴了,只是在大口喝汤,大口嗦粉,停不下来。
吃着吃着,他突然发现江柠歌比他会吃多了,不仅往碗里搁了香醋,还剥了蒜瓣就着吃,一口粉一口蒜,吃得那叫一个香。
他犹豫了一瞬,也往碗里倒了些许香醋,搅拌均匀,再尝一口,果然比方才又多了一重滋味,香醋这东西十分解腻,加了之后汤汁的味道多了层清爽,果然不错。
至于那蒜瓣……
不止江柠歌,连小云集的小手里都捏了一瓣蒜,小口小口啃得津津有味,还振振有词道:“吃粉面不就蒜,味道直接少一半。”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八成又是江柠歌教的。
犹豫再三,江安泰也拿起一瓣蒜,大口嗦了一口粉,而后咬上一口蒜就着吃,蒜是今年的新蒜,辣味有些重,不过和粉混在一起吃,竟异常和谐,味道竟像提鲜似的提了起来,仿佛真如苏云集所说,就了蒜,滋味多了一半。
就蒜后吃粉的速度就更快了,接连吃了好几大口,碗里都快见底了。
再尝几口丸子,一个赛一个脆弹,当他得知这些丸子是用鸡鱼虾肉为原料做的,心里更是感叹江柠歌的厨艺,她到底是这么把那些松散的肉弄得这么有弹牙有嚼劲儿。
粉嗦得差不多了,丸子也吃下去好几个,终于轮到那只硕大的炸蛋,江安泰一开始都没瞧出这是个鸡蛋,这么绵密松软,像块大海绵,竟然油炸出来的鸡蛋,鸡蛋也能做的这么蓬松么?
那炸蛋在汤汁里泡得久了,内里吸饱了汤汁,咬一口直接在嘴里爆汁,滋味充盈的汤汁加上炸蛋特有的香酥味道在味蕾上爆炸,明明汤汁还是那个汤汁,不知为何却比单独喝要美味许多,这一口简直不要太幸福。
江安泰埋头吃了许久,终于把一大海碗的螺蛳粉全送进腹中,此刻肚子圆滚滚、里面热乎乎的,一股满足又舒坦的感觉油然而生,身体里涌动起阵阵懒意,舒坦得连手都抬不动了,只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幸福,简直太幸福了……江安泰嘴角噙着满意的笑,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江柠歌也没去打扰,只在他的头下塞了只云枕,否则睡起来颈椎会不舒服……
苏云集在院中撒了把小米粒,引得过冬的麻雀争相来吃,院子里鸟鸣声一片,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江安泰就是被鸟叫声给吵醒,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他老了,觉少,难得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因此即便是被鸟儿吵醒,也没有半点不爽,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刚迈出一步,云枕掉在地上,他顿住脚步回头一看,是江柠歌素日放在自己那架躺椅上的枕头,丫鬟不敢擅自拿主子的枕头给他,只有一种可能,是江柠歌亲自给他枕上的。
江安泰的目光复杂了几分,把云枕捡起来放在椅子上,若无其事走了出来。
天儿不早了,他要回景泰院了。
“祖父慢走,下次想来吃什么早些派人来说,我好提前准备食材。”江柠歌宛若一位尽职尽责的老板娘,笑眯眯道。
这宰客的小模样,让江安泰不禁笑骂起来:“见钱眼开。”
江柠歌并不生气,大方承认自己就是爱财。
江安泰都快走出去了,又转身指着苏云集问:“你不是说吃你的饭得给钱吗?怎么这个小家伙可以吃免费霸王餐?”
苏云集正饶有兴趣地看麻雀,突然被点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自己吃啥霸王餐了。
竟然还跟小孩子吃起醋来,江柠歌心里也是好笑,道:“他虽没给我钱,但能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啊,这小团子可爱得很,我看着他可以打发不少无聊时光。”
江安泰还从没听过什么叫“情绪价值”,不懂江柠歌在鬼扯什么,也懒得跟她掰扯那么多,只是劲劲儿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